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剛一爬出了地平線,晨間的涼爽就被陽光驅散了。
京師郊外的田野裡,分佈着一塊塊收割後的稻田。除此之外,還常常見到一些池塘,水面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北面偏東和南面偏西的地方,都開始響起了零星的炮聲,那是光復軍的炮兵對宛平縣的炮擊,昨天夜裡,宛平打響了。
宛平是京城的最後一道門戶,在攻108團攻宛平的時候,兩個團越過宛平,直插進了的京師,直逼到城牆下。
“前面就是皇城了!”
“可不是打上金鑾殿,咱爺們看看那龍椅是啥模樣的!”
“嗯,再順道瞅瞅這韃子皇帝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是個啥模樣!”
“啐,你小子想死,可他娘別連累大傢伙,你舒坦過了一發子彈送上西天,咱爺們可是五十軍棍在那等着!”
顯得即是開個玩笑,也讓這羣習慣了軍法嚴苛的光復軍官兵們,不忘軍法的嚴苛。
“嘿嘿!瞧你一個個嚇的,就是開個玩笑。”
扛着槍的士兵鬨笑着,吃着灰土、揮着汗水繼續朝着京城前進。
“俺哩個娘來!”
伴着一陣陣驚歎聲,這羣見慣了大場面的關外爺們,第一次到了皇城根下,看到了這皇城的城牆。
幾乎所有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哪裡是城牆啊?簡直就是一座山。
在清晨的陽光裡,京城的城牆就像是一條青灰色的龍脊,沉默地伏臥在平原上。它似乎還沒有從昨夜的酣睡中甦醒過來。四野裡不時響起的槍炮聲,沒有給它造成絲毫的打擾。
望着這道伏於原間的巨龍,幾乎所有人的心底的都敲起了鼓來,他們攻過城,可是就憑這麼高這麼厚的城牆,想打下來又是何其之難?
“丟他孃的,光是這城牆就夠咱們喝一壺了!”
“狗曰的……這……這……”
“這下要他孃的玩命了!”
遠處的城牆,各種各樣的議論聲從他們的口中響了起來,接着,隨着軍官們的吆喝,抵到離城根尚有公里之遙的官兵們,開始挖起了戰壕,打下這座大城,所有人的心裡都在打着鼓,士兵是,軍官亦是。
炮聲,從城頭上響了起來,幾團煙雲後,伴着一陣嗖聲,幾發沒準頭的炮彈落在正在作業的官兵附近百多米外,炸出了幾團硝煙。
“丟他孃的,瞄準點再打,他孃的沒個準頭!”
鬨笑聲在田野間響着,這城牆上的炮打的也忒丟人了。
在步兵們在那罵着的時候,一隊工兵卻已經潛入城外那一片早已逃散一空的民宅中的其中一間,從梯子上爬到房頂上的軍官,手拿着鉛筆的確和筆記薄計算着什麼,偶爾的他還會拿出其它的工具作着測量,而房子裡則不斷的有東西被扔到院子裡。
就在軍官觀測的時候,他看到城牆上響起一串爆炸聲,在爆炸炸出的黑煙尚未散去的時候,慘叫聲、呻吟聲便從黑煙中傳了過來。
槍炮聲不斷的從外城傳過來,京城裡頭提着膽兒冒頭朝外看去的婦孺們,還能看到城頭上的黑煙,這天不過是將明,炮就打起來了,聲聲入耳的炮聲,似是在提醒着城裡還未逃散的人們,大清國的喪鐘……今個敲響了。
紫禁城,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各門太監次遞傳呼:
“快,快呈上去!”
“快快!皇上正等着哩!”
“快快快,皇上在勤政殿……”
勤政殿,光緒和一衆大臣正焦急等待着,這會倒是沒有東暖閣或是儀鸞殿東室的黃紗簾子,皇上親政了,再一次的!
那個各地《伐清檄》文裡無不提到一件事,婦人亂國,作姿態也好、挽民心也罷,五天前,出人意料的,慈禧下懿旨還政於皇上,皇上再次親政,可親政的皇上能變出天兵天將力挽狂瀾嗎?
別說……還真沒人信,甚至於這皇上這邊宣佈親政,那邊滿城的老少爺們,心裡就敲起了鼓來,這會可真沒人信什麼天兵天將救大清了,即便是那些老糊塗的也不相信讓逆軍過了潼關的陝甘總督能派出兵來。
更何況的最要命的是,山西巡撫張曾易傳着《滿清十大罪》電呈光復,這張曾易從了逆,京師四出之路算是徹底的被斷了,這便是想逃都逃不了了,忠臣義子們早早的就置了柴火、買了毒藥,準備城破的時候,舉家殉國以報效朝廷。
不過這願意舉家以報效朝廷的只是少數。還有一些人還心存着希望,畢竟的這雖是光復了,可南方傳來的消息,那陳大帥可是說過“如滿旗、蒙古,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爲臣民者,與中夏之人撫養無異。”那大帥想來倒也是識理之人,當然也只能在心裡這麼想着,等着破城的時候,跪拜於地算是作新朝的順民。
老百姓可以這麼想,可皇上、王公們卻不這麼想,有亡國之臣,無亡國之君。坐在龍椅上的光緒,臉上憂着,這會每當外面傳來的炮聲的時候,他就會是一副臉色蒼白,冷汗淋漓,手扶着桌子,有些支持不住的模樣。
這種情形,下面的王公大臣們見過不止一次,這皇帝從小身體弱,抱進宮來時,肚臍眼上一直在淌黃水,慈禧太后親自撫育也頗費了些心血。皇帝最怕打雷,霹靂一下,必是往太后懷中躲,在書房裡,就得翁師傅將他摟着。
及至長大誠仁,膽子更小,雷聲以外,就怕金聲,所以聽戲在他是一大苦事,尤其是武戲,因爲怕大鑼。此外,打槍的聲音也怕,庚子年拳匪與虎神營圍攻西什庫教堂時,槍聲傳到瀛臺,害他通宵不能入夢,是常有的事,沒想到現在又輪着這出了。
這樣的皇帝,實在不能讓任何有魄力、有決斷的人看得起,但也實在不能不讓人覺得可憐。
就在王公大臣們心有所思的可憐着這位皇帝時,一名太監捧着文本匆匆跑進來,跪報。
“稟皇上,賊逆炮打入城的傳單送來了!”
坐在龍椅上的光緒聽着連忙急道一句。
“快呈上來!”
太監將文本呈上。
光緒一把奪過,抖瑟着翻開第一頁……下面站着的奴才、臣子們都緊張地注視着他。
看着看着,光緒的臉由煞白轉通紅,又由通紅轉煞白……最後,他倏忽站起,將那傳單往地上一扔,氣得嘴脣直哆嗦。
“奇恥大辱!朕……朕要與大清共存亡!”
鉅子們忙上前拾起那薄薄的,幾個大臣立即湊上來。
……京城裡,糧食店早已被搶的被搶,歇業的歇業,這一個多月來,全靠城外負販接濟,可是打從十二天前,逆軍一近,京城的九門不僅關上了,甚至還堵上了泥袋,城中百姓家家廚房中大起恐慌,連御膳房都不例外。
御膳房本來以糟蹋食料出名,從來也不曾想到過,會有一天沒有現宰的豬送進來。豬肉是主要配料,一天得用到三五十頭,忽然斷絕來源,怎麼得了?
沒奈何只好多用雞鴨海味。各宮妃嬪自設的小廚房則更慘,不但沒有豬肉,由於深宮不如御膳房能自養雞鴨,以致葷腥絕跡。青菜蔬果也談不上了。
各宮“主位”自己與名下的宮女、太監受苦,猶在其次,最爲難的是,照例每天要孝敬慈禧太后的一樣菜都無着落。
“怎麼辦呢?”
住在永和宮的瑾妃跟宮女發愁,永和宮裡的小膳房,烹飪相當地出色,平素她也是這麼教敬着老佛爺。
“主子,要不咱們像上回一樣,做豆花兒孝敬老佛爺吧!”
宮女說的上回,那還是四年前庚子年的舊事,庚子年時瑾妃身邊有個叫福雲的宮女,從小隨父母駐防成都,會做許多四川小吃,那年九門閉上時,這是這樣沒了食材,她便靈機一動做了豆花兒,沒想到太后還喜歡吃。
想一想,沒法子。
“好吧!”瑾妃點頭同意了。
“就做豆花兒!”
於是磨黃豆、做豆花。作料要好醬,那倒現成;太監們用剩下的“克食”做的黃醬,比市面上賣的甜麪醬好過不知多少倍。
到了樂壽堂傳膳的時候,瑾妃後到,揭開食盒,捧上膳桌,慈禧太后看着膳桌上的那熟悉的豆花,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第一回吃着豆花的模樣,眼不禁紅了。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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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嘆口氣,慈禧沒想到自己兩回吃豆花,上一次是聯軍進犯西逃,而這一次,怕是……“這豆花上次吃的時候!還是庚子那陣,也是你獻的,不想今天我又吃上這樣的膳食了!上次差點亡了國……這次”
“這是奴才的不是!”
見勾起了的老佛爺的傷心事,瑾妃趕緊蹲下來請安。
“奴才……”
“不、不!你錯會意思了,我不是怪你!我是自己感慨。說真的,我還挺愛你孝敬的這樣東西。你看!不是雞,就是鴨!這外頭許是要餓死人了吧!能各異着這些就算是……”
慈禧太后就在這嘆息聲中,吃了半碗小米粥,就算用過膳了。平曰妃嬪侍膳,就都肅靜無聲,這一天更是沉寂如死。伺候完了,各自悄悄歸去,偌大一座樂壽堂,頓時冷冷清清。
“唉!”
她不自覺地嘆口氣。
“船到橋門自會直。”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的李蓮英,勸慰着說:
“老佛爺請寬心。多少大風大浪都經過了,奴才決不信這一回會過不去!”
“這一回不比往常。”
慈禧太后又嘆口氣。
“這會兒……怕是過不了這個關口了。”
這樣一想,更覺愁煩,“聽天由命吧!”
心憂着慈禧又說了一句。
“反正什麼樣也是死!”
“老佛爺!”
李蓮英急忙跪了下來。
“可千萬自己穩住!不然,宮裡先就亂了!”
撫今追昔,慈禧太后興起一種好景凋零,木殘葉禿的蕭瑟淒涼之感。就在這時樂壽堂外的天上傳出一陣嗡嗡聲來。
“這是啥聲音啊!小李子扶我出去看看!”
就在李蓮英扶着慈禧出了樂壽堂的功夫,天上嘩的十起了“雪”來,白色的“雪片”迎風蕩着,浮了整個天空,是傳單!而在皇宮上面還有幾個嗡嗡叫在天上飛着的東西。
“這……”
慈禧的臉色瞬間變了,變得十分陰沉,她知道那是什麼,是飛機!陳逆發明的玩意兒……就在她臉變着的時候,那旋着的飛機到是向下扔下了幾個小黑疙瘩。
爆炸聲突然的傳過來的時候,慈禧那張鐵青的臉上頓時被嚇沒了血色。
“快……快……快通知慶王來見我!”
天津李鴻章的北洋大臣行轅,已毀於庚子之亂,新址本來準備作爲皇帝閱兵的行宮,戊戌政變,閱兵之禮不舉,因而早袁世凱估計皇帝亦永不會再到天津,因而奏請改爲北洋大臣行轅。
現在這裡北洋大臣行轅卻是易名叫“中華執政斧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行轅”,這是袁世凱親自的命的名,甚至還曾電請過南京,南京那邊卻只回了六字“北平定,即赴京!”,這多少的總讓袁世凱明白,北方他是沒辦法再呆了下去。
行轅後院的花團錦簇的湖邊涼亭裡,兩個人坐在那裡。
“大澤龍方蟄,中原鹿正肥!”
想着十三歲時寫的一首對聯,袁世凱半餉沒說出什麼話來,19歲那年二次赴考未中之後,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燒了自己曾寫過的詩文。
天下做什麼事都比寫文章更容易!這麼多年他就得出這麼一個結論,可是現如今他卻是得出了另一個結論,有時候一些事比做文章還難。
“人心。”
陳其美將身子向着袁世凱傾斜,說出一番他思慮至深的話來。
“袁大帥,雖說陳其美從未來見過大帥,但亦知道您是一位見識通達、胸懷大志的英雄。我想,您一定不會反對我說的這句話:這光復是民心所向,勢之所趨,大帥能拋個人恩義,選民族大義,實是真英雄!”
“雖爲勢所趨,然本副委員長體內卻流着炎黃子孫之血!”
袁世凱一本正經的答道。
“大帥,的確如先生所言,真英雄!”
陳其美讚了一句。
“正是大帥真英雄,才使得河山光復指曰可待,然今曰光復後,只困私人之野心,使得他曰光復後國體引發爭論,陳氏假託民意,意欲倒行逆師稱帝,實是違天下民衆共和之心願……”
聽着他的話,袁世凱差點沒想笑出聲來,民衆共和心願?連他都不知道什麼是共和,更何況是那些大字不識的老百姓,就連那些個士紳都覺得共和是禍亂之源,還民心,是誰假民心,這麼想着的時候,心裡卻又是在想着:革命黨要建共和國家,不再允許有皇帝存在,倘若陳默然一旦稱帝,必然會與革命黨有一場你死我活的爭鬥,革命黨要槍沒槍、要人沒人、要錢沒錢!能成事嗎?
心下這麼想着,袁世凱卻是一本正經地說。
“嗯,眼下革命黨口口聲聲要建明煮共和國,可心裡頭卻是個個都想當大總統,這大總統豈是人人能當之。”
陳其美懷着忐忑的心情,耐心的等候着袁世凱說下去。
“昨個,本副委員長在報紙上看到一些士紳說革命黨時,說着:豎子!安敢輕言國事。”
說罷袁世凱撫了一個光禿禿的腦袋,臉上卻是堆出了滿面的笑容,話鋒隨之一轉。
“雖說他們這麼說着,可在本副委員長看來,這個國體嘛……嗯!執政不單要看民意,可這國民愚昧,也是要考慮社會賢達,尤其是英士、逸仙這些聲名顯赫的革命志人的建議不是!”
袁世凱這句話,只讓從上海乘輪趕到天津的陳其美深感驚訝的同時,又是一喜,他壓根兒也沒有想到這位袁副委員長,竟然心傾共和!
想着他整個人就變得激動起來,他看着面前的這位手握兩鎮大軍副委員長,似乎看到了行共和的希望,革命黨手中無軍權,光復軍無往,督政斧中亦是無望,若是陳氏稱帝,豈是革命黨所能抗之,思來想去只有北方這位拒不去南京赴任的副委員長,纔是合作的夥伴。
可袁世凱的心機哪裡是陳其美所能摸測到的。直到現在,他最擔心是南京的大帥,會不會輕易放過他,他也曾動過先下手爲強的心思,可是眼看着光復軍北邊兵圍京師,南邊又據了河南山東,現在又挺進山西,他的心裡是那個猶豫。
可是在猶豫的時候,他打發一個親信持着他的親筆信,悄悄地去上海聯繫革命黨。革命黨想共和,這陳大帥的皇帝當定了,若是兩家……到時就來個火中取粟吧!但前提卻是……革命黨真能憾動那棵看似不穩的大樹嗎?
在袁世凱和陳其美兩人談話的時候,在十幾米外的假山後,一名軍官卻是盯着兩人的嘴脣,努力判斷這涼亭間兩人人的對話,雖說距離有點遠,但他還是判斷出兩人的談話內容,在兩人談話時他的眉頭緊皺着,眼前的這一幕卻是他從未曾想到的。
他的手裡握着一份從大沽口發來的電報,看着電報上的內容,卻是搖頭輕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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