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冬,又名沿階草,百合科沿階草屬多年生草本常綠植物,入藥可滋陰清心,觀賞可做園林綠化。
不嬌氣,好養活,隨處可見用處多多,平凡而不平庸——這是麥冬父母對她解釋的寓意。
但麥冬以前一直覺得,取這名字不過是因爲麥爸麥媽一個姓麥,一個姓董。就算有什麼寓意,也很不幸的沒怎麼應驗。因爲,截至一刻鐘以前,麥冬十八年的人生一直平凡且平庸。
出身於平凡的雙職工家庭,居住在平凡的內地二級小城市,容貌中等,成績中等,性子又綿軟溫吞不愛出頭,朋友交往中經常被忽視掉,俗稱透明體質。唯一不太平庸的大概就是剛剛收到一所211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這小小震驚了一下對她印象普通的老師同學們,也讓麥爸麥媽在街坊鄰居跟前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但這是她用一年頭懸梁錐刺股換來的,再說這年頭大學擴招,大學生多如狗,211滿地走,她考上的那個普通211院校還真算不上什麼。
平庸就平庸吧,麥冬還挺知足的,她又沒什麼雄心壯志,就這麼平凡普通地過一生,挺好。
——誰知道,不是不到,時候未到。
麥冬跌坐在地上,欲哭無淚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密密遮遮的叢林幾乎擋住了所有的陽光。高大的喬木居於最頂層,最高的可達數百米,龐大的樹冠延展開來,盡情在天空中舒展,沐浴着陽光的恩賜。中間是稍矮的喬木或絞殺性藤蔓,它們佔據了森林的第二層領域。在下面就是各種灌木和草本,體型巨大的蕨類居多。地面上則佈滿了苔蘚和地衣,當然還有各種各樣的菌類。叢林中非常陰暗,視線所及之處不過十幾米遠,只有從樹葉稀疏處偶爾露出的陽光才能判斷出此時是白天。
很正常的熱帶雨林景觀,不正常的是,她前一刻明明還在爺爺奶奶家後山的菜地,拎着個竹籃摘菜,準備快快樂樂度過她的十八歲生日。只是跌了一跤,閉上眼等待身體撞上地面,卻感覺驟然失重,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再睜開眼便是這幅奇特詭異的場景。
不用咬手指都知道,她穿越了,還穿越到這麼個詭異的熱帶叢林裡了。
她已經試驗了一刻鐘,回想穿越前都做了什麼事兒,各種姿勢還原場景,就指望能回穿過去。可直到她試驗了幾十種摔跤姿勢,把自己摔得鼻青臉腫,也沒有發生任何奇蹟。
她感覺到一陣陣的絕望。
這不是瑪麗蘇yy小說,她沒有豬腳超出常人的技能,沒有逆天的金手指,她就是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最擅長的事是做題的書呆子。指望像小說裡一樣從天而降一個美男來拯救她?還是做夢比較快。
而且,就算此時真有個美男子從天而降,她也不想跟他走。
她想回家。
媽媽和奶奶還等着她摘的菜下鍋,爸爸去縣裡拿訂好的蛋糕也該回來了,爺爺笑呵呵地去挨個通知親鄰們後天來參加慶祝她考上大學的慶功酒。
可是她卻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她坐在重重腐葉上,頭埋進兩膝間,雙肩微微抽搐着,壓抑而輕微的啜泣聲從掩面的雙手間透出。
——直到聽到不遠處有悉悉索索枯葉與樹幹被壓斷的聲音,和感覺到一股被什麼危險凝視的毛骨悚然感。
她呼吸一窒,擡起頭,豁然對上一雙暗綠色的瞳孔。
幽深,冰冷,冷漠,沒有一絲人類的感情。
這是一雙蛇類的眼睛。
水桶粗的身體蜿蜒着,所行之處留下一道凹陷的痕跡。三角形的頭顱高高昂起,鮮豔的紅芯頂端分叉,“嘶嘶”地低吼着。
麥冬愣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知是鎮定還是嚇傻了,眼睛還直愣愣地與它對視着。
叢林裡格外幽深寧靜,正值午後,連一絲風聲也無,潮溼的空氣中蔓延着死一般的寂靜。
似乎只過了幾秒鐘,抑或者幾分鐘,麥冬手心沁出了密密匝匝的細汗,但她毫無所覺,全身僵如石雕泥塑,視線中其他一切都無限縮小,只看得到那暗綠色的瞳眸和瞳眸周圍細密緊緻的黑色鱗片。瞳眸中映出她的倒影,小小的,卑微地縮成一團,彷彿餓狼爪下瑟瑟發抖的兔子。
終於,“嘶嘶~”蛇信在空氣中探了探,暗綠色的眸子率先移開了視線。那龐然大物蛇頭一轉,繞過麥冬,不疾不徐地朝着另一個方向遊弋而去。轉身時,大概腹部的位置現出高高的隆起。
麥冬整個人都癱在了層層腐葉之上。
心跳如擂鼓,大把的汗水溪流一樣順着額頭流過眼角,流入嘴角,味道微鹹。劫後餘生的慶幸感和對陌生環境的恐懼潮水一樣拍打着她的思緒,讓她又想笑,又想哭,最後嘴角便咧成了奇怪的弧度。
麥冬並沒有癱坐很久,心跳稍稍平緩一些後,她便試着站起身,才發現半邊身子已經麻了,不知道是剛纔嚇的還是坐太久。
等身體那股兒麻勁兒過去,她彎腰撿起下落過程中散落在身邊的東西:一個長約六十釐米,寬約三十釐米的方形竹籃,一把農用小鐵鏟,四隻紫皮圓茄子,一把辣椒,幾棵大蔥,一小把成熟紅透的花椒。
別人穿越帶着各種現代物品,她帶着一籃子正宗天然無污染農家蔬菜。
也算特立獨行了。她自嘲地想着。
四處望了望,仍舊是茂密地叢林,千奇百怪的植物,靜悄悄沒一點聲息。除了她,沒有絲毫人類生存的痕跡。
原始地讓人絕望。
眼睛又開始泛酸,但她竭力忍住了。
不管怎樣,她想走出這片叢林,想回家。悲觀的心態,脆弱的情緒,是此刻最不需要的東西。
首先,要走出這片叢林,也許叢林外就有人煙,有人煙就有希望。
打定了主意,麥冬將蔬菜重新放入籃子裡,拿起那把小鏟子給自己壯膽。四周幾乎到處都是一樣濃密,分不出那個方向纔是叢林的出口,她索性也不仔細辨認,閉上眼認準了一個方向就走。
但叢林中危險的可不止是猛獸。
一個小時後,她還在前行,但腳步已經慢了許多。身體已經足夠疲勞,更糟糕的是她的小腿被一種不知名的昆蟲咬到了。
因爲是夏天,她只穿了短袖短褲,大半截的胳膊和腿都暴露着,就在剛纔,她突然感覺右腿小腿一痛,低頭一看,一隻有些像螞蟻的黑色蟲子正叮在她的腿上。
她將蟲子拂掉踩死,擠了擠傷口處,但卻什麼都沒有擠出來:傷口太小了。
但過了不到十分鐘,她的小腿就整個腫了起來。
起先是痛,一用力就像針扎般,她只能左腳受力,右腳只虛虛點地。然後便是麻木,此時麥冬已經幾乎感覺不到右小腿的存在了,而且這麻木還在像腳部和大腿蔓延。
速度越來越慢,這樣下去遲早死在這片叢林。
咬咬牙,麥冬將小鏟子的鋒口在短袖上擦了擦,在被咬的地方劃了個十字。
鏟子並不鋒利,又要小心控制力道,來回劃了十幾下才劃出兩道約兩釐米長的口子。鐵器划進皮肉的感覺冰涼徹骨,麥冬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肉被鋒刃一點點劃開,露出粉色的肉,然後鮮血迅速地涌出來,於此同時的是傳遞到大腦的清晰而劇烈的痛意。尤其是在神智清醒的情況下,疼痛被無限放大,她悶哼一聲,眼前一黑,險些暈了過去。
鼻子一酸,幾乎是瞬間,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她不敢發出聲音,手按着傷口,連眼淚都不能擦,只是無聲流着淚。淚水沖刷着髒污的臉,衝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跡,看上去可笑又可憐。
其實疼痛不是最難忍的,最難忍的,是你疼的時候,身邊卻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你依靠,讓你訴委屈。就算哭得再可憐,也沒有人會來安慰你。麥冬哭不是因爲腿上疼,而是知道,就算她再怎麼疼,也沒有可以讓她撒嬌抱怨訴委屈的人了。
她從小怕疼,又愛哭,小時候手指上針尖大一個傷口都得撅着嘴噙着淚花舉到爸媽眼前。麥家是慈父嚴母型的,麥爸爸看到女兒受傷,哪怕微不足道的小傷口也能引得他心疼不已,麥媽媽則板着臉訓斥:“一點小傷哭什麼哭,沒出息!”但她也只是嘴上硬,暗地裡的心疼並不比麥爸少一分。小麥冬知道兩人心思,就哭得更起勁兒了。其實疼倒未必有多疼,就是仗着有人疼有人在乎,可勁兒地鬧騰罷了。後來長大了,覺得動不動就哭太幼稚,便輕易不怎麼哭了,只是真受了委屈時,第一反應還是撲到麥爸爸的懷裡大哭一場。
可是現在,她哭得再狠再委屈也沒人心疼。
“一點小傷哭什麼哭,沒出息!”她學着麥媽媽的語氣,小聲地唾棄着自己,狠狠抹了一把臉,低下頭,用指腹用力地壓迫着傷口外圍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