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杖責(一更)
庭院裡的地面已然乾燥,只有樹梢還有幾滴雨珠,冬日當頭,卻不添暖意,寒風刺骨。
“何事?”顧燕飛停在了檐下的某階石階上,隨手撩了下被風吹亂的髮絲,居高臨下地看着幾步外的素娘。
看在素娘眼裡,只覺得顧燕飛真真油鹽不進,心裡浮現一絲輕蔑:她的女兒馬上是親王妃了,從此青雲直上,顧燕飛又算得了什麼?!
除了在太夫人跟前耍點小性子,顧燕飛又還能做什麼?!
素娘擡手指着顧燕飛的臉,不快地斥道:“你這副渾身是刺的樣子是想做給誰看!”
“三姑娘可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她誠意接納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要認清你自己的身份!”
素娘咄咄逼人的聲音越來越響亮,有恃無恐地昂起了下巴。
她非得好好教訓教訓這丫頭,讓這丫頭以後再不敢在她和女兒面前放肆。
這邊的動靜引來了一些丫鬟、婆子,三三兩兩地小心打量。
看着喋喋不休的素娘,顧燕飛眸底深處波瀾再起,宛如那遮天蔽日的滔天海浪,毀天滅地……片刻後,又歸於平靜。
“拖下去,杖二十。”
輕而淡的聲音從她脣間逸出。
周圍的婆子與丫鬟們皆是愕然,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三姑娘可是未來的親王妃,她們哪裡敢打三姑娘的乳孃,這不是平白得罪三姑娘嗎?!
一個機靈的小丫鬟趕緊往東次間的方向跑去。
“……”素娘先是一驚,但見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不由得意地一笑。
也是,在這定遠侯府,誰會聽顧燕飛的?!她壓根兒沒必要害怕。
然而,別人不敢動,卷碧卻是敢。
卷碧威風凜凜地朝素娘逼近,扯着嗓門道:“區區一個乳孃竟敢對二姑娘無禮,大呼小叫,侯府家規,以下犯上者,當處二十杖。”
卷碧眼明手快地從一個灑掃的小丫鬟那裡奪過一把掃帚,直接往素孃的屁股上打去。
“啪!啪!”
卷碧下手一點也不含糊,連抽了素娘兩下,每一下都打得結結實實。
素娘慘叫着欲躲,可她哪裡跑得過身手敏捷的卷碧,又被掃帚一棍抽在了小腿上,再次慘叫出聲。
“住手!”
堂屋方向,傳來了顧太夫人不怒自威的呵斥聲。
顧雲嫆攙着顧太夫人快步從東次間方向走了出來,顧雲真落後了一步,後面還跟着四五個丫鬟、嬤嬤。
“三姑娘……”素娘如蒙大赦,委屈地看向了顧雲嫆,她的髮髻邊散下了幾縷頭髮,髮簪歪斜,眼裡浮現一層淚光。
顧雲嫆來回地看了看顧燕飛與素娘,柳眉輕蹙,心如明鏡:
素娘一心爲了她,會跑來找顧燕飛十有八九是爲了幫她討那方子。顧燕飛不給方子也就罷了,竟然還讓丫鬟打人……
實在太過分了。
顧太夫人立於堂屋中央,太陽穴突突地跳,厲聲喝斥道:“燕飛,你這是在幹什麼?!”
素娘半低着頭,捏着帕子在一旁抹眼淚,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眼珠子卻在滴溜溜地轉着。
“她怎麼還在這裡?!”顧燕飛不答反問,七個字輕描淡寫,卻又意味悠長。
這個“她”指的當然是素娘。
下人們不知內情,自然不懂顧燕飛此言何意,可顧太夫人與顧雲嫆都聽明白了顧燕飛語含威脅之意。
“……”顧太夫人一時啞口無言。
顧太夫人眸光一閃,壓了幾分怒火,聲音冷厲地斥道:“我本來還以爲你懂事了,原來你一直憋着一口氣呢。”
“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置素娘?!”
與前世相差無幾的訓斥聲鑽入耳中,顧燕飛不怒反笑,身姿筆挺。
上輩子的她,在面對顧太夫人的斥責與質問時,滿腔委屈與憤慨不知如何傾訴,彼時的她猶如一個懵懂的幼童,一心希望她的祖母會爲她作主。
而現在的她,早就有了答案。
“《景律》有云:掠賣人口者,杖刑一百,黥面,流放三千里。”顧燕飛臉上浮起一絲淺笑,反問道,“太夫人以爲太祖皇帝所立之律法可有錯處?”
“……”顧太夫人緊緊握着手裡的佛珠串,眼神陰鷙。
她自然聽出來了,顧燕飛這是在拿律法來要挾自己這個親祖母呢,那意思分明就是,自己若不按家規來,顧燕飛就要按律法辦。
庭院中那些殘敗零落的花木在寒風中簌簌地搖擺着,平添幾分壓抑與蕭索。
素娘已經忘了抹淚,呆呆地擡起頭。
她本來以爲顧太夫人看在女兒的面子上也一定會幫她,沒想到太夫人竟然因爲顧燕飛的三言兩語就猶豫了。
這下,她慌了,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
顧太夫人面目威嚴,嘴脣抿成了一條冷硬決絕的直線。
顧燕飛連律法都搬出來,可見素娘已經成了她的一個心病,不如讓她出出氣,把這件事當家事處置,輕輕揭過。
而且,顧燕飛再不濟那也是顧氏血脈,素娘一個下人在她面前咋咋呼呼地,成何體統!
少頃,她不怒自威道:“素娘對二姑娘不敬,拖下去杖責!”
素娘如遭雷擊,一顆心急墜直下,腳軟地跪了下去,臉色慘白慘白。
顧太夫人一句令下,庭院中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毫不猶豫地行動了起來,一左一右地鉗制住素娘,捂上她的嘴,強硬地把人往院外拖去。
素娘六神無主,渾身發涼,四肢虛軟,只能將哀求的目光投向了顧雲嫆,眼眶裡的水汽更濃了。
這一回,她是真的想哭了。
顧雲嫆看着素孃的目光之中充滿了一種躊躇不忍的溫情,顧盼間,那粉藕般的脖頸勾勒出柔美的線條。
半晌,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溫聲對顧太夫人道:“祖母,這二十杖打下去足以讓人皮開肉綻,素娘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說不定……”
說不定命都保不住了。
直到這一刻,顧雲嫆才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在這個大景朝,主子可以輕易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發賣、打殺什麼的,全都是主子一句話的事。
在這些人的心中,奴婢的命就不是命!
這一點讓她難以苟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