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厲的話,讓禮堂裡的那些家長安靜了一瞬間,但也只是一瞬,便又七嘴八舌的爭論起來。
有位家長攏了攏身上的披肩,冷笑道:“危言聳聽。嚴主任你有可能不知道,我家的資產,哪怕我兒子這輩子都庸庸碌碌,也足夠讓他揮霍三輩子了。”
“一個小小的作弊而已,至於這麼興師動衆嗎?你說的那些,那都是普通人,窮人的一生,跟我兒子可沒有關係。”
“有人一生努力,所求不過安心;有人浮沉半生,仍舊抵達巔峰。這話你說得對,可我家兒子生來就和那些人不一樣,有些人窮極一生,也不過是追上他的起點而已。”
“人與人之間,出生的起點本就不同,又何必讓他們相提並論。我們既然有那個資本放縱他,也自然有能力讓他一世無憂。”
禮堂裡的那些家長,都忍不住點了點頭。
“臥槽?這是什麼鬼邏輯?”
聽到那位家長的話,傅辭都忍不住有些懷疑人生:“難道不是那些豪門世家的人,越注重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嗎?怎麼到了他們這裡,就變成這樣了?”
“見過捧殺別人家孩子的,沒見過這麼捧殺自己家孩子的。這不是疼愛,這是鐵了心要將自己的孩子養廢啊!”
嚴厲心中升起一抹無能爲力的頹靡感,他捏着講臺的一角,儘量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話雖如此……”
然而還不等他說完,有些家長就站起來身,招呼也不打的轉身離開了。
見狀,越來越多的家長起身離開,甚至還能隱隱聽見他們的交談聲:“只知道我就不來了,浪費我的時間。”
“是啊,下午我原本還和王太太約好一起去做SAP呢。特意推了來開這個家長會,結果說了些沒有用的,真是無語。”
隨着交談聲遠去,禮堂裡一片寂靜,僅剩了那些個偷跑進來的學生,面面相覷。
看着講臺上的嚴厲,他年過五十,兩鬢斑白,垂着眸身形落寞,以往總是挺拔着,雄赳赳氣昂昂,嚴肅的背脊,似乎佝僂了幾分。
阮若妍看着,突然眼眶紅了幾分:“嚴老師看起來,好可憐啊!他應該很失望吧?”
顧槿沒說話,站起來轉身離開。
禮堂裡的學生也都離開了,於校長走上講臺拍了拍嚴厲的肩膀,嘆息道:“老嚴,你已經盡力了。很多事情,不是一朝一夕,或是你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改變的。 ”
“你怎麼看?”回教室的路上,傅辭問顧槿。
“用眼睛看。”顧槿雙手放在衣服口袋裡,目視着前方,神色淡漠。
“你沒有辦法拉一個甘願沉淪在沼澤裡的人上岸,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徒勞。從小到大耳聽目染的東西,又豈是別人短短的幾句話,就可以輕易改變的?”
然而,就在他們以爲這件事已經就這樣過去的時候,嚴厲卻突然被學校辭退了。
這件事情發生後的第三天,學校通報,高三年級主任嚴厲嚴老師,被匿名舉報在了教育局,經過教育局秘密調查走訪了盛華中學大部分的學生,證實了舉報信裡的內容屬實,學校就這次的事情對嚴老師進行辭退處理。
九班的學生收到消息時,跑去了辦公室,正巧遇到了從辦公室裡收拾完東西準備離開的嚴厲。
“嚴老師……”
有的學生哽咽出聲,嚴厲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以嚴厲出名所以纔會有一個魔鬼嚴的稱號。
很多同學都不喜歡他,可在九班同學的眼裡,沒有嚴厲曾經的那些話,就不會有今天的九班。
雖然被辭退,可嚴厲的臉上沒有半分頹然,像以往每一次見到他一樣,板着臉,卻彷彿有用不完的精神一般。
看着那一雙雙微紅的眼睛,嚴厲罕見的露出了有幾分和藹的笑容,他道:“和顧槿說的一樣,其實你們有無限潛力,這次的考試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希望你們能保持下去,你們的未來,都掌握在你們自己的手裡。”
聞言,有些感性的女同學已經哭出了聲:“我們去跟校領導求情,嚴老師,你能不能不走啊?”
嚴厲看了看時間,說道:“快上課了,回學校去吧,別遲到了。”
說完,嚴厲穿過被學生層層圍起來的人羣,離開時,神色嚴肅又堅定。
下了樓,走到一處沒人的地方,嚴厲看着一棟棟熟悉的教學樓,他在這裡的每一處地方,都曾留下過身影。
“不捨得的話,爲什麼不跟校方解釋?”
突如其來的清冷嗓音,打斷了嚴厲的思緒,他回過頭看向來人。
“嚴老師好。”她對他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慵懶又肆意,和當初在課堂上和他以理據爭時一模一樣。
嚴厲擺了擺手,臉上不擺年級主任的架勢了,看起來多了幾分和藹隨性:“我現在不是老師了,聽見老師這兩個字就頭疼。”
“一日爲師,終生爲師。”顧槿淺笑道:“很多從盛華中學畢業的人,他們都是您的學生,您教導過他們,就永遠是他們的老師。”
嚴厲沉默半晌,忽然道:“你知道那封匿名信裡寫的是什麼嗎?”
“知道。”顧槿點頭:“說您在學校體罰辱罵學生,說您沒有師德,不配教書育人。”
嚴厲笑了:“那你知道,走訪了大半部分的學生,讓匿名信裡的內容得到了證實,又意味着什麼嗎?”
顧槿仍舊點頭:“意味着,您將大半生都奉獻給了教育事業,到最後才發現,其實一切似乎都不太值得。”
“不。”嚴厲搖了搖頭,沉聲道:“我從來沒有覺得不值得,我是對他們破口大罵過,罰他們跑過操場,打掃過廁所,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我沒必要解釋。
從我手中畢業的學生,也並非出來之後都是碌碌無爲的。”
“其實也不能用碌碌無爲來形容吧,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庸庸碌碌的普通人。
我也曾拉過很多學生上岸,對於我這半輩子的教育生涯,這已經足夠了,也覺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