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哥兒想反駁,可又覺得無法反駁,曼娘已把這幾張紙放下:“不管怎麼說,你們兩個哥哥寫的都是最好的,你們幾個,可要跟你們哥哥學。”謹哥兒帶頭應是,曼娘見諶哥兒臉上若有所思,拍他肩道:“天外有天,就算你在這弟兄們間字寫的最好,可出了這府,還有別人呢。”
諶哥兒見三伯母這樣笑吟吟的,說的話也很對,諶哥兒不由低下頭,曼娘見他臉上有微微紅色,畢竟纔是七歲多的孩子,笑着道:“你們幾個都寫的好,秋霜,去拿兩對湖筆和兩盒松煙墨來,給大少爺和二少爺。”
秋霜應是,睞姐兒已經拉着曼孃的袖子:“娘,我的呢?”曼娘捏捏她的小鼻子:“你都練了這麼久,寫的好是正常,寫不好才該罰。”睞姐兒嘴巴嘟起:“娘就是小氣。”秋霜已拿了湖筆和墨出來,曼娘接過給振哥兒和諶哥兒各自一對:“我也不留你們吃晚飯了,各自回去吧。”
睞姐兒的嘴巴還是撅的老高:“瞧,娘您果真小氣。”筆墨雖貴重,但在陳家也不算難得,難得的是曼娘那份心,陳二奶奶已經拉着睞姐兒的手:“姐兒真乖,你娘不賞你,那跟二伯母回去,前幾日你二伯父帶回來一些好字帖,二伯母送你。”睞姐兒看看陳二奶奶,又看看曼娘,笑着搖頭,曼娘摸摸女兒的發對陳二奶奶笑道:“二嫂可別太寵她了,這孩子,就是被寵壞了。”
陳二奶奶看着睞姐兒笑了:“姐兒這麼乖,哪裡寵壞了?我也只有這麼三個臭小子,要有個閨女,就算不是我生的,也好。”陳二爺房裡雖有妾室通房,都沒有生育,陳二奶奶年紀漸大,對庶出子女也沒有那麼在意,畢竟誰也越不過她去。若真有姨娘生下一個女兒來,陳二奶奶也會疼她。
這些小心思,陳二奶奶也只是放在心上,又和曼娘笑着說幾句,也就帶了孩子們離開,曼娘讓小廝好好地送諶哥兒兩兄弟回去,這纔對謹慎哥倆:“你們兩個,也調皮的夠了,看見兄弟們爭執起來,還不勸着些,我瞧,不是勸架,是趁機打太平拳吧。”
慎哥兒圓鼓鼓的臉再次鼓起:“娘,是二哥的小廝故意的,那個小廝,我瞧着就不是什麼好人。”曼娘噗嗤一聲笑出來:“還學會告狀了?你們年輕雖小,也是小主人,小廝不好,就要說,難道只爲你們弟兄們的情分,連小廝的氣都要受?”謹慎哥倆低頭,謹哥兒很小聲地說:“娘,我曉得錯了,您罰我吧。”
哥哥認錯,慎哥兒也不能落後,對曼娘說:“娘,我也曉得錯了。”曼娘把兩個兒子拉過來:“知道錯了,我也不罰你們了,哎呀,這鬧的,都忘了晚飯了。”睞姐兒已經摟住曼孃的胳膊:“娘您不公平,爲什麼只喜歡罰我不罰弟弟們?”
曼娘捏下女兒的鼻子:“你是太調皮了,所以要罰,你兩個弟弟沒有你這麼調皮,偶爾犯錯,也就不罰了。”睞姐兒鼻子往上翹:“娘偏心,我要去找爹告狀。”慎哥兒已經開口了:“姐姐,娘不是偏心,你是大姐姐,自然要被管的嚴些,好給我們做榜樣。”
看着弟弟一本正經地說出這話,睞姐兒的撒嬌頓時噎在喉嚨裡,曼娘看見女兒這樣,眼裡的笑容滿溢,真是一物剋一物。
過端午先生放了一日假,曼娘帶了孩子們回了趟孃家,逢上大節,徐家在京中的人都要聚一聚,輪流做東,今年端午輪到徐啓這邊,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最歡喜的就是孩子們了,這麼多的表姐表妹堂姐堂妹們在一起,吵一會兒說一會兒玩一會兒,一個個連午覺都不肯去睡,等到各自要被叫回家的時候,睞姐兒已經用手捂住鼻子,嫌惡地對曼娘說:“弟弟們身上真臭。”
曼娘聞聞,真的有股餿汗味,也不知道這汗出了多少身,見兩個兒子都滿身大汗,叫丫鬟拿了衣裳給他們先洗下換了衣裳,慎哥兒還不肯去,睞姐兒已經說:“不去的話,你自己走回家,我可不和你坐一輛車。”
真有這麼臭?謹哥兒聞聞自己身上,好像沒這麼臭,徐明楠已經開口:“臭小子臭小子,男孩子不臭,怎麼叫男的?姐姐你養孩子,也養的太細緻了。”曼娘白弟弟一眼:“你小的時候不細緻?三歲走路都怕摔了,要小步小步地走,別以爲現在你有了差事,我就忘了。”咳咳,徐明楠咳嗽兩聲,臉已經紅了,睞姐兒的眼已經轉向小舅舅:“小舅舅,你到三歲纔會走路?”
徐明楠很想否認,但姐姐說的事實,只得又咳嗽兩聲:“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就是真的了,睞姐兒看向小舅舅,在努力地想小舅舅三歲纔會走路是個什麼情形,徐明楠見兩個外甥已經換了衣服出來,忙把他們拉過來:“好了,你弟弟們現在不臭了,快些回去吧。”
曼娘帶了孩子們上車,謹慎哥倆玩的時候十分活躍,這一上車就昏昏欲睡,曼娘怕風吹進來把他們吹醒,把車簾拉好不由也打個哈欠,睞姐兒靠在曼娘肩上也沉入夢鄉。
昏昏沉沉中,感到馬車停下,曼娘打個機靈醒來,掀起車簾讓奶孃和冬雪先把孩子們都抱下來背進去,剛下車趙媽媽就迎上來,對曼娘悄聲道:“奶奶,前幾日您讓我男人查的事,有音了。”
曼娘哦了一聲,示意趙媽媽先不要說,趙媽媽會意,先和衆人把孩子們都送回去,曼娘徑直去見了陳大太太,陳大太太聽說孫兒們都睡着了,讓曼娘也趕緊回去歇着,曼娘出了陳大太太上房往自己院子去,進屋瞧了瞧孩子們各自睡着,這纔回到自己屋裡,換了衣衫才叫來趙媽媽:“怎麼說?”
趙媽媽輕聲道:“我男人原本就是在外跑腿的,這鋪子裡的掌櫃們都歸誰管,之前也沒注意,得了奶奶的令去查才曉得,原先都是武大叔管着的,武大叔管了這麼二三十年,和鋪子裡的掌櫃啊,夥計們,也是十分熟悉。這回武家出事,這管事就換了個,雖還是按了原先的管法,可奶奶您是曉得的,初來一個官兒,下面的人,總也要掂量一二,況且前次四爺查放印子錢的事,有幾個難免牽連到了,自然丟了差事。原本這幾日事情已經平息下來,可是又不曉得他們得了誰的蠱惑,說是等這事情一平下來,奶奶就要着手把掌櫃和夥計們陸續換了,這纔有人先辭,還有人說,”
這句話定是十分要緊的,趙媽媽也不由壓低了聲音:“還有人說,倒不如一起辭了,給奶奶和新管事面上難瞧呢。”曼娘手裡端着一碗綠豆湯慢慢喝了一口,脣邊露出一絲笑,有這樣想法還能說出來傳到自己耳裡,只怕也是想讓自己用懷柔政策把他們各自挽留。
若平日說不定會這樣,但現在有武家這件事在前,有些事就不能這麼做,曼娘看着趙媽媽:“咱們家的掌櫃和夥計,每年大概多少銀子?”趙媽媽眉微微一皺就道:“這要看店面,掌櫃的話,一年最少都是一百兩銀子,夥計二十兩,如果店裡生意好,分紅多的話,也有掌櫃一年有三四百兩的。”
曼娘把碗放下,聲音平靜:“那就靜觀其變吧。”這意思就是當做沒這回事了,趙媽媽遲疑地看着曼娘,曼娘眼神還是那樣平靜,有時候,以不變應萬變,這是最好的法子。
他們既然風聲放出去,總有個時候,到時若不辭,這臉到底要怎麼放?而辭了,一年三四百銀子的差事,不是那麼容易找的。
見曼娘主意已定,趙媽媽應是退下,曼娘用手按住太陽,把這段時間熬過就好,等理順了,這些事情就會少很多,那時就可以只看看總帳,不必操心那麼瑣碎的事了。
既然靜觀其變,曼娘也只當從沒聽說過這件事。陳家的總帳,是每旬由賬房交進來,這一旬賬房把總帳交過來,交帳的人等在那裡,見曼娘飛快查賬,似乎有什麼話欲言又止,曼娘看帳間歇看見他這樣,把賬本這一頁劃了下:“這筆已經在裡面支了,以後外面就不用再支了。”
交賬的接過一瞧,見是幾位少爺小姐們讀書時候的筆墨紙硯錢,立即道:“這是原先的舊例,去年都是比照這樣的例來的。”曼娘嗯了一聲:“是舊例,可這筆墨紙硯,基本都是各房自己備了,我曉得你們在外採買也辛苦,可買回來不用,也是白糟蹋了,不是惜福之舉,倒不如蠲了的好。”
曼娘口氣溫和,但理由充足,交帳的只有應是,曼娘又道:“上回端午節辦香料時,我見有些香料是從我們自家的鋪子裡取的,按理,就該由鋪子那邊開個帳來,這邊記上,可我怎麼看見這邊支的是現銀子出去呢?是不是我不在的時候,改了規矩?”
交帳的急忙道:“原本是三奶奶說的這樣,後來四奶奶接手,說這樣算賬不好算,畢竟每年鋪子裡要交帳時候,還要除掉這筆,於是就改成由這邊支現銀子,那邊照了一般生意來記賬。”見曼娘脣邊笑容,交賬的忙道:“這樣也有不妥,畢竟這價錢就不好開。”
曼娘笑了:“四嬸子這想法也不錯,不過就照你說,價錢不好開,你去傳我的話,就說我說的,還是照原先那樣,家裡從各個鋪子裡拿的東西,還是照原來算法,開帳來。”交帳的忙應是,曼娘這才把賬本合上交給他:“銀錢關係重大,我記得你在這家裡也是第三代了,上回查印子錢的事,都沒查到你家,可知你家素日爲人謹慎,這樣的人家該賞。我思來想去,竟是賞無可賞,你家小兒子,聽說已經在外有個出身,那你家大兒子,也從這名冊上劃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