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聲巨雷,瓢潑大雨嘩嘩而下。
崔不易記得,三十六年前他和丁峰聽了龍青淵的話,離開當陽城的時候,也就是這般下着大雨,兩人與那一同求道的同鄉們走在泥濘的道路上,帶着三分希望,三分茫然,三分捨命一搏的氣勢,剩下還有一分不捨。
而今,崔不易再看到同樣的場景,心情卻是截然不同了。
走在他前面的龍青淵早,早已是傳道場最傑出的弟子之一,在上萬出師的弟子中間,他也可以排到前十位,實力突破覺醒三階!而龍青淵修道的年份,與第一批傳道場弟子相比,足足晚了三十多年,可見他的天賦之高!
而自己與丁峰,雖然兩人都沒有修煉到道境的層次,但這和以前的他們相比,好了何止千倍萬倍,加上兩人各有一身特殊的技藝傍身,即使在傳道場那無數的弟子中間,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我們又回來了。”龍青淵笑着說。
崔不易和丁峰點點頭,眼神都帶着一絲興奮。三十六年,時過境遷,他們和往日再不相同,而當陽城,除了城牆上的苔蘚更綠了一些,再無其他變化。
丁峰先行回家,而崔不易則在龍青淵的陪同下,回到了崔府。
少年時代的崔不易遭遇比龍青淵稍好些,他在崔家雖然不待見,卻也不會出現龍青淵那般連個看門下人都敢奚落的情景,守門人聽說是崔家的“少爺”,連忙進去稟報,不一會兒,就見一個白鬍子的老頭在一大羣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此人正是崔不易的二叔崔永正。
兩廂見面,崔永正發現過了三十多年,崔不易才老了十歲的模樣,而龍青淵更是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還是二十多歲出頭,心下明白這兩人已經走上了另一條強者之路,日子久了,他覺醒五階的架子也擺不出來了,點了點頭將兩人迎了回去。
崔不易頗爲唏噓,這一趟回來,府上人事變遷,父母都已老邁,從朝堂上退了下來,現在崔家的支柱已經是和他同輩的兄弟了,弟兄之間見面,也沒有年輕時的互相蔑視,倒是其樂融融。
一直到了晚上,龍青淵覺得,自己在這裡的確是多餘了,便向崔不易辭職,約定幾日之後再見面。
走上大街,龍青淵一時竟然無處可去,那個龍府他已無半分感情,上一次回去之後,他在心裡就完全忘記了那裡,亂轉了半天,不知不覺來到了城門口,沉思了一下,便飛遁出城,往城南的先祖墓地走去。
龍家的先祖,龍青淵唯一記得的是祖爺爺,在他很小的時候,祖爺爺對龍青淵還算和善,是他唯一有好感的龍府中人,奈何祖爺爺在龍青淵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自那之後,龍青淵便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不得逃脫。
墓地是一片規模宏大的陵墓羣,除了龍家先輩的陵墓,楚國四大世家、以及皇族的先輩,都是埋葬在這座山上的,因此,這裡可以說是楚國除了焚谷之外,最受人尊敬的地方。相傳這片墓地在幾萬年前,還埋藏了一位強悍無比的天神,這個傳言大街小巷都能聽到,不過從來都是被當做軼聞來聽,並不曾有人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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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爺爺,今晚的月亮真圓啊。”龍青淵喃喃的說道。
天上是一輪血紅的月亮,和往常並無不同,不過龍青淵總覺得有些不一樣,似乎有什麼東西從那上面跑了出來一般。
過了一會兒,月亮悄然隱匿在雲層中間,墓場漸漸陰風陣陣,給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龍青淵卻不怕,他是修行道術之人,那些神魂元神之類的東西,早就在傳道場傳道之時有過接觸,最不怕鬼,於是他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漸漸到了午夜,陰氣更重,陵墓羣中飄起了霧氣,遮蔽了視線,不時有陰慘慘的笑聲迴盪起來,龍青淵卻知道大多數都是錯覺,那是人死之後的靈魂力量,經過匯聚或者一些不可知的變化,形成了有自我意識的能量團,也就是世人眼中所說的鬼,只能嚇人,實力卻是不敢恭維。
又過了一個時辰,龍青淵漸漸覺得不對了。即使是鬼,在他的常識中,也沒有如此這般活躍的,此時以他注入靈力的雙目掃射而過,便能看到四處都是飄蕩的幽魂,大部分因爲能量和意識不足,連身體也化不完全,少數幾個強壯的,便四處捕食那些弱小的鬼魂,一口口吞噬掉,轉而繼續壯大。
“怨氣!”龍青淵終於感覺出這裡有什麼了。在怨氣的滋養下,本該死去即消散的精神體,漸漸被孕育出了邪惡的靈性,成了一個個怨靈。白天這片墓羣因爲日光強烈,還不至於有什麼異常,到了現在這個時刻,就是這些變異的精神體鬼魂猖獗的活動時刻了。
“好傢伙,龍子少爺在此,你們還敢出現晃悠,活得不耐煩了……”龍青淵決定把這裡肅清一下,畢竟是祖墓,搞得引氣慘慘的多不好看。
一柄法劍祭出,此劍是當初曲單師尊煉製,師孃親手贈與,龍青淵一直很愛惜,輕易不捨得用,不過眼下四面都是鬼魂,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一道火光照耀而出,淡藍色中帶着紫色,這是離火修煉到第二階段的標誌,只見火光通過飛劍驀地四面爆開,霎時間蔓延到了整個墓地羣,足有上千的鬼魂被火焰包圍在其中,龍青淵略一加力,正準備將這些鬼魂煉化,突然天空一聲怪異而尖利的嘶叫聲響起,撲面而來的窒息和引氣,令龍青淵的離火立刻全數熄滅!
“好強,是誰!?”龍青淵額頭冷汗瞬間滴下,離火和太陽真火一樣,可熔萬物,如今卻被一股氣息所滅,可知對方實力比他高出太多,龍青淵記憶中,能擁有如此實力的,只有他的師尊曲單了。
聲音飄蕩出去,渺渺迴盪幾次,終不可聞。
那嘶叫聲突然猛撲下來,龍青淵急退數十步,才發現發出聲音的是一團上百丈方圓的赤紅色的煙闔氣息,伸縮不定,裡面無窮的怨氣聚集,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的怪物身影藏匿其中,鋪天蓋地的威壓令龍青淵呼吸幾乎窒息。
氣息幾乎忽略了龍青淵,它在墓地羣上空盤旋片刻,忽然瀰漫開,那片煙闔氣息很快就把整個墓地籠罩在裡面,本該滅在龍青淵離火下的鬼魂們,又落入了這個怪物的掌控中,只見那些鬼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它們似乎預感到了自己滅亡的命運,淒厲的慘叫掙扎,但最終都未能逃過,十幾個呼吸後,空氣爲之一清,似乎一個朗朗乾坤重回了這片地域。
“啊……唔……呃……”一段段模糊不清的音節從霧氣中發出,龍青淵聽出對方應該是在滿足的嘆息。
他悄悄的往外退去,想要在沒有引起對方注意的時候,遠離此地。畢竟怪物的實力,已經是他只能仰望的層次,對方要做什麼,他都無力阻止,一不小心還得搭上一條命,因此,他只想暫時離開,然後再想其他辦法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可惜,事與願違。就在龍青淵剛要退出墓地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自己被鎖定了。
“是那個赤色的煙闔怪物!”龍青淵當機立斷,駕起飛劍,唰的一聲就衝了出去。
只是那怪物已經鎖定了他,任他跑得多快,眨眼就飛過了當陽城,仍然沒有擺脫背後如毒蛇一般的視線。龍青淵大汗淋漓,心道自己學道數十年,不會就這麼一命嗚呼吧,那也死得太悲慘了。
“昊陽訣!”就在他手足無措的時刻,突然一個聲音在耳邊親切的響起,龍青淵想也不想,立刻運起昊陽訣,傳道場傳承之中,最具威力的火系法術太陽真火立刻放出,呼——!
身後傳來淒厲的鬼叫,那股氣息立刻消失了。
龍青淵回頭去看,哪有什麼赤色煙闔怪物,剛纔追來的不過是那怪物的一道神念罷了。
“師尊?”龍青淵狐疑的看看四周,他剛纔分明聽到了師尊曲單的聲音。
果然,隨着他的呼喚,一支火焰巨鳥突然從天而降,那速度極快,眨眼就從天邊飛到了近前,龍青淵定睛一看,那不是傳道場的三足火鳥麼?它的旁邊,曲單師尊微笑着對他點點頭。
“弟子龍青淵參見師尊,”龍青淵大喜,參拜道。在傳道場,他很難有機會得到曲單的親自教誨,至於私下的交流更是幾乎沒有,驚魂之時,卻在這裡見到師尊,於他而言實在是意外之喜,“師尊,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曲單笑了笑,着他起身:“就是爲了剛纔追你那個東西而來……”
那個赤色的煙闔怪物麼?龍青淵想起剛纔那一瞬間的感覺,自己幾乎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不由冷汗直冒:“師尊,那個東西……是什麼……”
曲單擡頭看了看月亮,搖搖頭道:“應該是一隻怨靈吧,就和普通人死後精神力因爲意志的影響不散,漸漸化爲邪惡的鬼魂一樣,只是你看到的這一隻,比所有鬼魂都要強大罷了……”
龍青淵不自覺的點頭,的確,那個煙闔怪物的實力,粗略估計也在天神境界之上,如果真是一隻怨靈,那該何其恐怖!
“弟子不明白,爲什麼會出現這麼一隻強大的怨靈,而且還跑到當陽城最大的祖陵羣來?”龍青淵疑惑道,“難道和這片陵墓的傳說有關?當陽城傳言這裡曾經埋葬了一位強大的天神強者,莫非和這個有關係……”
“並非你想的那樣,”曲單搖頭否定了龍青淵的猜測,“這隻怨靈,說起來還是因爲爲師而起……當年天魔一族圍困蠻荒星,爲師與玄武尊者一起前去探查妖魔巢穴,毀掉了妖魔的老巢,數十萬死去的妖魔靈魂聚集起來,強大的怨氣經過日夜變幻,吸收天地靈氣,漸漸形成了這樣一隻強大的怨靈……它誕生於我們頭頂的月亮之上,並非這片墓地羣,但是它既然來到這裡,說明這陵墓下方,應該有它需要的東西……或許和你所說的天神有幾分關係……”
“師尊,我們應該怎麼辦?師尊傳道之時曾言,怨靈乃是天地靈氣滋生的邪物,留在世上只會貽害無窮,是否要予以剷除?”
曲單點點頭:“爲師此次前來,便是爲了此事。我們先過去看看那怨靈來到此地是爲了什麼,再決定接下來如何應對……”
兩人一起重回墓地羣,發現整片墓地都被赤色的煙闔遮蓋住了,裡面陰風咆哮,看不清具體的情形。
曲單擡袖一揮,一股大風吹拂,立刻就把大量的煙闔吹散,露出墓地的本來面目。
龍青淵看得極爲羨慕,要知道剛纔這些煙闔,把他的離火輕易的滅掉,更是追得自己上天無路遁地無門,而在師尊的手下,這些煙闔就和普通的霧氣一般,拂袖之間煙消雲散。
兩人擡步走進墓地,已經不見了煙闔的蹤影,這極短的時間內,它竟然感受到強者的來臨,而飛快的藏起來了。
不過曲單知道對方並未走遠,也不多言語,只是不斷地用眼睛四處查看,以他現在的法力,一隻怨靈想要近距離的藏起來,實在有些難度,即使這隻怨靈已經強大到了天神以上的級別。
繞着墓地走了一圈,曲單心中有了大概的位置。他對龍青淵悄然擺了擺手,示意他跟在後面,自己一馬當先朝着墓地羣最中間的皇家陵墓走去。
中間這一片陵寢,俱都修建得奢華富貴,佔地極廣,一眼就可以看出它們與其他陵墓的不同,曲單悄無聲息的靠近其中一座古老得至少有上千年曆史的破敗陵墓,悄然祭出太極圖籠罩過去,同時對三足金烏打招呼,讓它去另一邊守護,這才突然加速,猛撲向陵墓!
尖利的嘶叫聲沖天響起,一道赤色的光華在太極圖掩蓋下去的一瞬間,就着另一邊飛天而起,速度之快,在龍青淵的眼中只留下一片赤色的血光。
“孽畜,哪裡跑!”曲單大喝,太極圖在天空幻化陰陽,瞬間擴大,幾乎同一時間就延伸到了天邊,在曲單喝聲還未落下的時候,就從天而降籠罩了下來,那道赤色光芒還未逃出多遠,就被包圍而來的太極圖套了個正着,翻翻卷卷,當太極圖落入曲單手中的時候,重又變得和個口袋一般大小,裡面正有個東西在四面亂竄,把太極圖頂得起伏不定,但無論它如何掙扎,也無濟於事了。
“奇怪,怎麼這麼簡單?”曲單卻沒有抓到怨靈的欣喜,天神境界以上的怨靈,神通變化自不是他能完全掌握的,一招就抓住了對方,反而讓他覺得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掂了掂太極圖,曲單勃然色變。因爲這法寶竟然在他的手中越來越輕,裡面被困住的怨靈也漸漸平息,直到悄無聲息。
曲單打開法寶,只看到裡面不多的一縷赤色煙闔停止了蠕動,這竟然是怨靈的脫身之計!
“上當了,好狡猾的怨靈。”曲單面無表情的說道,目光重新投向旁邊的陵寢,“這下面應該另有玄機,怨靈想必是從下面逃走了!”
對龍青淵招了招手,曲單帶着三足金烏,兩人一獸突然遁入地底,一眨眼,立刻就出現了另一幅場景。
竟然是一片地下墓穴,墓穴中四通八達,各種道路縱橫交錯,好似迷宮一般。
龍青淵有些呆滯,作爲生活在當陽城長大的少年,他對這片陵寢瞭解也有一些,卻從未聽說過這片墓地下面,竟然還有如此龐大的地下世界,幾乎抵得上小半個當陽城了。
曲單並沒有帶着他們從在某一條通道停下,而是不停的在土層裡穿梭,如入無物。
晉升因果境界之後,曲單對力量的領悟不斷的提高,當年覺醒的五行遁術,不知不覺中得到了極大的提高,以曲單現在的水平,就是帶着整個傳道場的人在土裡穿梭來去,也不會覺得困難。
一連下降了數十層,差不多有千丈之深,迷宮終於變得小了許多,曲單在一間石室門口停住:“裡面有古怪,你且讓開些!”
待龍青淵退開,曲單手掌上燃起一片隱約的火焰,他將手掌貼在石門上,只見那厚重的石門如同中了化屍水一般,瞬間變成通紅的岩漿,淅淅瀝瀝的掉落,轉眼就露出裡面的情形來。
石室內,一口奇異的棺材放在正中,上面篆刻了無數的花紋,那赤紅色的煙闔怨靈正圍繞着棺材上躥下跳,似乎急切的想要鑽到裡面去。只是這口棺材也頗奇異,那無數的花紋不斷放出淡淡的光芒,將煙闔拒之門外,讓它不能得逞!
“邪惡之物,你還想跑!”曲單二話不說,太極圖再次祭出,從石室這一邊嚴絲合縫的圍過去,眼看就要將怨靈籠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