聽着李修?的話,我把資料翻到了2006·4·1那部分,逐字逐句往下看。
耳邊聽見趙森在問李修?,沒發生最新這起案子因而成立專案組之前,他這麼多年是不是一直在自己追查兇手。
我擡眼,看着李修?,很快四目相對。
“我答應過她,不會讓她死不瞑目的。”李修?一臉閒適的笑着說道,黑眸直直的盯着我。
大家都不說話,我想其他人和我此刻的心情都差不多,我們無從體會李修?的心境,只能暗暗下決心,這次一定要把那個殺人惡魔找出來。
過了會兒,我開口問李修?,他現在還一直和向海桐家人有聯繫嗎,那個妹妹一直在國外嗎。
“出事之前海桐的家人就不同意我們來往,出事以後她爸爸還懷疑過是我害了他女兒……海桐會租下那個位置在當年比較偏僻的畫室,也是因爲我,她家人覺得我要對海桐的事情負很大責任,只有她妹妹和我關係還好,只是出事兩年後找到了她姐姐的遺骨時,她突然跑來跟我說她可能見過兇手,話沒說完又跑掉了,等我去找她,前面也跟你們說過了,發現她已經被送出國唸書了……我聽說,她下個月就會回國了,國內的工作已經聯繫好了。”
石頭兒歪頭看着李修?,“你這消息還挺靈通,怎麼知道的,他們家人不是跟你沒聯繫。”
“我姐姐告訴我的,她在加拿大開了一家超市,向海瑚,就是海桐妹妹在超市裡打工……”李修?說到這兒,無奈的聳聳肩,“純屬巧合。她妹妹並不知道我姐姐是誰。”
“那等這個向海瑚回來,我們還得找她談談,她回來工作是在哪兒啊。”石頭兒問。
李修?略有似無的瞥了我一眼,“恆冠農業。”
幾秒安靜後,半馬尾酷哥盯着手裡的平板電腦說,“恆冠農業發展有限公司,就是舒錦錦家族的公司吧,她伯父舒添出獄後再創業成立的,業內習慣叫他們水果王國。”
我一怔,扭頭看着半馬尾酷哥。
“嗯,你對商業這塊瞭解的還不少,舒家一直很低調的。外界知道他們的信息不多。”李修?肯定了半馬尾的說法。
半馬尾酷哥也沒什麼反應,繼續低頭,用手指在平板電腦上繼續滑動着。
又和舒家扯上關係了,提到舒家,我沒辦法不想到曾念,心裡隱隱開始煩躁起來。
這時,趙森掏出一包煙來,朝我看着,“抽菸你介意不,要不我去外面抽,憋半天了,咱們休息一會吧。”
石頭兒贊同。讓大家休息二十分鐘再回來繼續,除了我和李修?,其他三個男的都出了辦公室,各自淘煙。
我戒菸有多久了?四個月吧。
呼吸間開始蔓延淡淡的煙味兒,我心癢起來,站起身想往外走,準備隨便跟門口那幾個菸民其中一位,要一根過過癮。
桌子上一陣響動,一包煙和打火機一起扔到了靠近我的地方。
“別抽的太兇,也不是非要完全戒掉的,你試試我這個,挺清淡的。”李修?指着桌面上的煙和打火機。對我說。
門口,石頭兒的滿頭白髮晃過,好像還看了我們一眼。
我頓了頓,最後也沒客氣,說了句謝謝就抓起煙和打火機,還是朝門外走了。
我直接出了樓,站在院子裡,熟練地拿煙,點火,送進嘴裡,狠狠吸了一口,煙霧在我面前四散開去。
頓時覺得心裡舒坦了好多,我微微閉上了眼睛。
連着兩根菸的功夫,我給自己的腦子暫時放空了,什麼都不想,專心沉迷的吸着煙,讓自己籠罩在煙霧裡,好久沒感覺這麼輕鬆過了。
可是等菸頭上最後一點火亮熄滅,我毫無防備的就想起了一件事,想起我第一次抽菸是什麼時候,是跟誰。
曾念,曾念。
爲什麼我生活裡那麼多的片段,都和他牽扯在一起。不論美好抑或讓人絕望悲傷的,他都會存在其中。
等我忍住繼續抽第三根菸的慾望,返回辦公室時,其他人都已經各歸其位了,等我坐下,又開始繼續案情研究。
李修?望着我,忽然擡起兩根手指,衝我比劃着……意思像是問我是兩根嗎,你抽了兩根菸?
其他人似乎沒注意到他的動作,我馬上快速衝着他點點頭,李修?的手指跟着也放了下去。
接下來大家都再沒休息過,一直開會到天色暗了下來,石頭兒才發話暫時到此爲止,同時決定從明天開始,專案組先對當年的受害人家屬做一次問詢,畢竟案子間隔了十幾年,我們需要儘可能多的掌握當年事發前後的情況。
而這些,死者已經無法告訴我們更多,有希望能得到一些新線索的,可能只有受害者家屬了。
“有幾個受害者家屬一直在盯着這案子,每年都會向警方詢問兇手有沒有抓到,就從這些能聯繫上的開始吧,我看一下……第一起案子的受害人父親,還生活在浮根谷,先從他開始,我們都去。”
一出來,我就拿出給喬涵一打電話,知道她還在律所,就準備過去找她,談談曾添的案子。
喬涵一告訴我,曾伯伯也在她這裡呢。
果然,我走進律所辦公室裡時,曾伯伯面色沉靜的坐在沙發上,喬涵一坐在他對面。
等我坐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喬律師,卻難得的露出一絲困惑的神色看着我,幾秒後她看着我開口,“從證據上來看。曾添真的是做了他自己承認的事情。”
我來的時候想了好多,多少有了心理準備,並不驚訝聽到這種話,很平靜的問曾添的筆錄究竟是怎麼說的。
曾伯伯始終一言不發坐在那兒聽着,我進來之後他都擡頭沒看過我,目光一直向下,不知道在看着什麼地方,心裡又想着什麼。
喬涵一看了看曾伯伯,聲音不大的告訴我,曾添告訴警方,郭明是被他失手捅傷的,出事的時候的確是郭明跟着他主動找的他,可是沒有綁架的意思,只是說想跟曾添聊聊當年的一些舊事。
結果話題聊到了曾添母親當年猝死離世的事情上,郭明講了他當年知道的情況後,曾添卻對他說當年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不是意外,而且兇手是誰他也知道了。
“兩個人在這之後就打了起來,曾添的手指先被郭明弄斷,曾添之後捅傷了郭明,最後導致郭明死亡。你當時也在,郭明在你到的時候已經不行了,對吧。”喬涵一沒說更多細節,邊說邊注意着對面的曾伯伯。
“嗯,能再說具體點嗎,曾添說他知道兇手,是誰。”我追問着,年少時我和曾添長時間研究這個問題,他什麼時候知道兇手的,竟然完全沒跟我提過半個字。
始終安靜不動的曾伯伯,這時卻突然擡起頭了,他神色頹然的看着我,緩緩搖着頭,開口問我,“欣年,你必須馬上告訴我,你喜歡我兒子嗎?”
問完,曾伯伯的嘴角因爲激動,一直微微抖着。
我怔然,這問題並不難回答,我很清楚曾伯伯問的就是我喜不喜歡曾添,可他的用詞……他是問我喜歡他的兒子嗎。
他可是有兩個兒子啊,那個不能見光的……
“回答我,你喜歡曾添嗎,我說的是戀人那種。”曾伯伯急於聽到我的回答,又問了一遍。
“要不我先回避一下……”喬涵一大概以爲因爲她在場讓我尷尬,提出要出去。
“不用。”我沒讓喬涵一起身離開,然後很肯定的回答曾伯伯,“我和曾添一樣,都有自己喜歡的人,但不是彼此,我不喜歡曾添。”
我的回答,讓曾伯伯神色一鬆,他苦澀的衝着我笑起來,“那就好,就好。欣年,你不要再管曾添的事情了,我會解決好的……我們曾家的男人都是多情種,希望你能跟……不說了,你走吧。”
我完全聽糊塗了。
“這件事涉及我們曾家的隱私,除了律師。我不希望有外人知道太多內情,這也是曾添的意思,對吧,喬律師。”看出我的不解,曾伯伯解釋道。
我看喬涵一,她沒什麼表情的點點頭,“我見曾添的時候,他最後是讓我告訴你不要再管這件事,你不管,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了,他說你會懂他的意思。”
我還是不能理解,剛要說話,喬涵一又補充道,“還有,他讓你照顧好孩子。”
我把嘴閉上,兩手不自覺的攥成了拳頭。
……
第二天早上九點,專案組所有人一起出發趕往浮根谷。
我們開了自己的私家車,避免開警車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去之前石頭兒已經聯繫好了受害人家屬,石頭兒和趙森坐了半馬尾酷哥的車,李修?開了他的車,讓我跟他一起。
修了高速之後,從奉天市區到浮根谷很快,差不多一個小時的路程就能到。
我昨晚一直失眠,坐進車裡就閉上眼睛養神,直到聞到很明顯的香菸味才把眼睛睜開。
車速放緩,開車的李修?單手捏着一根菸,正舉在我?子底下,怪不得煙味這麼濃。
“抽吧,就一根。”他捏着煙,在我眼前晃晃。
我片刻晃神,不是因爲煙,而是忽然發覺……李修?的手指,真的很好看,拿着解剖刀和捏着菸捲時都好看。
原本在我們車後面的半馬尾酷哥,開着車超了過去,我看到副駕上的趙森在盯着我們車裡看。
“拿着啊,再開這麼慢,他們該誤會了。”李修?戲謔的催促我。
我連忙把煙接過來,李修?目視前方加速起來,“打火機忘給你了,在我這邊……”
他示意我打火機的位置,在他那一側的車門的儲物格里,讓我自己拿。
那個位置,我要想拿到打火機,就得跟他……我瞥一眼李修?目不斜視的側臉,就得跟他離的很近,貼着他的身體。才能拿到。
“你先開慢點,遞我一下吧。”我想了想,放棄了自己動手的念頭。
車速不但沒慢下來,反而像是更快了。
“我是說,讓你……”我剛說到這兒,李修?突的轉頭看我一下,眉毛輕挑,目光銳利瞪着我。
“那就別抽了,要抽,就自己動手。”
這話說的,這麼彆扭呢,我沒多想,坐正身體,把那根菸捏在手裡,不想抽了。
車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能聽見車子行進的聲音,我和李修?都不出聲。車子很快就超過了半馬尾他們的。
煙拿在手上卻不能抽,這對於我這個剛剛重新撿起煙癮的人來說,的確是有點折磨。菸捲在我手裡來回轉動着,眼看着車子開到了下高速的出口,車速慢了下來。
就在車子停下來的一瞬,我動作麻利的側身,先前傾靠,一隻手支着身體,探出手摸向了李修?那一側的車門。
動作做出去了,我卻恍然發覺,這個姿勢想拿到車門儲物格里的東西,好像挺難啊。我用力抻長手臂,再試試。
我和李修?的前胸,離得好近,都能聞到他身上清淡的消毒水味道。
車子這時又發動起來,我被晃了一下,趕緊縮回身體坐好,擡眼就撞上了李修?噙着笑的眼睛,同時手裡一沉。
李修?把打火機扔到我手裡,“你抽菸多少年了。看來癮頭不小。”
他剛問完,就響了,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計較剛纔耍我是什麼意思,李修?已經面色嚴肅的告訴我,馬上就能見到被害人家屬了,他開車在前面路口等着我們呢。
說是馬上,還真是馬上,我正想着要怎麼處理還沒來得及抽的那根菸,前面一輛黑色轎車裡已經走下來一箇中年男人,李修?把車停在了路邊。
我只好隨手把煙和打火機都塞進了自己的揹包裡,跟着一起下車。
後面石頭兒他們也很快到了。
下車的中年男人,就是03年那個案子受害人吳曉依的父親。吳衛華。
他說接到石頭兒的電話,就等不及的先來高速口等着我們了,他家正好就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開了個農家樂,正好招呼我們去坐下說話。
跟着吳衛華又往前開了沒多遠,到了他家的農家樂。
這些年城裡人挺願意休息時就近到周邊玩,農家樂也就越來越多,我們下車往裡面走,沒到飯點還沒什麼客人。
領我們進了屋裡,吳衛華親自弄水拿水果,臉上一直帶着笑忙活着,直到安排好坐了下來,他的臉色才暗淡下來。
“這麼多年啊。終於有專案組了,看來我死之前還能知道那個畜生是誰了!”吳衛華說得有些激動,擡手抹了抹眼角。
我們幾個人裡,只有石頭兒跟他接觸過,年紀也相仿,就無言的拍了拍吳衛華的肩膀,說明了我們的來意。
半馬尾酷哥冷着臉,拿出筆記本電腦打開,準備做記錄。
石頭兒問吳衛華,還記得清楚當年案發現場的情況嗎,吳衛華點點頭,神色倒還算平靜的講了起來。我知道回憶那麼慘烈的事情,對當事人是種折磨,很難想象那個場面這麼多年,這位失去了唯一女兒的父親,究竟在心裡回憶過多少回。
“是我發現孩子出事的。爲了上班方便,依依剛自己搬到原來她奶奶家的房子裡獨住,我不放心,那天下午就過去想看看家裡門窗門鎖什麼的安全不,可是沒想到……”吳衛華痛苦的閉上眼睛。
石頭兒還是拍拍吳衛華,“不用說細節了,主要是希望你回憶下,出事之前,你女兒有什麼異常嗎,或者提起過最近接觸過什麼你沒聽說過的人,總之你能想起什麼就說說……”
過了好久,吳衛華才睜開眼睛,“沒有,這麼多年我經常想這些,沒有。依依很內向的,超市那工作我其實不想她做的,可她卻很喜歡,難得主動說自己喜歡什麼,我一看也就沒再說別的,現在後悔啊。我就不該讓她一個人住在那邊的,不該讓她在超市上班……”
吳衛華的情緒明顯激動起來,說不下去了。
我和李修?,趙森前後腳走出屋子,看着周圍不錯的景緻,心情都很複雜。
“這麼多年你一定很難熬吧,原來聽說你不近女色的事也沒當回事,現在跟你一起辦案子知道多了……石頭兒說得對啊,該放下就得放下。”趙森忽然語氣溫和的跟李修?說了起來。
我聽到不近女色四個字,突然想笑,因爲想到了自己曾經在滇越跟白洋說過的一句話,我解剖完苗語屍體後,不就跟白洋說過自己這麼多年是不近男色嘛。
“我沒事,可是誰說我不近女色的,這可太坑人了,怪不得我一直單身,原因就出在這些謠言上了吧。”李修?回答得很輕鬆。
面對心愛之人的慘烈往事,他顯露在我們面前的態度,一直都這樣。
可我總覺得,那次在酒吧裡聽他第一次說起來的時候,他心裡一定很痛。
趙森拿煙出來抽,很自然的遞了一根給我,“我這煙勁大,你試試。”
李修?淡淡看我一下。很快轉頭去看風景了。
我也不客氣,接過煙點了抽起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跟趙森討論起案情。
一旁的李修?並不參與,始終默聲看着前方。
一根菸剛抽完,石頭兒和半馬尾酷哥也出來了,他們也開始抽菸,石頭兒吸菸很猛很快,點着第二根的時候看着我,“左兒,你抽菸幾年了。”
我告訴他,十年了,不過中間斷斷續續。這之前剛戒了四個月,又撿起來了。
“女孩還是少抽,我還以爲你是當了法醫之後壓力大才抽菸的,沒想到煙齡還不短啊。”石頭兒好奇地看着我。
我從來也不避諱別人問起這個,“我年輕的時候該怎麼說,拿現在的詞兒說就是有點不良少女,打架曠課的事沒少幹,高中就抽菸了,沒混成太妹,也挺奇蹟的。”
石頭兒聽我說完,和趙森都笑了起來。
李修?也收回目光看着我,他沒笑。甚至看着我的目光還有些陰沉,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吳衛華這時候出來喊我們,一定要留我們中午在他這裡吃飯,石頭兒也同意了,暗自跟我們說走的時候正常給錢就是了。
等着吃飯的時候,我沒進屋,一個人沿着農家樂周圍轉悠起來。
這裡的空氣就是比都市裡要乾淨清透,呼吸起來就覺得順暢,連着好幾輛私家車開過來停在農家樂外面時,農家樂裡的服務員也出來喊我去吃飯了。
我剛要往回走,就接到了白洋打來的電話。
“年子……怎麼辦啊,我怎麼辦。我爸他……”白洋說了幾句話,開始哭了起來。
我趕緊問她怎麼了,可是已經預感到是白洋她爸嚴重了。
“我爸在搶救呢,醫生給我下了病危通知單,讓我有心理準備……你能過來嗎,他犯病之前又跟我說要見你,還說要讓我領他回趟浮根谷,我就跟他吵了幾句,我……我說了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親生的,我爸就……”
白洋已經泣不成聲了。
“會沒事的,叔叔身體底子那麼好,你別自己嚇唬自己。我在外面辦案子暫時過不去,我一回去就去醫院找你,咱們隨時保持聯繫,你聽見了嗎,白洋!”
我掛了電話進屋,大家都看着我,石頭兒問我怎麼了,臉色突然這麼難看。
我說沒事開始吃飯,可心裡早就飛回到了附屬醫院,恨不得馬上就站在白洋身邊,陪着她。
石頭兒說,吃完飯我們還要去發生在浮根谷的那幾件案子現場看一眼,不過聽吳衛華說這些年城市建設,原來的案發地點基本都大變樣了,他女兒出事的那個地方倒是還在,那房子一直沒拆遷,他想等兇手抓到了再處理那房子,結果一等就十幾年過去了。
吃完飯,我還和李修?一輛車,跟着吳衛華的車子,開進了浮根谷的鎮子裡。
車子穿過繁華地段,開進了一處保存不錯的老城門裡,我這纔想起來看過浮根谷的資料裡說,鎮子上保留着有五百多年曆史的一處城門和一片老城區。也許吳曉依出事的住處還能保留下來,就因爲處於老城原貌保護地段。
果然,我們停在了一片這個年代已經很難在城市裡見到的平房衚衕邊上。
早就在我記憶裡淡忘的那種老式旱公廁,外牆粉刷一新,突兀的出現在衚衕口邊上。吳衛華告訴我們,案發現場就在公廁後身的第一間房子裡,是他媽媽留下來的老房子。
我們幾個人,跟着他走進衚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