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數百年的時間,自從上一世跟了無良師父之後,曲單人生的主題便是修煉,朝着永無盡頭的前方,一直修煉下去。
曾經有一些人,在他人生的某一個階段,對他產生了很深刻的影響,譬如帶自己進入修真界的無良師父,轉世之後的父母、葉回、葉放,以及這之後的女媧陸壓、真寰道人等等。他們或是在修煉、或是在其他方面,對曲單影響深遠,活着的曲單倍加感激,逝去的則成爲他永恆記憶的一部分。
而在這之外,還有一種感情,曲單無法忽略,是那叫做|愛情的東西。
和少女的相遇,他傻乎乎的爲其奔波,一系列的事件,是曲單最爲呆頭呆腦的一段經歷,但曲單並不曾後悔,說他沒有愛情的經歷,胡亂昏了頭也好,見了女人挪不動腳也好,他一直跟着自己的感覺走,覺得是對的,就去做,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他和裴採南之間,沒有甜言蜜語,兩人自相見開始,便自然的走在一起,不知什麼時候互相產生了感情,他們並不像別人的愛情那樣,轟轟烈烈你死我活,而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當中潛移默化的深刻,那生命中互相扶持的日子,成了兩人最重要的人生經歷。
當年,裴採南在雪連山秘境失蹤之後,曲單也曾尋找了好多年,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太極圖的山谷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再接着肉身被毀,又熬去了許多年,再之後是他爲了回家的一番曲折,等到在傳道場安定下來,已經是數十年之後了。
他不是沒有想過再去尋找裴採南,只是時間太久了,當年便渺無蹤影,數十年之後,又能從哪裡找起。傳道場之後,他便被刑天拉去了紅河峽谷,接着進入神木內空間,在天魔的王國裡走了一圈,輾轉到轟天,再星空旅行到了這裡——這顆幾乎完全變成廢墟的星球,從各個城市倖存者的言談之間,曲單已經隱約明白了,這裡纔是真正的奧林匹斯星。
他心裡有些慶幸,又有些不解,最終只能把轟天星擊中那七個星球的怪異事件,歸結爲天魔一族設置的星空航道出現了些許偏差,誤中副車了。
數天的時間,曲單走過了奧林匹斯星的十多個城市,救出的人以萬計,這是奧林匹斯星最後的根基,看到這些普通人在廢墟里痛苦無力,曲單心中也不好受。
最近幾天,他心中隱隱有一種感覺,覺得某種極爲重要的東西就在自己附近,彷彿在等待他的出現一般。
不過,此時他的心正被一片片的城市廢墟所羈絆,那隱約恍惚的感覺每次出現,一瞬間便立刻消失不見,過了幾次,曲單也就不在意了,只以爲是自己的錯覺。
這一日,他飛渡過一片大海,來到一座海濱城市。這裡比之前見過的城市更加破敗,風暴肆虐捲起的海嘯,把整個城市都淹沒了,因爲海水的衝擊,廢墟下幾乎沒有存貨的生命,整個城市還活下來的人,不過二三百之數,對一個人口數十萬的城市而言,死亡率達到了九成九九,千中存一。
曲單的心情很沉重,走過十多個城市,看到許多的悽慘,他變得沉默不言,在廢墟上展開生命搜索,發現下面幾乎沒有存活的生命了,隱隱還有三五個氣息,微弱之極。
他徑直朝那氣息散發之處走過去,廢墟上正有幾個人在歇息,看到曲單走來,露出詫異的神色。
風暴已經過去了十餘日,在普通人的觀念中,人不吃不喝只能堅持七天,過了這個時間,便很難存活下去,因此,倖存者們駐留在原來的家園廢墟上,一直不願離去,卻沒有人再繼續動手,去尋找地下生存機率極小的人了。
“你……要做什麼?”一個人問道。
曲單不答話,只是把這些人趕起來,對着廢墟下出手。兩三下之後,就從廢墟底下撈出來一個人,這人幾乎沒有神智了,已經到了死亡的邊緣。
曲單小心翼翼渡了一點靈力,爲他維持了生機,這才輕輕放下。
旁邊幾人已經呆了,曲單舉手投足的巨大聲勢,讓人知道他是一個強者,但衆人注意得更多的是,他竟然從下面救起來一個活人。這顛覆了大家的認知,紛紛覺得眼花了,不停的揉着眼睛。
“他交給你們了。”曲單把人放在這些人的面前,轉身往下一個點走去。
過了好一會兒,這些人才反應過來,擡人的擡人,剩下的跟着曲單的背影追去,想看看這個人還要做什麼。
曲單來到另一片廢墟上,轟隆一聲,轟出一個窟窿,跳下去抱起來一個小女孩,七八歲的樣子,也是奄奄一息。曲單上來的時候,小女孩還有意識,她小手抓住曲單的衣襟,死死不願鬆手。
曲單費了一番功夫才掰開小女孩的手,又施展了個小小法術,讓她睡過去,這才把她交給後面跟來的人,尋找第三個地點。
這座城市人很少,零零總總不過幾百人,曲單這一番動靜,已經吸引了大半,大家都跟着他,其他他下一步的動作。
正走着,忽然曲單心底那種感覺又一次出現了,近兩天已經越來越明顯,這一次,直接指引着他,定住腳步,回頭,眺望!
不遠處的海上,一道紅色的身影靜靜飄浮在天空,如那一朵蓮,紅得妖豔而孤寂,曲單驀地愣住了!
是她!
他心中曾經多少次的夢想,修煉之餘,總是在腦海中徘徊的倩影,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刻,總有一個紅妝的女孩兒出現在眼前,那是他從來不曾忘記的夢中之人……
兩個人隔着一段距離相望,悄然無聲,遠遠的都能看到對方眼眸中飽含的激動,四目相對,彷彿有無形的東西吸引着兩人,讓他們再也挪不開視線!
曲單身後的衆人都被感染了,沒有人說話,卻都感受到了氣氛的改變,不約而同的集體回頭,順着曲單的視線看過去。
但是,這時的兩人眼中,除了彼此,再也沒有任何其他人,那天,那海,那廢墟,那一齊回頭的衆生,這一刻都忽然遠去了,天地間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曲單,一個裴採南。
兩人就那樣一直凝望着,彷彿要等到海枯石爛天荒地老一般,天地寂然無聲,許久,突然裴採南那雙癡癡的眼中流下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滑落,隨後被海風一吹,隨風飄散。
曲單的目光追着那兩滴眼淚,看着兩滴晶瑩在風中被擊碎,反射着陽光的光彩,五彩剔透。曲單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那眼淚碎掉了,數十年的思念,這一刻忽然被擊垮,他踏前兩步,遁光駕起,在天空留下一道炫彩,出現在裴採南的身邊,狠狠將女子摟在懷中!
天各一方,終有相見!
這一刻,兩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巨大幸福擊中,心情激盪不已,卻連一句表達的言語也說不出來。
他們就那樣虛立在海面之上,彷彿要把彼此揉進自己的身體裡緊緊抱着,任由海風吹響,一動不動。
“啊,那兩個人……難道是聖山的星空騎士?會飛呀!”廢墟上的倖存者們卻不能平靜了,飛天是人類自古的夢想,但是無論是蠻荒一脈,還是奧林匹斯一族,想要實現這個夢想都極爲艱難,只有那些實力超凡脫俗,快要接近“神”的境界之人,纔有那樣的本事。
在一般百姓眼中,能飛就是一種傳說。
而現在,這些人親眼看到了兩個活生生的傳說出現,旁若無人的,任由他們指點不休。
“什麼星空騎士,沒看到那個人很奇怪嗎?似乎不是我奧林匹斯一族之人,可是除了我族的人,這個地方還能有什麼人呢?傳說在遙遠的星空纔有其他的族類,不會是從星空裡來的吧?”另一人接道。
“非也,也許是天魔一族……”
“……”各種猜測衆說紛紜,不過這些人也只是嘴上說說,滿足一下好奇心。
曲單抱着裴採南,只覺得對方纖弱的身體在自己懷裡簌簌發抖,肩頭有溫熱的東西浸溼了衣衫,那太極圖幻化的衣服,竟然沒有擋住女孩幾十年的相思之淚!
日頭漸漸靠近地平線,緩緩滑落下去,天色變暗,曲單的心情慢慢平靜了,他抱住裴採南,帶着她輕輕飛到了海濱城市的廢墟上,低頭一看,女子趴在他的懷裡,竟然睡着了。
“這是怎樣的憔悴!”
曲單隻覺得心頭被狠狠震撼,修道之人,練氣打坐,到了一定的境界後,一輩子不睡覺都可以,裴採南當初才修身幾重境界的時候,就可以陪着曲單打坐到天明,何時有過疲憊到睡着的時候!?
但是眼下,境界和自己相差無幾的她,竟然在懷裡就睡着了,可想而知她以前有多煎熬,她的心有多疲憊。
曲單心頭充滿了憐惜,就那麼一直輕輕地抱着她,給女子一個寬闊溫暖的胸膛,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做。
暗夜,廢墟上的人們都已經散去了。
曲單二人的行爲雖然稀奇,看過一會兒就失了新鮮,而且曲單往廢墟這邊來,意識到他的實力強大,普通人心中多少有些忌憚,各自散去。
及到半夜時分,裴採南悠悠醒轉,嚶嚀一聲,在曲單懷中擡起頭來。
她的眉角含笑,靜靜的看着曲單的臉,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但是她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就是她的曲大哥,無論怎麼變,在她的眼裡都是一樣。
她擡起手,在曲單的臉上摩挲,似乎要把這副輪廓刻到心靈深處,許久,她才輕輕的嘆了一聲:“曲大哥,這是真的麼?”
曲單默然,這一句話,比世上最真最煽情的情話還要透徹心扉,她呆在心愛的人懷中,卻在問着是夢是真,她害怕自己一夢醒來,所見到的一切都是虛幻,到時再次留下孤獨寂寞的她,要何去何從?
“是真的。”曲單答道,“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跑掉!”
他的話語帶着極強的信念,即使天王老子下來,也無法阻止他的念頭。他不想分開了,一次分離,又一次分離,放大了離別之苦,他只想以後永永遠遠和裴採南在一起,再也不放她消失在視線中!
“我不跑,我要一直跟着曲大哥,一輩子也不分開。”女孩的臉上出現一抹嫣紅,曲單瞧得呆了。
和當年那個青澀卻光芒四射的裴採南相比,此時的她,更多了三分成熟,三分魅力,她的一舉一動都帶着天然的魅惑,但是,你晃一眼看去,卻發現沒有以前那麼耀眼了,變得平凡了許多。
曲單經過多次五行之道的體悟,也明白大道至簡的道理,他不知道裴採南後來有什麼奇遇,但是這時候的狀態,分明表明着她的境界,已經開始了返璞歸真的過程。自己和她一比,似乎,竟然,還差了那麼半籌!
當然,曲單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他不靠女人吃飯,女人修煉得快,說明她的機遇好,天賦好,曲單高興還來不及呢。
兩人默默溫存,一直到東方魚肚白,新的一天重又來臨,這才恍然一驚。
他們不知不覺間,竟然抱着站了一夜。
“糟了,”曲單突然叫了一聲,“忘了正事了!”
“怎麼了?”裴採南擔憂的問,她一顆心都寄託在曲單身上,曲單這麼一叫,她比對方還急。
“沒什麼,你等我一會,我去把廢墟下面剩下的人救出來。”曲單安慰的說道,重新感應了一下,昨天一共感應到五個活人的氣息,救起來兩個,剩下三個因爲裴採南的出現,被打斷了救援,這時重新感應,三股微弱的生命氣息都消失了,地下的那三個人,沒能再多挺過這一夜。
曲單黯然神傷,這三個人的死,讓他頗爲自責,如果自己動手快一點,在裴採南來之前就把五個人都救起來,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吧。
默然發呆了一會兒,裴採南從旁邊抓住他的手,給予無聲的安慰。
遠處廢墟里走來幾個人,曲單看了看,是昨天最先看到的那個幾個,其中一人抱着個小女孩,那是他從地裡刨出來的,經過一夜修養,小女孩勉強能睜開眼睛,她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曲單,閃閃發光。
“感謝恩人的救命之恩。”那個抱着小孩的大人跪倒在地,伏地三拜。
曲單上前扶起他,連聲勸慰,許久才把這些人打發了走,曲單搖搖頭,回頭看去,裴採南傻乎乎的笑着看他,極爲開心的樣子。
“傻笑什麼,此間事情已了,我們走吧。”
“呀,走吧。”兩人緊緊相偎,朝着大海走去,“去哪裡?回聖山嗎?”
曲單問:“這裡是奧林匹斯星球吧,聖山就是奧林匹斯一族的聖地?”
“嗯,那個卡厄斯在那裡,他說他認識你,我師父和白虎妖王也在,還有師姐,你肯定認識,她都說起過你好幾次了,叫秦如笙……”
曲單笑呵呵的點頭:“原來有這麼多熟人,不過你師父是哪一位,有空你慢慢給我講講吧……”
“慘了!”裴採南突然驚呼一聲,比曲單之前那個驚呼更誇張,“完了完了,師父說三日之後就要啓程回蠻荒大陸,今天已經第三日了,也不知他們等不等我,我偷偷跑出來的……”
“不用急,你不見了,他們肯定會到處找你的,再怎麼樣也會等你一兩天,回蠻荒大陸又不是很急切的事。”曲單開解道。
“嗯,也對,不過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蕭落雁妹妹也在呢,我們現在是師姐妹。”
曲單頓了一頓,沉默不語:“蕭落雁麼……”那個我行我素的大小姐,後來對自己表明了心跡,在雪連山秘境中一兩年的時間,就變得沉默寡言,整個換了一個人似的,裴採南不提起,他已經差不多記不起這個人了。
“唔,希望這麼多年不見,她對我已經死心了,不然還得頭痛怎麼去面對這個女子……”曲單想了想,覺得裴採南這樣幾十年如一日心如磐石一樣的女孩還是比較少,蕭落雁那個大小姐,應該也早就忘了自己了。
於是放下心來,兩人駕馭遁光,往那奧林匹斯聖山而去。
兩日之後,聖山遙遙在望。
還隔着很遠,就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朝着兩人迎來:“姐姐,你跑哪裡去了?急死我了,師父也在到處找你!”
身影停下,正是蕭落雁,白色的一身長裙,清麗中帶着幾分楚楚可憐。
曲單下意識的落後半步,裴採南率先迎上,拉着蕭落雁說道:“妹妹,你看我找到誰了?是曲大哥,我找到曲大哥了!”
順着裴採南的指向,蕭落雁的目光落在曲單身上,一瞬間,眸子裡爆發出巨大的驚喜,堅持了片刻,眼眶驀地變得通紅,隨即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滑落出來。
“要糟!”看到這種反應,曲單就知道,這個女子並沒有忘了自己,只怕這些年與裴採南一起互相談其他,愈發的印象深刻了。
曲單忽然覺得頭痛了,怎麼面對這個女子,他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