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大凜,收起珊瑚笛,沖天掠起,天元逆刃光浪激嘯,如長虹高貫,“當!”絢光炸射,他右手虎口迸裂,喉中腥甜狂涌,左手下意識地抓出兩儀鍾,念訣急拋。
神鍾瞬間變大,急旋上衝,只聽隆隆狂震,碧光大作,拓拔野當頭如被重山猛撞,雙臂酥麻,“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姑射仙子失聲道:“拓拔太子!”翩然衝來,奮力抵舉。
轟雷狂奏,上方炸射開無數道絢麗火蛇,沿着神鍾邊緣猛烈地衝撞在四壁上,如同流星沖瀉,洞壁迸裂,翻天印下墜之勢稍稍一滯。
拓拔野驚魂甫定,背後氣浪鼓舞,啼鳴連聲,竟是那鳴鳥扇動巨翼,正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似是在感謝他冒死相助。經過剛纔的笛蕭合奏,與適才的生死一劫,巨鳥儼然已將他二人視作盟友,仰頸嘯吼,又欲振翅衝上。
只聽廣成子哈哈笑道:“拓拔太子,又想拿神鍾做鱉殼,當你的縮頭烏龜麼?凡事不過三,前兩次都讓你僥倖逃脫,今日可沒這般好的運氣了!”話音未落,那翻天印徒然又是一沉,力勢猛增了十倍有餘。
兩人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雙雙朝下摔落。
鳴鳥翎毛炸舞,縱聲尖嘯,雙翼狂飆猛擊在神印絢光上,只聽轟隆迭爆,碎羽紛揚,立時被炸得鮮血橫飛,疾速跌墜。
拓拔野目光瞥處,眼見下方深不可測,距此兩百多丈的石壁上,黝黑一團,似有一個洞穴,心中一動,橫豎都是一死,唯有冒險一賭了。
當下收起兩儀鍾,與姑射仙子牽手下衝,叫道:“鳥兄,隨我來!”那鳴鳥似是聽懂他的意思,怪叫一聲,雙翼張舞,徒然朝下飛掠。
“噹啷啷”一陣脆響,那百餘條混金索深植四壁,被它猛拽,頓時拉得筆直,翻天印怒撞而下,絢光炸舞,狂震連聲,所有長鏈應聲碎斷。
鳴鳥枷鎖即除,精神抖擻,怪吼俯衝,很快便超過拓拔野,巨喙一啄,叼住二人,回頭拋落背上,歡鳴着朝那漆黑幽深的地底展翼疾飛。
翻天印越變越大,將地洞充盈滿當,擦着四壁飛速下沉,火花亂舞,漸漸衝涌起滾滾火浪,聲勢更是驚天動地,竟連鳴鳥的叫聲也被壓過了。
下方側壁上的那團黑洞越來越近,拓拔野一顆心漸漸吊了起來,凝神屏息,默默數着距離,百丈……八十丈……五十丈……二十丈……十丈……正想示意鳴鳥衝入其內,心中猛地一沉,那黝黑處雖然是一凹洞,但僅有兩尺來深,即便他與姑射仙子能勉強藏入,這巨鳥亦無處可躲。此時心境微變,不自覺中竟將鳴鳥視作了朋友,同進同退,不忍棄它獨存。
狂風撲面,勢如閃電,轉眼之間又衝下了百丈,周圍石壁上雖有不少凹洞,那無一能容下鳴鳥巨軀。拓拔野思緒飛轉,心中突然一動:“是了,我真傻啦!那廣成子想殺的人是我和仙子,只要我們逃脫,鳴鳥自當無恙!”
想明此節,精神大振,叫道:“仙子,隨我來!”猛地拽緊姑射仙子斜衝而出,朝左下方的一個凹洞掠去。那洞深僅三尺,高不過一人,拓撥野飛身急旋,將她貼身緊緊抱住,閃電似的衝入其中。
“砰!”姑射仙子背靠石壁,與他相隔咫尺,面面相對。還未站穩,身後狂飆怒卷,絢光刺目,那巨大的氣浪壓力將他陡然朝裡一推,四目交接,嘴脣登時緊緊貼在了一起。
“轟隆隆!”翻天印擦着他的後背衝卷而落,聲如洪雷。姑射仙子天旋地轉,雙頰火燙,連氣也透不過來了。他那滾燙的身體緊緊地壓在她的身上,連身後的石壁也彷彿被熱浪灼成了熔岩……
拓撥野亦如五雷轟頂,腦海中突然閃過許多似曾相識的畫面,迷離嬌媚的眼神、天湖畔相偎的倒影,蝕心徹骨的蜜吻……那甜蜜、悲慼、酸楚、狂喜、迷惘……又像狂潮怒浪般地衝捲心頭……
呵,是她,他似乎想起她是誰了,當那隆隆的狂震聲在耳邊激盪不絕,當她癡癡地凝望着他,妙目矇矓如春日的水波,當他喉中窒堵,想要呼吸,胸膺中卻充盈了她的芬芳和甜蜜,當他情不自禁地輕吻她的脣瓣,恣肆而貪婪地吮吸……他彷彿記起了所有的、關於她的一切。
霎時間,她淚珠奪眶,失去了所有的氣力,彷彿春滕繞樹,白雲依山。體內那甜蜜而渴切的痛楚,像烈火一樣地燃燒着,帶來一陣陣迸裂欲炸的戰慄。
恍惚中,忽然聽到一陣轟隆迭爆,拓撥野陡然一震,低聲道:“仙子姐姐,走吧!”
驀地拉着她疾衝而出,喝道:“廣成子,我在這裡!”天元逆刃光芒激爆,與他合爲一體,朝上狂飆怒舞。
廣成子正凝神俯瞰,陡吃一驚,急忙捏決唸咒,翻天印微微一震,朝上轟然倒飛。但此時與拓撥野二人相距已近三百丈,一時間哪能追到?反倒是那天元逆刃如銀龍破空,奔雷狂嘯,轉瞬間已直指其眉睫。
廣成子大凜,笑道:“好小子,我太小看你啦!”翻身躍起,左手遙遙御印,右手白光滾滾衝涌,突然怒爆而出,傾斜一柄巨型光劍,凌空猛劈在天元逆刃的氣芒上。
“轟!”拓撥野氣息一窒,身軀劇晃,廣成子真氣雖稍勝一籌,但倉促應變,未能發揮至最大威力,被他震得接連疾通數步。
拓撥野哪容他有片刻喘息之機?長嘯聲中,抄足衝入殿內,銀光怒舞,洶洶不絕地凌厲猛攻,殺得他踉蹌奔退。
氣浪掃處,橫樑迸斷,垂幔亂舞,香爐、銅鼎四裂飛炸,一片狼藉。幻冰仙子一動不動地躺在殿角,嚇得臉色慘白。
鳴鳥聽見他的嘯聲,亦縱聲狂啼,疾衝而上,嘯吼聲越來越近。
廣成子無睱理會那兇鳥,一邊繞殿閃躲,一邊凝神聚氣,驀地大喝一聲,左手一翻,翻天印從地底飛旋衝起,呼呼狂卷,朝二人後背猛撞而去。
拓拔野急旋定海珠,拉着姑射仙子俯身疾衝,“砰!”那合圍近丈的巨柱被螺旋絢光撞中,頓時迸裂斷折,大殿劇晃,幾根梁木轟隆塌落。
廣成子笑道:“小子,看看你的脊樑骨是否比這玄冰鐵柱來得更硬!”趁勢轉入反攻,右手光劍縱橫,大開大合,左手捏訣換指,卷引神印,無堅不摧。轉瞬間便重新強佔上風,將兩人往殿角逼去。
翻天印嗚嗚飛轉,旋風狂舞,周遭那些銅器、鐵石都被凌空吸起,接二連三地附着其上,氣浪越加熾猛,只等廣成子手指一勾,便朝兩人撞落。
當是時,忽聽尖嘯如狂,紅光一閃,鳴鳥從地底衝出,以雷霆萬軍之勢猛撞在那神印下方。
“轟!”氣浪狂涌,鳴鳥倒飛,翻天印沖天怒舞,猛然撞入殿頂,橫樑炸碎,巨石崩塌,整個地宮陡然坍塌,土石濛濛一片,什麼也瞧不見了。
混亂中,只聽得轟隆連震,地動山搖,神印餘勢未衰,摧枯拉朽,竟貫穿山腹,直破天外。上方陡然一亮,隱隱可見一道光柱斜射而入。
拓拔野再不遲疑,抓緊姑射仙子,震飛亂石,飛身躍至鳴鳥頸上,喝道:“鳥兄,飛上天去!”
鳴鳥在地底苦苦煎熬了幾百個春秋,最想聽的莫過於這句話,歡聲狂嘯,巨翼怒掃,霎時間拔地衝起,隨着那翻天印滾滾螺旋的絢光,破空而去。
轟鳴迭爆,石飛木舞,狂風凜冽撲面,眼前一亮,但見夜穹萬里如海,星子搖搖欲墜,翻天印飛旋在百丈高空,絢光迷離。羣鳥驚飛,有如滾滾霞雲。
風聲呼嘯,夾雜着鼓樂金鐘,轟隆爆炸,以及此起彼伏的驚呼吶喊聲。低頭望去,下方雪嶺崩塌,冰川沖瀉,那渺渺心蓮海中驚濤四炸,滾滾噴涌,花燈跌宕,月舟翻沉,映照着空中的神印絢光,絢麗如虹霓。
那壯麗的七星殿羣,也不知有多樓臺榭閣被那破空飛舞的巨石撞中,頃刻間瓦飛牆炸。衆人顧不得儀態,紛紛抱頭奔逃,慌不擇路,爭相躍入天湖之中。
“神鳥!是神鳥!”“神鳥解印了!”人羣中,有人指着鳴鳥失聲驚叫。霎時間驚呼迭起,譁聲鼎沸,人潮紛紛頓止。
鳴鳥盤旋,仰頸長嘯,聲如驚雷激盪,千山響徹。空中那數以萬計的飛禽兇鳥無不歡鳴狂啼,聲浪如潮,登時蓋過了所有的轟鳴驚叫。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並坐鳥背,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清麗難言。大劫重生,又經歷了適才那如夢似幻般的時刻,他心中喜悅難禁,忍不住又抽出珊瑚笛,悠揚吹響。
姑射仙子心潮洶涌,看着下方那喧沸的人潮,雙頰燒燙,也不知是悲是喜是羞是怕,但被他那微笑的雙眸灼灼凝視,心中甜蜜酸楚,略一遲疑,也聚氣爲蕭,和聲吹奏。
雪山轟鳴,亂石滾滾,在那響徹雲天的喧譁、鳥鳴聲中,簫笛聲清越悠揚,歷歷可聞。衆人呼吸一窒,彷彿春風拂面,醍醐灌頂,頃刻間全都安靜了下來,又是驚奇又是迷醉,均想:“是誰在吹奏如此仙樂?”
聽得簫笛,鳴鳥搖頭甩頸,歡悅已極,巨喙在拓拔野的臉上輕輕一啄,徑自曲頸長鳴,平張雙翼,彩屏怒放,竟似在隨着曲樂高歌起舞。
羣鳥尖啼如沸,紛紛高翔盤旋,也學那鳴鳥,隨着簫笛的曲樂節奏、韻律起舞,歡鳴齊和。遙遙望去,漫天彩鳥紛飛,載歌載舞,竟是見所未見的曠世奇觀。
衆人瞠目結舌,呼吸若堵,丁香仙子憑欄仰眺,亦是驚詫不已。有人顫聲唱道:“鸞鳥自歌,鳳鳥自舞,四海昇平,歸兮故土!”
這四句歌詞是諸夭之野流傳已久的古謠,太古之時,大荒戰亂不止,許多百姓便遠渡南海,逃到這窮山避難。對於那些背井離鄉的難民來說,最爲渴望的,莫過於終有一日天下太平,重歸故里。
而每年春秋之季,總有許多候鳥北飛南往,途經窮山,這些百姓便求巫祝向候鳥打探故園消息,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個傳說,只要有一日萬鳥朝鳳,載歌載舞,便說明大荒太平可期,他們也可以隨着鳳鳥一齊北返故土了。
此時目睹奇景,想起這祖輩流傳的歌謠,女兒國也罷,白民國也罷,所有的蠻族夷民無不心潮激涌,熱淚盈眶,紛紛伏身而拜,一齊縱聲長歌。
丁香仙子聽着衆人反覆詠唱那“歸兮故土”四字,心中亦刺痛如針扎,悲喜交加,心道:“難道真是上蒼降諭,我終能離開這裡了麼?”突然一凜,想起姑射仙子被拋入地洞作爲女祭,神鳥既已解印,那麼她呢?
凝神掃探,果然瞧見鳴鳥頸背上並坐了一男一女,那女的清麗如仙,自是姑射仙子,而那男子俊秀挺拔,赫然竟是先前在融天山上,殺之而不得的神秘少年!
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等細看,又聽一個圓潤悅耳的聲音在身後笑道:“神女方纔許諾與我聯姻,就有如此祥鳥瑞景,可見天意冥冥。妙極妙極!”
回頭望去,一個七八歲大的童子在衆人簇擁下,大大咧咧地從天樞殿中走了出來,肌膚雪白通透,青色血管縱橫,右耳只剩下了小半截,銀白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動着,老氣橫秋,又帶着幾絲陰邪詭異。正是西海老祖。
丁香仙子暗自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心想:“需得在他發現那小丫頭之前,找個藉口,先將她殺了滅口。”
但轉念又想,那神秘少年竟能馴服鳴鳥,救出姑射仙子,修爲只怕仍在自己預估之上,要想搶在西海老祖等人察覺前,殺了小丫頭,奪其天元逆刃,只怕難於登天。西海老祖邪淫貪暴,與女兒國聯姻已是不懷好意,一旦瞧見那小丫頭和不世神兵,還能忍得住嗎?
正自思忖,又見一道人影從雪嶺上衝天飛起,腋下挾着一個紅衣女子,笑道:“拓拔太子,你崩塌窮山,搗毀神鳥宮,還這般大搖大擺地反客爲主,果然是膽大包天。”手一招,翻天印呼呼怒旋,如彗星橫空,朝着鳴鳥飛撞而去。
衆人驚譁,丁香仙子心中一沉:“拓拔野!”這才記起曾聽人說過,有個姓拓拔的流浪少年陰差陽錯成了神農使者,後又因緣際會,當上了龍神太子,成爲當今天下聲名顯赫的新貴……又驚又怒,暗罵自己糊塗,竟未能早些想起。
“轟!”鳴鳥尖嘯高飛,一道銀光閃電似的劃過夜空,擊撞在翻天印上,頓時鼓起滾滾霞雲,又引得衆人一片喧譁。
西海老祖光潔的額頭突然綻出一隻藍色的眼睛,寒芒怒射,哈哈大笑道:“拓拔小子,你搗毀我海神宮倒也罷了,居然還敢到這裡胡鬧!今日是我與女兒國主大喜之日,若不好好地懲戒你,又怎對得起主人盛情?”
生怕被廣成子搶去頭功,踏風衝起,一道白芒破臂激射,轟雷鳴動,霎時間化爲一道一丈八尺長的氣光長刀,凌風怒舞。
鳴鳥引頸長嘯,羣鳥怒啼,洶洶如潮水翻騰,將拓拔野、姑射仙子團團護在其中。
衆人鬨然,憤怒無已,紛紛叫道:“百鳥朝鳳,聖人出焉,能駕神鳥,御百鳳,便是我諸夭之野的貴人,你們才他奶奶的反客爲主,胡鬧搗亂!”急怒之下,便有人抓起石頭,朝西海老祖奮力擲去。
女兒國衆女將面面相覷,齊齊朝丁香仙子望來。
她冷笑一聲,朗聲道:“拓拔太子與木聖女是我請來的客人,誰敢傷他們,便是與我女兒國爲敵!”沖天飛起,疾電似的朝鳴鳥搶去。
奇變迭生,四下大亂。拓拔野不記得這些人是誰,更懶得與他們糾纏,此時滿心歡悅,只想和姑射仙子一起遠離喧囂,救活流沙仙子。當下收起珊瑚笛,笑道:“鳥兄,待我摘上幾朵心蓮,便一齊離開這裡,到融天山上盡情高歌一曲。”
鳴鳥聽懂其言,點頭嘯啼,展翼朝心蓮海衝去。萬鳥齊鳴,紛紛盤旋衝下。遙遙望去,漫天如霓雲倒卷,蔚爲壯觀。
西海老祖見他對自己熟視無睹,心下大怒,馭風踏空,斜刺裡疾衝而至,斬妖刀轟然飆卷,朝他當頭電斬。
相距數十丈,寒芒已自迫面。拓拔野一凜,下意識地反握天元逆刃,又使出那記“天元訣”中的“迴風石舞”,銀光眩目,凌空彎折迴轉,閃電似的劃過一道圓弧,朝他手腕急劈而去。
西海老祖大吃一驚,翻身疾衝,堪堪避過。
人羣歡騰,喝彩,顯是都將拓拔野當作了自己人。誰也未曾瞧見,天湖畔的雪地中,兩匹形如白狐、背生雙角的怪獸正昂首踢蹄,朝着拓拔野歡嘶長鳴,通紅的眼睛中,彷彿有兩團跳躍的熊熊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