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是一點點變化的,在麥冬不知不覺間,在她忙着鍛鍊身體、挖壕溝的時候,時序悄悄從夏過渡到了秋。
靠着大量的冰塊才熬過這個漫長而炎熱的夏天,秋天遲遲來臨時,麥冬剛開始還沒有察覺,直到幾場秋雨過後,山中又有大量的野果陸續成熟,許多植物的葉子開始變色,她才意識到:秋天到了。
天氣漸漸變得涼爽,黑夜也在慢慢變長,小湖的水變得澄澈而明淨,空中有候鳥成羣飛過。
脫離炎熱無比的夏天自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秋天的到來同樣意味着:冬天也快要來臨。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從現在開始,就要爲缺少各種物資的寒冬做準備了。看着漫山遍野的野果,麥冬正準備再來一次大采摘,恐鳥一家卻突然出了問題。
不僅是麥冬,對生存擁有天生直覺的動物們也開始爲了冬天而準備,山中各種動物出沒的頻率變得更加頻繁,還多了許多麥冬以前從未見過的種類,它們或者大量進食,靠儲存熱量抵抗寒冬,或像麥冬一樣囤積食物。
但還有一類動物,它們無法靠身體儲存足夠的熱量,也不會囤積物資,爲了渡過漫漫長冬,它們唯一的選擇就是離開此處,再找一個溫暖的地方過冬,等來年春天再返回。候鳥便是此中代表,而許多食草動物也是如此。
雖然這片山林本就不常見鐮刀牛和珊瑚角鹿,但最近卻是完全不見蹤影,許多平時常見的食草動物也紛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許多之前從未見過的動物。麥冬猜測,這些消失的動物,包括珊瑚角鹿和鐮刀牛,應該都是遷徙到更暖和的地方渡冬了。
這些本來影響不到麥冬,無非是食譜上的肉類換了些花樣,但她很快發現,恐鳥一家也有了異動。
過了一個夏天,小恐鳥已經長大很多,身上的羽毛也從軟軟的絨毛變成堅硬的翎羽,雖然還比不上它的父母,起碼趕路的時候不會太拖後腿了。等小恐鳥的羽毛全部褪換完畢的時候,大恐鳥們開始變得焦躁不安,它們一遍遍地向着南方張望,口中發出急切的叫聲,跟它們平時溫順安靜的模樣非常不符。
開始時還只是焦躁,幾天過後,它們待在山洞的時間越來越少,每天晚上覓食回來的時間也越來越晚,這讓麥冬不得不警惕,她又重新把恐鳥一家的那個小山洞口用柵欄堵上。
可柵欄堵住了山洞,卻無法遏制它們的焦躁,事實上,發現自己被困在山洞後,兩隻大恐鳥更加焦躁了。它們揚着長長的脖頸,久久地向洞外望,爪子一遍遍在石質的地面上抓撓,直到將地面抓出一道道淺淺的痕跡,而它們的爪子也被地面磨得出血,趾甲磨得光禿禿的。
小恐鳥今春才破殼,沒有經歷過寒冬的它不像它的父母一樣焦躁不安,但隨着漸漸長大,它不再滿足於困在小小的山洞中,麥冬將山洞口堵住後,它總是趴在柵欄後,黑色的小眼珠透過柵欄的縫隙向外望,眼神熱切而渴望,口中還發出彷彿祈求的聲音。
麥冬彷彿沒有看到它們的異狀,仍舊將洞口堵緊。
她用毛皮裹住兩隻大恐鳥的爪子,以保護它們不再受傷,每天晚飯過後,則給小恐鳥放風一個小時左右。
正是野果收穫的季節,她採集了恐鳥喜歡的野果餵食它們,但兩隻大恐鳥並沒有因此食慾大開,相反,它們吃地比以前少了許多,按它們食量投喂的野果剩了許多堆在角落。
除了小恐鳥仍舊沒心沒肺地該吃吃該喝喝,兩隻大恐鳥都以肉眼可見地速度瘦了下去。
每天都有新的野果成熟,最好的採摘野果的時機已經到來,但沒有恐鳥一家,麥冬根本沒辦法大規模採摘和運輸。再說,兩隻大恐鳥的情況讓她也不放心這麼走開,她怕它們會在她不在的時候逃走。或許以前它們不會逃,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它們急於遷徙,麥冬無法預料,對於寒冬的懼怕會讓平日溫順的它們做出什麼舉動。
不管是出於理智還是感情,她都不希望它們離開。
她試圖安撫它們,爲它們順毛,爲它們清洗,給它們準備最好的食物,儘管知道它們聽不懂,還是一遍遍地告訴它們冬天不可怕,她會好好地照顧它們。
但一切都是無用功,大恐鳥們仍舊整日惶惶不安,異常焦躁。
麥冬將它們的不安看在眼裡,卻仍舊將柵欄堵得緊緊地。
她記得爺爺家以前養的豬呀牛呀的,冬天都是吃各種曬乾的草料,間或摻些豆餅糠麩。這裡沒有豆餅糠麩,麥冬只得割了許多的野草,攤在山洞前曬乾,再切成細碎的草料,準備讓恐鳥冬天吃。
第一批草料曬好,她挑了幾種不同的草,準備喂喂恐鳥,看它們更喜歡哪一種。
到了平日餵食恐鳥的時候,麥冬在爲恐鳥準備的石槽中堆了好幾種野草曬乾製成的草料,然後便蹲在柵欄後,透過柵欄的縫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們的動靜。
但是,等了半天,沒有一隻恐鳥對石槽中的草料表現出半分興趣。兩隻大恐鳥一直焦躁地踱來踱去,現在似乎是有些累了,懨懨地臥在山洞一角,沒有向石槽投去半點目光。
在麥冬往石槽裡放草料的時候,小恐鳥咕咕叫着,很興奮地圍了上來,待發現石槽中是什麼東西后,歡快的叫聲突然斷了,它伸出小爪子,將石槽中的草料撥來撥去,直到撥到了底,卻一直找不到預想的東西,才疑惑地朝柵欄後的麥冬疑惑地叫了聲。
柵欄後,麥冬抓緊柵欄的手緩緩鬆開,脣邊綻開一抹無力的苦笑。
她怎麼忘記了呢,不論是爺爺家的豬還是牛,它們都是哺乳動物,食物來源也很紛雜,它們可以在冬天靠乾草料支撐下去,卻不代表恐鳥也可以。
如果恐鳥只吃新鮮的枝葉和野果呢?
她可以爲它們準備很多很多草料,還可以爲它們提供溫暖的住處禦寒,但在天寒地凍,萬物凋零的冬天,她去哪裡去找新鮮的枝葉和果實?
即便可以儲存一些多汁的野果,但以它們的食量,要儲存多少才能僅憑野果度過漫漫長冬?
天氣越來越涼爽,越來越多的動物浩浩蕩蕩地開始南遷,天空中不時有大羣候鳥呼朋引伴,遮天蔽日地結羣飛翔而過。
終於,兩隻大恐鳥開始破壞柵欄。
這處柵欄並沒有加固,只是簡單的一排木料捆紮而成,以恐鳥的體積和重量,用不了多久就能將柵欄全部破壞。
麥冬看着柵欄一天天破損,卻沒有了阻止的力氣。
終於,一天早上,麥冬聽到了隔壁山洞重物轟然倒地的聲音,然後,洞外傳來恐鳥的鳴聲,歡欣而興奮。
太陽還未升起,山嵐如輕紗籠在遠處的山間,呼吸間滿是沁涼的空氣,兩處山洞之間的草叢上還顫微微掛着晶瑩的露珠,行過便浸溼了人的腳踝。
麥冬出了山洞,踏過草叢,便看到破損的柵欄倒在地上,不遠處站着大大小小的恐鳥一家。
“咕~”
小恐鳥看到她,高興地叫了一聲,兩隻大恐鳥卻沒有聲息。
她走過去,摸了摸小恐鳥的腦袋。
咕嚕還沒睡飽就被吵醒,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跟在麥冬身後,揉眼的間隙,不經意瞥到麥冬手上的動作,瞌睡頓時通通不翼而飛,轉而精神抖擻地朝着小恐鳥張牙舞爪。
小恐鳥嚇得縮了縮脖子。
看到這熟悉的場景,麥冬心下莫名一暖,笑了笑便拿開手,旋即轉身。
“咕嚕,我們回去吧。”
她輕聲說着,拉起咕嚕的爪子,向他們的山洞走去。
小恐鳥又咕咕叫了兩聲,但麥冬沒有任何反應,沒有停頓,沒有回頭,一直向前走。
很快,一龍一人的身影沒入了山洞之中。
恐鳥媽媽低頭爲小恐鳥捋了捋羽毛,恐鳥爸爸立在一旁,口中發出溫柔而低沉的喚聲。
太陽漸漸升起來,大片的雲朵被陽光暈染出裙帶似的金邊,霧嵐漸漸散去,山川明晰如畫。
傾斜的光線灑在山間,灑在三隻從大到小排成一排,長着長長脖頸、粗壯後爪和厚重羽毛的大鳥兒身上,在樹影斑駁的地面拉出長長的影子。
大鳥兒們向前走,影子便也隨之向前移動,然後起了風,風吹樹葉,樹影不斷晃動搖曳,唯有那兩大一小的三道身影始終不變,堅定地向前走去,直到消失在茂密的山林間。
麥冬回到山洞,沒有洗漱,也沒有做早飯,而是徑直回了臥室,將身體埋入鋪滿乾草的石牀,又扯過一張完整的鐮刀牛皮,將自己從頭到尾裹住。
牛皮遮住了光線,她在一片黑暗中閉上眼,聽着自己的心臟在黑暗中平穩而有力地跳動。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聽到山洞外傳來兩道長長的鳴聲,似哀婉又似解脫,似呼喚又似道別,然後便是一道稍稍微弱一些,滿是困惑的鳴聲。
三道鳴聲過後,世界又重歸寂靜,洞外再沒有聲音傳來。
“再見。”
朝着黑暗中不知什麼方向,她輕輕地說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食言了,昨天沒更新,悄悄爬上來更一章……
感謝客戶號爲12627086的姑娘投的地雷,姑娘沒留名字,只好用客戶號代替,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