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真的來了。早晨空氣都是冷颼颼的,看雪的季節,滿路總能想起她的壞運氣。
“你啊,林滿路,你一出門就下雨!”王英子恨她恨得牙癢,“明明剛剛還豔陽高照,早知道就不喊你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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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弱弱地切了聲,底氣不足嘟囔道:“人家也很無奈的好吧。”
王英子罵她是因爲每次只要帶上她乾點什麼,準有壞事發生。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王英子在寢室外面晾被子,千叮萬囑她說:“我今天曬被子,你不許晾!聽見沒有,不許晾!”怕招來雨神。
滿路不信這個邪,偏要把被子擱到最開闊的地方,就擱在王英子旁邊,說:“賭一頓飯!”結果……上課上到一半,鋪天蓋地的烏雲就在窗外朝她招手。
“報告老師!我有急事!”
政治老師眯眼打量了幾秒,問:“嗯……什麼事?”
王英子咬咬牙,悔不當初:“我要回寢室收被子!”
一陣鬨笑。
老師盯了盯窗外,頗爲憐憫地說:“這個……嗯……去吧去吧,記得帶傘。”
“報告老師!林滿路同學也要回去收被子!”
“怎麼還有組團曬被子啊?”意味深長地瞟了兩人一眼,擺擺手說,“快去吧快去吧!”
她真的一點兒都不無辜。自己也忍不住發笑,哪有人倒黴得這麼徹底的。
剛打開手機就看到屏幕顯示一條未讀短信,安安靜靜的只有三個字:冬天了。滿路猶豫要不要回點什麼,轉念又笑自己,不是已經說開了嗎?又在糾結些什麼?想了想,還是回覆他,嗯,冬天了。
連續幾天加班加點,這天難得忙裡偷閒到樓下點了杯咖啡。滿路呷了一口,透過咖啡升騰的迷霧隱約看清來人。
“滿路?”女子挽着包,披着一件黑色大衣,鼻子因爲冷而微微發紅。
怎麼會是她?怎麼會在這裡?最近這運氣真的可以去買彩票了,一個不小心指不定還能中個頭獎。
對面的人已經長成輕熟的模樣,這幾年,她過得怎麼樣呢?
吳願微笑:“我可以坐下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剛剛喝得太急,滿路覺得咖啡有點灼胃。
“當然。”
“真沒想到在這見到你。”
滿路勉強笑笑,不答。她不知能說什麼,故作相熟向來非她所長。
吳願點了杯咖啡,看樣子並不打算馬上離開。原來不是寒暄。
搓了搓手,她問滿路:“洛陽……他回來找你了吧?”
又是洛陽,洛陽洛陽,這個聲音曾經在她心底響起過千萬遍,但那又怎樣?那又怎樣。是她自己選擇退讓,是她連藕斷絲連的機會都不給他。
“你想說什麼?”滿路直視她,努力維持着笑。
吳願好像沒有猜到滿路會是這樣不耐煩的語氣,與當年那個溫順良善的女子判若兩人。
她略微尷尬:“滿路,對不起。”
滿路佯裝無事地吐了口氣,回憶卻在心底氾濫。
“當年是我太自私,太幼稚,傷害了你也傷害了洛陽。”來人一臉虔誠的懺悔,“我知道洛陽心裡自始至終喜歡的都是你,只是你。”
她說:“是我一直自欺欺人。”
“都過去了。”滿路忍不住打斷。胃裡還是空空的,隱隱有些疼。她想走。
吳願怔住。
“滿路,你不愛他了嗎?”
不愛他了嗎?這個問題,她也曾問過自己。
“吳願,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從頭再來。我很遺憾,但我真的無能爲力。”
只能苦笑而已。她也不曾想過,再見到許洛陽,她已沒有飛奔過去擁住他的衝動。她以爲她還愛他,可原來歲月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收回了最初的那份悸動。他於她,是朋友,是親人,已再無其他了。
吳願悲哀地望着她:“滿路,你知道嗎,洛陽這幾年煙癮很大,經常半夜裡起來什麼也不做,只是一個人站在陽臺,大口大口抽着煙。有時候看見他一個人窩在沙發,雖然烏燈黑火,但我還是可以看到他拿着你照片反覆摩挲的樣子。”她苦澀,“其實我知道,他很痛苦。”
滿路喉嚨哽塞了一下。
“這幾年,他幾乎沒有對我笑過,一次也沒有。”吳願含淚說着說着卻笑了起來,“但他還是很努力配合我治療,醫生吩咐的,他都認真照樣做。”
“我很清楚,他不是爲了我,是爲了你。”她擡頭盯着滿路說。
滿路握着杯的手怎麼都暖不了。真冷啊,今天。於是她拿起杯一口氣灌下滿滿一口。
吳願告訴她,她決定放過許洛陽,善待自己了。她的病好了。終於,好了。
人生有時候真諷刺啊。她心裡不是沒有半點酸楚的。那一刻她忽然覺得,林滿路,真的很可哀。
吳願說:“我欠你和洛陽一句道歉。對不起,花了這麼久才學會成全。滿路,你恨我嗎?”
一片默然。
滿路拎起挎包,罕見的冷淡:“我不恨你,但也做不到原諒你。我還有事,先走了。”可還是在轉身的那一瞬,眼淚揚揚灑灑。她確實怨過她,尤其是午夜夢迴的時候,許洛陽喑啞着問她:“丫頭,你就不怕我難過麼?”夢裡夢外,連呼吸都感到罪惡和痛楚,她怎麼可能不曾怨恨她?
最近公司謠言四起,不管走到哪兒都有人問她跟陸園林的關係,她實在沒耐心糾纏,也攔不住別人的嘴。
走過辦公室門口恰好碰上Apple給家裡打電話,纔想起她似乎也好久沒回家了。以前總以爲,不管工作多忙也一定不會忘了常回家陪陪父母,後來才發現,她自私到生活裡只容得下自己。
還好有舜禹。她真的覺得自己很幸運,有這樣一個溫厚孝順的哥哥,時時替她排憂解難,了她許多牽掛。答應她的,他一直守口如瓶。所以她應承他的,也不敢輕易食言。她有接受治療,也有按時吃藥。可舜禹對她總不放心,每一次複診都要特地趕來陪她。
“喂,哥。”滿路把電話貼近耳邊,搶先一步,“明天不用過來了,我自己去就好。”
林舜禹哪裡肯依,態度強硬道:“不行!八點前我一定到,等我。”
滿路最不滿林舜禹的地方就是這人說一不二,半點沒得商量。她原不想明天請假去複診,想着後天便是週六,晚一天也沒多大關係。可林舜禹說不行就不行,是明天就得明天,早一天晚一天都免談。
又想到郭銘信扔給她的那個難纏的客戶,真叫她十分頭疼,這簡直是她職業生涯最大的敗筆啊。Lily跟了不下三個月依然一點成效也不見,輾轉到她手上也已經好幾個月,可他就是東扯扯西扯扯,完全沒有要合作的意思。算下來公司也耗費了不少人力,仔細一想根本不划算。可郭銘信還是隻有那句話:“這是一個大客戶。Linn,我相信你。”說得輕巧。連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也不知道郭銘信爲什麼就對她這麼大信心。總之有苦難言啊。
何曉還美滋滋地幸災樂禍:“哎呀,想不到還有你搞不定的客戶啊。好了,這下我心理平衡些了。”
滿路拿腳踹她:“何曉你還有沒有人性!我都這樣了你還笑得出來!”
何曉邊躲邊講理:“哎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
滿路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垂頭喪意。
何曉突然問起:“對了,你明天怎麼又請假啊?”
滿路一愣,心虛地別開眼,不知這次又該用什麼理由。這一年多以來幾乎每兩個月就請一次假,每次何曉問到都隨意糊弄過去。有時候自己也怕瞞不住,畢竟她真的忘了自己之前撒過什麼謊。
“你不是一直想我休假嗎?我現在就請假休養啊。”熟能生巧果然不假,她現在的扯謊技術堪稱爐火純青吶。
“神秘兮兮!你會這麼聽話?”何曉也不是傻子。
她攤手一笑,表示:不然呢?
幸虧這次沒有刨根問底,不然她又得想方設法來圓謊。撒謊真的極累。可是,人總該有自己的秘密,總會有的啊。她總是笑自己,也不知算不算輕視,連開口承認自己缺陷的勇氣都沒有。也許等到哪天它成了舊事,她終會有勇氣重提的吧。可是,爲什麼許洛陽明明已經成了過往,她卻依然那麼珍惜地藏在心底?
“Linn!”
滿路晃了晃腦袋,第無數次在上班時間走神了。郭銘信不開除她真是天大的奇蹟。只能厚着臉皮:“在!”
郭銘信也不說她,只是欲言又止。滿路趕緊保命:“經理,澳洲那個客戶我還沒搞定呢!你去找別人好不好?”滿路雙掌合十再三求情,就差沒給他跪下了。
她對郭銘信可謂瞭如指掌,只要他說話之前猶豫三秒,那就一個字:撤!
郭銘信頗感無奈地扯了扯領帶,安靜半晌,不甘地掃掃滿路。滿路用頭搖起了撥浪鼓,他才自覺無趣地走開去。萬幸,萬幸逃過一劫吶。
從醫院出來忽然下起了小雨,毫無預兆。每一次都遇不到好天氣。林舜禹囑咐她:“我去把車開過來。你在這等我一下。”她嗯了一聲,沉溺在這太陽雨。天空還是很乾淨,雲層是稀薄的,幾乎看不見。其實陽光很淡,可對她來說仍然足夠強烈得使她眯起了眼。淚光都被折射出來。這場雨,有陽光的雨,很快會停的。
林舜禹沒意識到他重重舒了口氣:“情況比之前樂觀多了,別擔心,會好起來的。”
滿路第一次真的相信:“嗯。”
“下個月媽生日,別忘了。”舜禹又說。
“知道。”
“哎哥,在這裡停一下。”她忽喊。
滿路走進寵物店,舜禹跟在身後問她:“你又不養狗,買狗糧幹嘛。”
她仔細挑着:“我是不養,可陸園林養啊。”
“喲,原來是買給心上人啊。”
滿路瞪他:“人家三番四次跋山涉水來幫我,我還沒請人家吃飯呢!做人可不能沒良心,你說是吧!”
他見招拆招:“這簡單,我現在就幫你把他約出來。”
她鼓起腮幫子:“哥!”
都多少年了,林舜禹還是喜歡跟她唱反調,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林滿路專業打擊戶。小時候她說:“媽,我明天想吃火腿!”林舜禹就會比她高調:“媽,我只要不吃火腿吃啥都成!”她抱怨,數學真的好難啊。林舜禹總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數學真沒挑戰性吶。這樣吵吵鬧鬧許多年,她的舜禹戀愛了。那個幸運的女子,叫江與葉。爸爸姓江,媽媽姓葉,所以叫江與葉。滿路聽了直覺她一定是在愛裡長大的孩子,會溫婉賢淑,會優雅斯文。
百思不如一見。要不是親眼目睹,她真的不敢想象林舜禹會在一個人面前俯首稱臣。
那是她們第一次見面,舜禹只帶了她一個人,說先讓妹妹過目,不要驚動二老。滿路打趣,明明是怕被催婚還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她給江與葉準備了一份見面禮,是挑了好久才挑中的項鍊。舜禹說,跟她的氣質很搭,滿路二話不說買下。可偏偏她的健忘症發作得不是時候,見了面才發現東西竟然落在家裡了。林舜禹毫不留情:“林滿路你的腦子呢!”江與葉不明所以,聽了後只冷掃一眼,揪住林舜禹的耳朵:“罵誰呢!”
林舜禹吃痛,直呼大氣:“不是罵你!”
她霸道:“道歉!”
“是!是是是!我錯了!”然後討饒地看向滿路,滿路聳聳肩,忍不住哈哈大笑,林舜禹你也有今天!後來她想,他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啊。本以爲他會找一個乖巧聽話的女孩兒,安安穩穩攜手終老,又何曾想到,他終究是更愛吵吵鬧鬧。一千次完美設想比不上一次機緣巧合,怎樣愛才最深刻,或許只有自己知道。
滿路心底嘆氣,忽然定眼望着林舜禹,好好的卻煽情:“哥,你和葉姐一定要幸福。”
因爲這輩子,她好像再也不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