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歷4602年五月二十一,西曆1904年7月4日,京師已經成爲了一座沸騰的火山,京中金價已漲至六十換,而以金易銀使用,即跌至三十換,亦無人肯兌,京城內銀根奇緊。過去的十幾天中,每天都有京官被人指爲通逆,奉旨正法,更有大量民間“通逆者”被押於菜市口正法。
下午一點多鐘,驕陽如火,曬得狗都伸出了舌頭,而菜市口卻有好些人站在烈日之下,人們擠在此菜市口圍觀着,這四九城的城牆上,過去半個多月中已經吊上去了數百個“逆黨匪衆”的腦袋。
刑部的車子到了,綿延幾十輛大車,車上關押的有男有女有老有老,有通逆的官員,有從逆的匪衆,其中還有一些乞丐,這些乞丐因算着什麼“不用掐不用算,光緒不過三十年”的逆詞,而被順天府判勾決。
車隊一直駛入北半截衚衕臨時用蘆蓆所搭的官廳。高坐堂皇的官員,面上帶着些難色,這時候誰也不願擔這差事,現如今就是地上撿果子的孩童也知道光緒是絕撐不三十年了,見那些警察推打着囚犯,監斬的官員便大聲叱斥番役。
“你們當的什麼差,讓他們下來不就得到了?”
“喪心病狂!”
其中一個人依還穿着官服,雖是被逮下獄,卻未奉旨革職。照例衣冠受刑的官員大喊了一句。
“如此濫殺,豈能不亡?”
監斬的官員頓時語塞,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監斬的差使,當過不止一回,但從未見過臨刑的人,還能侃侃然講道理,所以心理上毫無準備。不知道怎麼回答,甚至想找句話掩飾窘態都辦不到,只是漲紅着臉發愣。
“我們是死了!可是究竟是什麼罪,就是說着請皇上退位,以保全血脈,而受大辟之刑嗎?”那老邁的翰林昂首問道。
“請監斬官明白見示,也好讓我們瞑目於地下。”
“這是什麼地方?”
監斬欠官有些不耐的回了一句。
“還容得你們來講道理!”
“今日索虜、虜奴欲殺我等,明日大軍一到,殺盡滿城索虜、虜奴!”
囚犯中一個頭皮披亂的年青人大喊着,剛喊幾聲就被後面的兵丁用繩索一扣脖子,頓時也就啞了。
決囚本來有一套很嚴密的程序。立決人犯雖不比朝審秋決那樣需要“三複奏”,至少須經過都察院刑科給事中這一科,認爲上諭沒有不便施行之處,無須“封駁”,方始“發鈔”交刑部執行。
只是大亂之世,一切從簡,殺人也方便了,此時只憑監斬一聲叱喝,五十名兵丁手起刀落,五十顆人頭便落地了,五十道血柱噴出一兩尺遠。
“好!殺的好!”
“殺光逆黨!”
隨着斬刑的兵丁提起滴着血的腦袋後,圍觀的人羣頓時的叫着好來,這會又是一排囚犯被推了過去,一聲“斬”,又是五十顆人頭落地,血濺三尺,地上只是一片殷紅。
終於三百六十五個“逆黨匪衆”的腦袋被砍掉後,這刑場上的空氣中瀰漫着血腥味,大車將無頭屍體拉到城外的亂葬崗時,又有一些兵丁將人頭扔在車上,準備送上城牆,然後把人頭吊在城牆示衆。
一次斬決三百六十五名“匪逆”的事,爲人在納涼聽着前方消息之餘,又平添了許多話題。有個傳說,頗爲盛行,說有人在臨刑之際,對劊子手笑道。
“且慢!等我吟完一首詩。”
接着那人就在那吟起了詩來。
“毀我衣冠皆鼠輩,搗爾巢穴在明朝。正統已復漢家風,大漢重整舊山河。顧我於今歸去也,白雲堆裡笑呵呵。”
據說“呵呵”兩字的餘音未斷,泛光的白刃已經加頸了。
這首詩嚇倒了京裡的老少爺們,誰都知道那人臨死時在說什麼?這三百六十五條人命,能換來一些什麼,一樣地令人茫然!
就在京城裡的人惶恐與不安之中茫然之時,六部九卿及翰詹科道,都接到通知,慈禧太后及皇帝在西苑召見。這就是所謂“廷議”,通稱“叫大起”,非國家有至危至急的大事,不行此典。而凡叫大起,往往負重任的多持緘默,反是小臣得以暢所欲言,因爲重臣常有進見的機會,如有所見,不難上達,而叫大起正就是要徵詢及於小臣。所以一班平時關心時局,好發議論的朝士,都大感興奮,暫忘前門外的這一場浩劫,匆匆趕到西苑待命。
召見之地在慈禧太后的寢宮儀鸞殿東室,室小人多,後到的只能跪在門檻外面。兩官並坐,臉色都顯得蒼白,尤其是慈禧太后,平日不甚看得出來的老態,這時候是很分明瞭。
“常備軍從涿州敗退下來,你們都聽到消息了吧?”
是光緒先開口,聲音雖低,語氣甚厲,這對於生性怯懦的皇帝來說可是幾年未有之腔了。
“朝廷三令五申,常備軍不得後半步,那知道不過是剛和袁逆接戰,竟然就敗退了!這滿朝的臣工逃的逃、從逆的從逆,你們自己想想看,對不對得起朝廷跟百姓?”
跪在御案前的王公及軍機大臣,默無一言。在僵硬如死,悶熱不堪,令人要窒息的氣氛中,後面有個高亢的京腔官話口音,打破了沉寂。
“奴才剛纔從恭王那裡來,他說,現今京師滿蒙二十四旗成旗軍衛拱京畿,爲保京師之安,他現在已編家奴千人,想請旨責成他驅逐城內非旗之民。”
說話的是良弼,他提到的溥偉是皇族,系老恭王奕欣嫡孫,打從袁世凱從了逆,他就在京城編練家奴數千人,說着“有我溥偉在,大清帝國就不會滅亡!”。
戶部尚書鹿傳霖一聽是董福祥要驅逐城內非旗之民,不由得心頭火起,不假思索便將腰一挺,回身戟指,厲聲吼道。
“好!這就是失人心的第一個好法子!”
殿廷中如此無禮,而慈禧太后默然,亦就沒有人敢指責他了。沉默中,門檻外面發聲。
“奴才有話上奏。”
兵部尚書鐵良這會站出說到。接着他朗聲陳奏。
“今日之事,最急要的,莫過於折服各國公使的心。洋使服了朝廷,才能讓各國之軍保得京師不失,阻止袁逆大軍犯京,一方面練兵拱衛京畿。另可調陝甘、四川之兵勤王,辦法要有層次,一步一步來,不宜魯莽行事。”
“現在諸國公使已傾陳逆!”
慈禧太后搖搖頭說。
“你所奏的,不切實際。”
“皇太后所說的公使之心已變,無非是陳逆欲派員出訪美、英、德、法四國,派以兩千萬餘萬鎊之定單!我大清國立國二百餘年,近年與各國交好,豈是陳逆所持之利相比,諸國好利,朝廷可與諸國簽定新約,自可以成大事的!”
“好個簽定新約,不知鐵大人所言簽定新約所指爲何?”
軍機大臣瞿鴻禮突然站出身來質問一句。
“英人意欲染指西藏,可將藏地割於英國,俄國欲以黑龍江……”
接着鐵良口中一塊塊的地方,頃刻之間即被他劃於各國,接着又是一連竄的利益。
“……予地於諸國,自可讓諸國重於大清交好!可借兵拱衛京畿,袁逆自可不戰而退!”
“好一個予利於諸國,大清國沒亡於陳逆,倒是亡於洋人了!”
“如此可保大清國不失!”
鐵良等人瞪眼反駁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廷議”傾間變成了爭吵,一方面是在那裡吵着許以利益,何得大清,另一方面卻是在那爭着此爲賣國,消息一經傳出,到時天下皆反。
“洋人是靠不住的,莫非人心亦靠不住?天下亂到這個地步,還談什麼人心?”
慈禧太后很快地反駁,她的一句話,便把打住了儀鸞殿東室內的爭吵。
“今日大清,積弱到了極處,所仗的就是人心。可是現在連人心都失掉了,還談什麼以挽民心,總而言之,今天召大家來,要商量的是,袁逆尾隨常備潰軍不斷北犯,看來要侵犯京城,應該怎樣應付?大家有意見,趕快說。”
於是激烈的主張決一死戰,溫和的建議婉言協商,聚訟紛紜之中,漸漸形成一個結論,不脫一句古話:“先禮後兵”。先派人向來自天津的袁世凱勸告,下旨封其爲王,許其速速退兵,如果不聽,則由京旗新軍往南硬擋。再說是與各國公使協商,請各國公使干涉以阻袁軍。
“那麼,”
慈禧太后問道。
“派誰與各國交涉協商呢?”
“奴才舉薦外務部左侍郎伍廷芳。”
奕劻急忙叩個頭說道,之所以說的這麼快,只是因他害怕這事扯上自己,現在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趕緊的,趁着袁世凱打到京城之前,把自己的家當送到天津租界裡新置的宅子裡,再把家裡的銀子存到外國銀行,他是大清國的忠臣,但他可不想做大清國的忠鬼,什麼事都還要早點做好打算。
伍廷芳充任過三國的公使,出使美洲達七年之久,擔任此一任務,自然是最適當的人選。慈禧太后立即便同意下來同意。
“即然如此,就由伍侍郎負責與各國交涉吧!”
而被委於重任的伍廷芳聽着太后的旨意,只是讓出身叩頭領旨謝恩,在謝恩的時候,他的心裡打着寒顫,他沒想最後鐵良的建議竟然真的被準了。
“人心都丟了,還談什麼人心!”
既然如此,爲何還要做那會被人指着脊樑罵八代祖宗的事,雖說心下不願擔這個責任,但他還是義不容辭,慨然領着旨意。
“大起”散後,軍機大臣及慶王、鐵良、良弼等位王公大臣又被叫起,這一次是專門商量自家事了,自然的要避開外人。
就在這時,卻突然有一個軍事處的執事大臣闖了進來。
“皇上、太后,關外逆軍克復人黃鬆峪關……”
雖說烈日將隱過山脊,可天氣仍很炎熱,一羣羣蒼蠅追逐着行軍的隊伍,在滿身汗水和塵土的士兵頭頂打轉飛舞着,部隊在一條小河邊行軍,河岸揚柳成行,兩邊的田地廣闊無力,這讓從山裡穿出來的士兵們心裡舒暢了一些。
夕陽西下,天際一片緋紅的晚霞,小河上是風平浪靜的模樣,水面清晰地映出晚霞的倒影,河中幾隻鴨子在河裡遊着,河對岸的村落邊,幾個大膽的孩童看着這過路的大軍,這全是一派安靜祥和的農家景象。
而河中漂浮着的幾十具屍體,卻是提醒着人們,河的上游剛打過一場仗,在對岸河邊,幾個士兵正在用鉤子打探着屍體,這些屍體總是要掩埋。在天色將暗時,終於大軍過完了,小村再一次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叭、叭……”
幾聲槍響後,一個的渾身都是泥污的男人被兩名士兵從路邊的田裡拖了出來。
“長官,是這傢伙打的槍!”
這個像根樹樁一樣站在兩個士兵中間,目中帶怒火,瘦瘦的面孔顯得有些猙獰,七八個士兵把這個人圍在當中,從這個人身上並不合身的破衣裳能看出來他是潰兵。
腳踢着地上沾滿泥的老毛瑟,李少武將步槍背在肩上,雙手插着口袋,看着眼前這人。
“是你開的槍?”
在搜索偵察時,偵察班被打了冷槍。
“就是大爺,怎麼的了!”
那人眼一睜大怒視着眼前的逆匪。
“你是漢人還是滿人?”
李少武的問了一句,而這人卻只銳利的目光盯着他,一言不發,李少武又問了一遍。這時那人才開口說一句話。
“漢軍旗……”
一聽到這幾字,李少武和周圍的士兵頓時火冒三丈,李少武抓提起他的辮子,接連狠狠打了幾記耳光,那人搖搖晃晃的要不是被抓住了辮子,估計早就摔倒了。
“狗日的混蛋!”
感覺手掌都有些吃痛的,李少武罵了一句。
“狗孃養的,要是你是旗人,爺饒你一命,你他孃的甘願當狗奴才比旗人還可恨!”
之所以這麼惱恐怕還是惱得他那副義正詞嚴,惱得是他說出自己是漢軍旗時那正慷慨模樣,部隊潰敗了竟然還攜槍打冷槍,奴才做到這份上,怎麼不讓人惱。
旁邊一個同樣面上帶着惱的士兵,這時揮起槍托衝着他的胳膊就猛砸一下,伴着他的慘叫還能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那人發出那聲慘叫後,在另一支胳膊被砸斷時,竟然咬着嘴脣,硬是沒發出聲來。當軍靴、槍托如雨點般的落在他身上時,除去痛哼外,根本聽不他發出的慘叫。
“你他孃的想充硬漢是不是!”
啐了一口唾沫,抽出刺刀想一刀弄死他的李少武盯着這人,脣角露出些冷笑。
“把他的胳膊、腿給我按勞了,把墨水拿過來!”
擡起頭要墨水時,他朝着兄弟們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在兄弟們按住這人的四肢後,他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從軍靴邊抽出一把短匕首來,然後在這人的臉上刻起了字來。嘴脣都咬爛的這人硬是沒喊痛,只是在那痛哼着,四個字刻完後,李少武的臉上才露出些殘酷的笑容。
“長官,墨水!”
一接過墨水,李少武便把墨水到那人臉上一倒。
“狗日的!讓你他媽的這一輩子都當漢奸!”
啐罵了一口,李少武纔有些得意的站起身,看着那個滿臉盡是血墨的雜碎,此時他躺在地上,目中的怒火似乎變成了絕望。
“長官,這麼……還是一槍結果了他算了!”
旁邊的士兵看着這人,有些不忍的說了一句,在一路上他們連個俘虜也沒殺過,可會瞅着剛纔班長在他臉上刻的字,他反倒覺得殺了他,也比這麼放了他仁慈些。
“你懂什麼!”
李少武白了一眼,然後又輕蔑的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人。
“像這種當不夠奴才的漢奸,就得讓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大家只要看到他臉上的字,就知道他是什麼人,就是一漢奸,我瞅着他的年歲該有二十五六了吧!家裡肯定有過孩子了,等以後,他兒子閨女看着他爹,都知道他爹是漢奸,我看他孃的還有什麼臉面做人……”
李少武話只說躺在地上心生絕意的人在那喃了一句。
“行行好,殺了我吧!”
“殺了你……”
李少武冷笑着,輕蔑的看了他一眼。
“潰軍散了,原本你可以回家,種你的地、做你的生意,和其它人沒什麼分別,你小子想當索虜的奴才,爺就成全你!”
“走,兄弟們,讓他娘一個奴才耽誤了半天的功夫!”
說罵着,李少武便跳上了馬,策馬朝着前方奔去,只留下這麼一具滿面血墨看似如一具死屍般的人,這會他已經成爲了一個廢人,連自殺都做不到的廢人。
掙扎着他站起身,被打斷的雙臂扭曲着,他搖晃着朝前走着,紅色的血、黑色的墨在他的臉上混着,如厲鬼一般,走到一河溝邊時,他的嗓裡不時的嘟喃着。
“食君祿,解君憂……”
(說句老實話,無語很好奇一些大大的扣的罪子,軍隊造反殺不願跟從的,那叫“種族屠殺”還什麼反人類罪行,這帽子大的,無語受之有愧,嗯!是不是要把他們關在屋裡供着、養着,以顯大軍仁義!歷再者,還有人扣上什麼種族歧視的帽子,我就好奇了,這滿江紅裡,那裡有鼓吹種族歧視了?哎!滿清兩百多年的教育,那是那個……嗯,定要學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