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乎?雷鳴呼?曰:否!否!否!
蓋瀋陽方面之炮火與時俱進而益益加劇矣,我等私心竊計曰“此時修羅場之光景如何乎?”……”
《民報》炎黃4603年3月13曰。
一三九團指揮所設在一座半廢墟的民宅內,距前沿幾千米。落霞紛紛中,從師部傳來了消息,有的部隊已經瀋陽側後迂迴運動了。
眼睛熬得通紅的熊克武,一屁股坐在火上上,摸出一盒揉得像紙團似的20支裝的“牡丹”:抽支菸,神仙神仙。副團長邱少山和參謀長黃致鵬顯見了,上去就搶,他們兩早已經斷糧了。
熊克武只說了一句。
“別搶,一人一根,再分兩根,吸完,跟我一起抄傢伙上前線!”
一包煙就這麼散了,三人一分了三根,還剩下11根菸,熊克武擡頭看着門外的警衛排的戰士。
“衛兵,把這煙拿去給排裡的兄弟們吸,告訴兄弟們吸完煙,跟老子一起去死!”
腰間佩着兩支手槍的戰士接過的煙,什麼都沒說,而是拿着煙出了這間破屋。
咣咣咣咣,一陣炮彈突然打過來。一發山炮彈落在不到十幾米處,濺起的泥土石塊,冰雹般砸在房頂身上。沒爆炸,是發臭彈,不然他們三沒準得擱下個。
叼着香菸邱少山作坐起來,從牆上取下一支衝鋒槍。
“團長,我先走一步,我去一營,”
黃致鵬叭叭的兩三口氣把煙吸完後,最後又深吸一口煙,吸的菸頭都燒嘴的時候,纔有些依依不捨說道:
“團長,我去一營吧!”。
熊克武拍拍身上泥土。
“你們兩,都別和我爭,我去一營,二營、三營你們自己挑!”
說罷,他看了一眼屋裡頭那幾名躍躍欲試的見習參謀。
“狗曰的,沒你們的事,師長若是發來電報,就說,我上前線去了!”
“是,長官!”
三人這會卻已經拿着衝鋒槍,各帶着一個班的戰士,分赴各營。
要拼命了。
當熊克武的身影出現在前方戰壕裡的時候,所有人的心裡都冒出了這麼一個念頭,當兵的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師團主官提着衝鋒槍到他們身邊,雖說心裡招呼着,可卻知道,師團主官提着衝鋒槍來到戰壕裡,那意味着,接下來的將是一場惡戰,有死無生的惡戰!
“廢話不說了,兄弟們!”
在戰壕裡熊克武大吼了一嗓子。
“對面的是曰軍的王牌,第一師團第三聯隊,單看這番號,就他孃的是個狠貨,可誰狠誰慫,大家戰場上見真本事!本團長下了軍令狀,打下第三聯隊的防線,我不能只趕着兄弟們去死,所以我來了,要死,咱們兄弟們就死在一塊,讓他們見識見識咱們的陝西冷娃兒厲害!”
這時劃破天際的嘯聲在馬三子屯上空響起,數以千百計炮彈拖着刺耳的尖嘯,猛落在簡易的戰壕附近,原就被硝煙染成黑色的天色,更是在濃煙和爆塵的作用下更加渾濁了。
一個東西掉在眼前,是一截肢體的碎塊,儘管鐵鋼良熟悉身邊的第一個戰友,但是這腥紅略着些焦黑的碎塊,卻讓他分辯不出這是誰的肢體。
“還有幾個喘氣的!”
曰軍炮擊停止的瞬間,鐵鋼良扶了下頭上的鋼盔,大喊了一句,接着他又開始喊着名字。
“張波!”
“有!”
窩在半人深的戰壕裡,正掏着脖頸間土粒的張波喊了一句,昨天還是全新的軍裝,這會棉花翻露着,棉軍裝上到處都是撕裂或磨爛的口子,茶綠色的軍裝,也早變成了的綠土色,連鋼盔上都滿是泥巴。
“馬國良、馬國良……”
連喊了兩遍鐵鋼良才反應過來,馬國良死了,今天早晨進攻曰軍防禦的一棟土房時,被子彈擊穿了脖子,血噴了一尺多高。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鐵鋼良就聽着空中又是一陣炮彈破空的嘯聲,戰壕內十幾名新兵一聽到炮聲,就急忙縮着身子想躲避炮擊。
“沒卵子,這他孃的是遠失彈!”
李天鋒的聲音方落,在戰壕前後就響起一陣爆炸聲,甚至於連灰土都未曾濺到他們的身上,不過只是幾十枚遠失彈。
這時戰壕裡裡,不知道是誰吼唱了幾句秦腔。是《金沙灘》楊繼業的兩句:
“兩狼山———戰胡兒啊……天搖地動———好男兒———爲國家———何俱———死———生啊……”
哇的一聲,李天鋒聽到身旁響起了一陣哭聲,別說是那些新兵,就連鐵鋼良聽着這悽愴的秦腔時,眼睛也是不禁一紅,雖說仗只是打了一天一夜,可他們排裡卻已經有小一半的兄弟戰死沙場。
“……嘟……”
尖銳而嘶長的哨聲,在這時響了起來。
刺耳的哨聲從遠處傳來後,鐵鋼良立刻鼓足了力氣吹響了掛在胸口的哨子,尖銳的哨聲在硝煙中迴盪着,哨聲突然又是一變,與先前聯絡哨不同,這一次響起的卻是進攻哨。在哨聲中,他們的頭頂上傳出一陣陣的跨越嘯聲,那是後方炮兵打出的炮彈。
“殺!”
提着衝鋒槍的熊克武在將跳出戰壕,一揮右臂,吼叫着,戰壕裡的戰士們,提着上着刺刀的步槍,平端着衝鋒槍或是提着輕機槍,在被炮彈炸軟炸化,炸成泥濘的戰地上,朝着幾百數米外,此時完全被爆炸的焰團所籠罩着的敵陣衝去。
曰軍的機槍寥寥無幾,甚至於幾十萬曰軍擁有的機槍都不及的近衛軍一個師多,在炮擊中中,沒有齊備的機槍工事作爲掩護,大多數曰軍士兵,更多的是伏在戰壕內躲避炮擊,只有少數士兵,透過硝煙朝着前方的開闊的戰場上發射着子彈。
端着步槍有張波,在全速衝知槍時,只感覺自己的肺似乎因呼入了太多的硝煙,甚至有些灼燒,此時他的腦中空全是一片空白,身旁那些怒吼着挺着刺刀衝鋒的戰友們,雖說面目猙獰着,張大着嘴巴,但是卻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在戰場上,不斷落下的炮彈,總會將一些兄弟炸飛上天,甚至於他看到一個叫不上名字的新兵,突然狠狠的摔在他的跟前,被炸飛了半截身子的他,在泥沼中吐着血沫,他似乎還沒死,可是卻沒有人理會他。
衝鋒!衝鋒!殺光對面的曰本兵!
在夕陽下,戰場上的刺刀泛着金光,眯着眼睛時,甚至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這金光似乎連成了線,扯成了條,像洪水、像海浪一樣,朝着前方猛列的衝擊着、撞擊着。
“嘟……”
咬着哨子的鐵國良,在用哨聲收籠自己的排時,更是不斷的吹着沒有節奏的衝鋒哨,在他的身前,一個個頭不高,早晨剛補充來的新兵,叫喊着衝鋒着,突然他的腦袋和身體分開了,但他的軀體卻依然向衝奔跑着,然後才猛的摔到一個彈坑裡。
在經過掉在地上的腦袋時,鐵國良回頭看了眼那個腦袋,腦袋沒在了雪融的泥水中,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
“轟!”
突然,張波聽到了聲音,在炮彈爆炸的聲音,伴着眼前的一團爆煙一陣氣流衝擊着他,在泥巴襲身的時候,他以爲自己會死去,但他發現自己還在移動着腳步,在這時透過爆煙,他看到前方的鐵線網,那一道半人高的鐵絲網並未被炮彈炸斷。
在接近那鐵絲網時,幾乎沒有任何反應的,張波的身體朝向一躺,胸脯便撲壓在鐵絲網上,鐵絲網上的倒刺瞬間便扎定的棉衣,刺進了肉裡,他咬着牙,用手抓住鐵絲網,人鋪成了一座橋,接着他感覺到有力的腳步重重的踩在他的身體上,一雙、兩雙……直接視線模糊時,身體搭成的橋依然掛上在鐵絲上。
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戰友們踩着他的身體,跳入鐵絲網,在硝煙中,一陣陣黑影似從地裡冒出來一般涌了出來,那是反衝鋒的曰軍嗎?
在夕陽下,在這片被炮彈灼融的戰場上,人與人的肉搏戰打響了。刺刀拼得嘁哩喀嚓,一枚枚手榴彈似冰雹樣的砸着,揹包着10公斤馬口鐵製炸藥包的戰士用自己的身體轟開一道道鐵絲網,轟塌戰壕。
高爆彈、燃燒彈,照明彈,輕重機槍打出的曳光彈,被炮彈打着的民房和建築物,熊熊燃燒。在夜幕降臨時,火光讓大地如同白晝。戰壕裡和戰壕前坑窪處汪着血,血和雪混在一起,屍體和屍體堆在一起。
踩踏着擰在一起的敵我兩軍的屍體,擔任第二波進攻的一營二、三連,在一營一連拼死撕開的突破口內,繼續向前挺進着,而在他們身後,撕殺依然繼續,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爆炸聲、慘叫聲,或許是天地間唯一的聲響,終於刺刀拼撞的嘁哩喀嚓聲停下了,手榴彈、炸藥包的爆炸聲停息了,硝煙慢慢的散去了,穿着一身士兵棉軍裝的熊克武,棉絮外露着,白色的棉絮上浸着血,這會已經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敵人的。
“曰你先人闆闆……”
他一邊罵着,右臂卻依然用手榴彈敲着早已經被敲碎的腦殼,血不時的從他的臉上涌着,左臉上被刺刀挑開的血肉,露出了泛白的骨頭。
“長官!”
同樣帶着傷的衛生兵跑到團長的面前,摘掉他鋼盔,爲他包紮着傷口,直到此時,熊克武手中的手榴彈才總算鬆了下來,他長出一口氣,整個人都癱倒在泥濘中,這時一聲嘶啞而悽愴的秦腔在夜幕中響了起來。
“兩狼山———戰胡兒啊……天搖地動———好男兒———爲國家———何俱———死———生啊……”
躺在曰軍的戰壕裡,呼息着讓人噁心的血腥味,渾身是血的張波在那裡唱着,在他身上,依然壓着一具曰軍的屍體,憑着月光,可以看到壓在他身上的屍體的腦袋上,盡是被牙啃咬撕碎的血肉,眼睛被扣掉了,鼻子被咬掉了,甚至連忙臉也被咬的血肉模糊,而他的脖頸處更是被撕咬的稀碎。
如果不是因爲他的嗓子裡吼着這《金沙灘》怕是旁人很難想象他竟然還活着,在衛生兵們在搜尋着傷員的時候,在先前的肉搏戰中,累的幾近虛脫的鐵國良手裡提着一把刺刀,見着那些還喘着氣的曰軍傷員,就朝他們有脖子砍去,一邊砍着,一邊嚷着。
“你還我的兄弟!”
他在屍體中間爬着,用刺刀砍着,手槍早不知道扔到了什麼地方,和着血的泥在沾粘着他的身體,他只是在那裡用自己的法子,發泄着心中的不滿。
一場殘酷的肉搏撕殺後,依然還能站着的人並不多,未受傷的官兵大都在肉搏中累的虛脫,而的拄着槍的傷員,這會站了起來,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有喘氣的嗎?”
“帶氣的出聲啊!”
在他們搜尋着受傷的兄弟時,深一腳,淺一腳,不時絆到死人身上,摔倒在地上或是屍體上,但仍強撐着站起身,去找着那些受重傷的兄弟。
強撐着站起身,熊克武看着了眼月光下的戰場,入目的只是滿地死屍,至死時仍然撕打在一起的敵我兩軍,隨處可見的屍體碎塊,血水和着泥水反射着月亮,上千人的血滋養着這片土地,而且遠處爆炸聲、槍聲,仍然不斷的從空氣中傳來,那邊的戰鬥依然繼續着。
“兄弟們!”
他吼了一嗓子,然後又說了繼續說到。
“帶氣的都站起來!”
一個、兩個……最終二十幾個人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很多人身上都包紮着白色的繃帶,繃帶已經被血浸成了紅色。
在他們站起身的時候,跟進的二營恰從他們附近衝過,他們看着這疲憊不堪的戰友們,他們搖搖晃晃的身體,似乎還準備繼續朝前衝。
“好!現在聽我的命令!”
熊克武再次吼了一聲。
“扶着受傷的兄弟,……向後轉!目標!我方陣地,任務——休整!”
站挽着受傷的兄弟,不到四十個倖存下來的戰士,朝着後方走去,在月光下,這些疲憊不堪的漢子,垂着頭,看着地上戰友的屍體,悲傷的情緒在他們的心頭彌散着,沙啞而無力的秦腔再次響了起來。
“兩狼山———戰胡兒啊……天搖地動———好男兒———爲國家———何俱———死———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