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給我記住了，我們當兵的，其實很簡單，沒那麼雜七雜八的，就是爲了守護。”
“老首長，您說這繁榮是假的，那我們爲什麼還要守護它？”
“因爲那裡是我們的家，是我們的根，我們的親人朋友都在那裡！”
“那爲什麼不掀翻它，推倒重來？”
“小子，你這思想很極端，很危險！要不得！”
吳用沉默。
首長輕嘆一聲，問：“小吳，你相信我們黨嗎？”
吳用思索片刻，再次沉默。
首長虎眉微皺，說：“你是修哲學的，怎麼越修越是糊塗呢？凡事得辯證去看，我說這繁榮是假的，那是因爲這世上有大多不公的事情，大多數人還在底層苦苦掙扎，但這也是真的，因爲它正在變得越來越好，不是嗎？”
吳用聞聲，緩緩擡頭。
“你應該找到自己的信仰，人無信仰如同行屍走肉！小子，你修哲學不就是爲此嗎？發現真正的自己，瞭解真正的自己，從而瞭解這個世界，而信仰，是我們內心世界的定海神針，有了信仰，我們纔會無所畏懼，百折不撓，你自己想想吧，你是我最得意的兵，別誤入歧途，否則，我會很失望！”
老首長深深看了吳用一眼，離開了，只留吳用抱着槍怔怔愣在原地。
這是多年前，吳用與那個敬愛的老人的對話。
此時此刻，他一個人，一把槍，行走於茫茫夜色裡，莫名之中，想起這一幕來。
他，剛剛殺人回來，此時此刻，滿身疲憊。
“信仰！”
吳用低喃一聲，驀然頓住腳步。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秦大寶或許說的沒錯，他在深淵裡待太久了，已經快把它當成家了。
吳用睜開眼睛時，前方，五十米開外，一盞微弱的燈光亮起，依稀可以看到窗簾浮動中，一道朦朧的身影。
“光明大道！”
吳用笑了，他邁開腳步。
“老班長，我回來啦！”來到門口，吳用收斂情緒，推門而入。
客廳，窗口，一張輪椅緩緩轉動，一道身影緩緩轉身。
那是一箇中年男子堅毅平和的臉。
他盯着吳用，許久後，輕輕點頭。
“班長，我……”
吳用想說些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走進一個房間裡，很快便提着一袋行李出來。
“就這麼走了？”輪椅上，班長看着吳用的背影，突然開口。
他的神色，依舊平和，他的聲音，古井無波，但入吳用耳中，其身子不由一僵。
“小吳，你做的事，儘管什麼都沒對我說，但我都一清二楚，別忘了，我們是戰友！”
吳用沉默。
“你後悔嗎？”班長再問。
吳用轉身，反問：“班長，你是我見過最英勇無畏的戰士，是我最敬佩的人之一，你光榮退役，你可以爲了將一個無親無故的女孩救出火海，失去雙腿，而現在你無人問津，你後悔嗎？”
班長淡然一笑：“你說了，我是個戰士。”
“我也是！”
吳用低吼一聲，而後低聲細語，仿若對自己說，“我也可以爲了一個女孩付出一切，我可以失去我的一切，但這個女孩將如鳳凰一般涅槃重生，她們都是一樣的，代表的是千千萬萬個本有光明前程的孩子，老首長說了，我們就是爲了這些千千萬萬個可愛的孩子們而存在的，他們是未來！是我們的未來！這是我的信仰！”
“可是……”班長想爭辯什麼，忽然覺得這沒什麼意義。
微微搖頭，他說：“你在這裡的事，我已經告知老首長了，你知道的，我沒法不告訴他！你有你的信仰，我有我的原則！”
“懂！”吳用點頭，走到班長面前，與之輕輕一抱，“保重了！”
“等等，有樣東西得給你！”這時，班長從懷裡掏出一件信封，交給吳用。
吳用一愣，不明所以，當他把信封打開時，臉色立馬變得複雜起來。
那是一張照片。
照片中，是一個女孩，年概十七八，一身藍色軍裝，一頭短髮，略微黝黑的臉，炯炯有神如寶石一般的眼睛，在其身後一架威武的戰鬥機的襯托下，顯得更加英姿颯爽，風采奪人。
“這丫頭，什麼時候去當兵的，我怎麼不知道？我不是讓她在交大唸書念得好好的嗎？死丫頭，一點也不乖，等我見到你，不好好收拾你一頓，我就不是你哥！”
吳用拿着照片，咬牙切齒，但言語神態中，無不流露出自豪。
“一年前的事情嘍！這丫頭，了不得啊，比當初的你還了不起！戰機飛行員，國寶啊，億萬人中才挑出這麼一個人來，你就嘚瑟吧，當初你把她救出來的時候，那時候她和你最親，最崇拜你，不過，她還來了一封信……”
吳用聽着，急了：“什麼信？趕緊，拿出來！”
“混賬，你還當我是你班長嗎？”班長瞪眼，而後大笑起來，“這封信是給我的，哈哈，就後面一句提到你！”
“提到我什麼了？”吳用急忙問道。
“其實也沒說什麼，這丫頭說，叫我不要把她當兵的事告訴你，怕你逼着她上學，不讓她去當兵，等她回來會親自和你解釋，這孩子，我實在太喜歡，有個性，哈哈！”
“死丫頭，哼！”吳用冷哼一聲，再不多言，提着行李，往門外走去。
“小吳，別再殺人了，無論有如何正當的理由，都別再殺人了，這世界，沒你想的那麼糟糕！”班長大喊。
“照顧好自己，老哥哥！”
吳用輕輕拉關房門，悄悄離開了。
晚風輕輕地吹，夾雜着點點寒意。
身姿蕭蕭，吳用一個人，一件行李，走進一條深幽的小巷中。
夜，忽然靜了，只有時而被吳用的腳步踩碎的殘磚爛瓦的聲音，咔嚓，咔嚓……
他不緊不慢往前行走着，不由來地皺緊眉頭。
忽然之間，他停住腳步。
這時，他身後十數米外，出現一道苗條而高挑的身影。
“吳用，你，被捕了！”
“劉局？等我很久了吧，老人家……他還好嗎？”
“我不是來和你談交情的，我和你也沒有任何交情！現在，雙手抱頭，蹲在地上！”
“哈哈！”
吳用大笑，他，忽然鬆開手中行李。
“別動！”劉星語低喝。
她的手，立馬觸在腰間上，神情緊張，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道挺拔而蕭瑟的背影。
“首長說過他有一個女兒，很優秀，他爲她感到驕傲，但老人家從未說過他的女兒竟是公安局長！我也從未想過你就是他的女兒！”
吳用緩緩低語，像是在訴說往事一般，即是回味，又是無奈，還帶着些許複雜。
“直到那天在湖畔上，你爲了抓我，把他搬出來，你真是他的好女兒！”吳用繼續說，“好到什麼地步呢？好到幾年都從不回家，老人青絲變白髮！好到辦公室全是你獲得的榮譽獎章，卻對一個小丫頭的死活不管不顧！你真是個孝順的好女兒，真是個盡職的好公安！”
“你！”劉星語頓時氣得咬牙切齒，她想反駁，卻無力發現，找不到理由。
她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吳用三言兩語就能讓她情緒不穩，或許是他真的戳中了她的痛處，或許，她想證明些什麼，她不得而知。
深吸一口氣，她說：“我不想傷害你，吳用，別再以身試法、迷途不返，束手就擒吧！”
“你覺得我會嗎？除了靈兒，沒人能讓我束手！就算你老首長的女兒，也不行！”吳用平靜地說，“要抓我，拿出點真本事來，我也想了解一下，你這個局長，到底有幾斤幾兩！”
話音剛落，吳用的手亦搭在腰間。
夜風凌凌，吹過吳用的臉，拂亂了劉星語的長髮。
突然，他動了，拔槍，轉身……
劉星語目光急劇收縮，她的心在這一刻仿若停止了跳動。
她快速拔槍，對準了前方那道高大的身影，下意識地，她扣動了扳機。
“砰！”
槍響了！
槍聲越過茫茫夜空，只見那道身影微微一僵，胸膛一挺，忽然之間，仰面而倒。
劉星語看着微燙的槍管，愣神。
“不！”
片刻後，她大吼一聲，往前跑去。
距離那道躺在的地上的身影，數米之外，她放慢腳步。
她看到，他的心口上，一縷鮮血緩緩流出。
她一步步往前。
她的腳步在顫抖，一如此時此刻她的心。
“我不想傷害你的，我不想傷害你的，就算父親不叮囑我，我也不想傷害你的，我只想抓捕你……爲什麼，爲什麼你不開槍還要做那麼個動作……”
劉星語低聲喃喃，越是靠近他，她的目光越是暗淡。
這時，她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
終於，她來到他身側，俯下身來，手掌按在他血淋淋的胸口上。
“堅持住，我叫急救車！”
“不用了，打中心臟了，撐不了幾秒鐘……替我……替我轉告老人家，我讓他失望了，但我……我不後悔！”
“爲什麼？”她低聲問道，“這就是你的選擇嗎？寧死也不想被審判嗎？”
“這世上，應該有兩種審判！”吳用弱聲說道，“一種是法律，一種是良心，如果兩者衝突，我選擇後者！我死以後，會有很多人恐懼……但同樣會有很多人好好的活着……你會成爲英雄，靈兒不再被人猜疑，若雪……若雪會……會得到重生！”
劉星語收手，痛苦地閉上眼睛。
寒風中，她蹲在他身旁，許久，許久……
……
三個月後，春暖花開。
安城以東，貴黃路兩側，櫻花爛漫，不時有車輛停下，三個一羣，兩個一對，邊是賞花，邊是拍照，沸沸揚揚。
卻有一道嬌柔的身影，孤零零地從人羣中穿過。
這是一個十四五歲大的女孩。
她一頭長髮，穿着一套寬鬆的校服，揹着書包，一手拄着柺杖，一手抱着一個骨灰盒，一邊走着，一邊低聲喃喃，似是呼喊着：“老爸，老爸……”
江若雪來了。
沒人會注意她，也沒有人會在意她，瘦小的身影在熱鬧的人羣中絲毫不起眼。
她只是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往太陽升起的地方走着。
漸漸地，車聲消失了，人聲消失了，若雪的腳步卻越來越快了，她依舊不停地呼喊着：“老爸，老爸，老爸……”
她像是在尋找着什麼……
太陽漸漸升高，她行走十數里路，終於停足，此時，汗水已然打溼了她的臉頰。
她來到了一個村口。
此時此刻，她的目光，落在一株大樹上。
這是一株巨大的古榕樹，足以十幾人牽手環抱，枝葉繁茂，遮天蔽日，如同一把巨傘，覆蓋蒼穹。
若雪暗淡的眸子一下子亮了。
她看到，好多老人在樹底下燒香祈禱。
她看到，好多年輕人在樹底下談天說地。
她看到，好多孩子、如她一般大的姑娘，身上穿着青衣，頭上挽着花帕子，在唱歌跳舞。
“老爸，我找到了，我找到你說的這個寨子了！”
若雪在路旁隨意坐下，她放下柺杖，放下書包，最後小心翼翼地放下骨灰盒。
從書包裡面，若雪拿出一張地圖緩緩打開，地圖上標註得三個紅點，每個紅點旁邊，還有一張卡片，卡片上顯然是一張素描，其下方工工整整地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若雪拿出一隻筆，在第一個紅點上，畫了一個藍色的小圈圈。
她拿起第一張卡片，對着寨中那株古榕，卡片上的素描赫然與古樹重疊。
若雪的手一下子顫抖起來，她念起卡片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字：“我喜歡薔薇花，並不是她有多嬌豔，而是她總是生長在荒野中，自我芳華。我喜歡白楊樹，並不是他有多粗壯，而是他總是成長在孤獨之中，自我挺拔……
“丫頭，你不必證明你有多優秀，你只需要努力一點，堅強一點，無論你以後想成爲什麼人，作家、畫家、教師、工程師，或者一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我都希望你像那薔薇花，像那白楊樹一樣，獨立而堅強，最起碼，以後你會遇上你喜歡的人，你可以挺直腰桿，勇敢去愛，可以在他面前不卑不亢……”
“孩子，這個村寨，我第一次到這裡，就喜歡上了這裡，你知道嗎？也是在這裡，我徹底地愛上了靈兒……我是偷偷跟着她來到這裡的，原來，她的老家在這裡，原來她和我一樣，都是布依族人，你不知道，她在那株榕樹下唱歌時，她的笑容，有多美，你知道嗎？從看到她笑容的那一刻開始，我就贏得了整個人生……”
“孩子，不要因爲我的死而心懷仇恨，因爲那會矇蔽你的心靈，讓你渾渾噩噩，你要勇敢，衝破黑暗，你應該要用清明的眼睛看世界，孩子，好好享受你的人生吧！”
若雪唸完，淚流滿面。
半晌，她深深呼吸，擦乾眼淚，走進寨中。
剛一進寨，大樹下，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若雪不閃不避，拄着柺杖，抱着骨灰，來到大樹旁。
環顧四周一眼，她看到一個白髮蒼蒼、慈眉善目的老人，立馬走上去，輕聲地問：“奶奶，我叫江若雪，我是吳用的女兒，6我來找朱靈姐姐……”
“吳用哥，靈兒姐……”若雪話音剛落，大樹底下，那些談天的年輕人立馬紛紛議論，滿是驚詫。
“你說你是吳用的女兒，來找靈兒的？不可能啊，吳用沒女兒啊！”老人目光一閃，嘆，“這倆人啊，明明歡喜對方得很，天天若即若離，又不敢說出來，也不知道過年之前發生什麼事了，靈兒回來後，天天縮在家裡頭搗鼓那些花花草草，三個月都沒說話了，孩子，你從神樹左邊這條路一直走到頭，你看到一棵白楊樹，樹周圍佈滿薔薇，靈兒家就在那裡了……”
“白楊，薔薇！”若雪心裡一動，對老人道聲謝謝，繼續往前走去。
“這丫頭，抱着那盒子，難道是……”老人看着若雪的背影，滿面苦澀，“吳用啊，吳用啊，你真的……不，你還活着，活在很多人心裡，我應該知道的……”
若雪沒有聽到老人的低語，默默前行，越是往前走，空氣越清新，她彷彿走進一個大氧吧中，神清氣爽，不再迷茫。
那隻抱着骨灰盒的手更緊了。
不久後，她看到一棵樹，樹不高大，卻筆直挺拔；樹周圍，佈滿薔薇，一直延伸到一處小院中，那兒，有一棟石板房。
她看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個女子，一頭短髮，宛若空谷幽蘭，寧靜而致遠。此時，正拿着鐮刀，在小院中除草，認認真真，一絲不苟。
“靈姐！”若雪呼喊，面上儘量露出笑容，眼淚卻忍不住，再次奪眶而出。
“雪兒？”那道身影聞聲，驀然回首，露出一張清麗無暇的臉。
“雪兒，真的是你？”
靈兒驚喜，大眼睛滿是不敢相信，快速狂奔而來，一下子，將若雪摟進懷裡。
“嗚嗚嗚！我終於找到你了！老爸遺書說，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去交警隊找你，他們說你離職了，我去你城裡的住處找你，他們說你把房子賣掉了，我不想去找那個局長，不想去找你的那個哥哥，是他們合計殺了老爸……靈姐，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你，我不知道，直到前幾天，一個坐着輪椅的叔叔給了我一張地圖，靈姐，我好想你，嗚嗚嗚！”
若雪大哭。
沒人能體會她心中是多麼的痛苦與無助，父母出了車禍，肇事者逃之夭夭，她一次次去公安局打探消息，結果都一樣，叫她等着；在學校被人欺辱，她害怕至極，向學校反應情況，甚至報警，結果還是一樣，讓她等着，他們會處理，但最終還是不了了之。她被人蓄意謀殺，差點被撞死，好不容易有個人站出來，爲她遮風擋雨，鼓勵她勇敢前行，但沒多久，那個人卻已然離她而去了。
她只能帶着他骨灰，一直尋找着，尋找她自己都不確定而僅有的親人，數月以來，她一直強忍着情緒，直到聽到的那一聲親切的呼喊，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靈兒姐是她的親人，她感受到了，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不哭，不哭！我在！”
靈兒輕拍着若雪的後背，直到她的情緒穩定下來，她鬆開她，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你看你，成大花貓了，你老爸要是看到，那還不心疼得要命！”靈兒輕聲地說。
她的目光漸漸往下移，最後，落在若雪手中的盒子上。
“這是……他的骨灰嗎？”
“嗯！老爸給我一幅地圖，我要給他……給他找一個歸屬之地。”
“歸屬之地……”
靈兒伸手，想把盒子接過來，但她的手掌剛碰到盒子的一瞬間，便立馬縮回。
“算了，他現在不屬於我！”
“靈姐，老爸他……”
“不說了，來，我帶你到處看看！”靈兒打斷了若雪的話，指點着周圍，“這棵白楊，是我們一起從安城路邊移栽過來的，他挖坑，我澆水，當時啊，纔有一個人多高呢，你看，現在都快高過我家房子了……”
“他那時候啊，傻兮兮的，偷偷跟着我，以爲我不知道，故意開車違規，讓我開罰單，想接近我，又不敢說喜歡我，真是呆瓜……”
“你知道嗎？他燒菜的時候，特別迷人……”
“他留下那套房子給你，希望你有個家，卻留下餐廳給我，人都不在了，還擔心我風餐露宿，吃得不好……但我最喜歡的，還是他留下的一本畫冊，那都是他親自描的，那裡面有你，有好多孩子們，還有我，後面都是空白的，他說我應該成爲一個畫家，畫獨屬於我們自己的人生……”
“雪兒，我是他的過去，而你，是她的未來！”
“未來……”若雪低語，沒有多言，只是攥着盒子的手，更緊了。
“肚子餓吧，來，進家休息會兒，我給你做好吃的，爹媽去世的早，都是哥哥扶我上大學，吳大哥不在了，哥哥也不敢來見我，這個家，就只有我一個人了，鄉親們關心我，給我送來很多臘肉，待會兒你嚐嚐！”
“姐，我想在院子裡轉轉！”若雪看着那棵筆直的白楊，她的眼睛，瞬間亮出奪目的光彩。
“我們真像！”
……
一頓飯吃完，若雪重新上路了，榮光煥發。
她再次打開那張巨大的地圖，拿起第二張卡片。
“孩子，不要爲我悲傷，我的死只是我勝利的開始，因爲自那一刻起，我自由了！我要說的是，你要設法讓自己精彩絕倫，獨自起舞，舞出自己的美麗人生……”
“孩子，從古榕寨出發，你繼續往東，路過省城時，不要停下，轉向往北走，路過遵義，繼續往北……”
“孩子，當你到達我們與四川的邊界時，你會看到一座橋，一條洶涌澎湃的大河，那是赤水！”
“孩子，不要害怕，不要多想，要去感受，你會穿過偉人留下的靈感，當你抵達橋的另一端時，你會感受到滔滔河水之下那無數乾淨的靈魂，我的歸屬，也將在那裡，不要不捨，將我的骨灰灑進河水中吧，從此我將與那些真正的英雄豪傑們在一起而永生，那將是我畢生最大的榮譽，孩子，你應該爲我感到高興！”
風輕輕地吹，吹過了大地山川，穿過了千家萬戶的石板房，吹過了金燦燦的油菜花，若雪風塵僕僕，從日出至黃昏，她，看到了那座魏然傲立的大橋。
天邊，晚霞嬌豔，橋下，河水激流，若雪長髮飄飄，心潮起伏。
“四渡赤水，無數英雄豪傑在這裡前仆後繼，血染長空，老爸，你說的沒錯，這裡，是你最好的歸屬！”
若雪低語，目光堅定，她，拄着柺杖，抱着骨灰，一步步走上了大橋。
風繼續吹，如同一隻溫柔而慈祥的手，拂過她的臉，拂過她的長髮，若雪的心漸漸平靜，目光越來越亮，那其中，仿若承載了億萬星辰，熠熠生輝。
若雪走到了大橋的另一端，停步。
俯身下望，輕撫着，輕撫着，她輕撫着骨灰盒，忽然之間，將之扔進滔滔河水中。
“老爸，我爲你感到驕傲！
“我會努力，我會堅強，我會舞出屬於我的美麗人生。”
若雪轉身而走，從這頭，到那頭。瘦小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中，越拉越長。
這一刻，她，長大了。
“丫頭，你去哪裡？”忽然，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鏗鏘有力。
若雪回首，發現一道倩影，仿若從天邊的晚霞處走來，光芒萬丈。
那是一個女子，一身藍色軍裝，英姿颯爽。
若雪心裡震撼，她從未見過這世間這樣美的女孩。
是的，美！
其美不在面貌，而是其身上隱藏不住的魅力。
那是傲，那是骨子裡的傲！傲氣沖天！
“她和老爸真像，精氣神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若雪目光一閃，也不遲疑，說，“我要去梵淨山！”
“哦？”來人輕笑，“那兒是佛教聖地，你信佛？”
若雪搖頭：“不信，但聽說那裡離天堂很近，舉手就能觸摸到天上的星星！”
“天快黑了，你一個小孩子，不怕嗎？”來人笑問。
“不怕！”若雪認真說道，“老爸會保佑我的，我不怕！”
“好！”來人看了橋下的河水一眼，目光一黯，卻瞬間消失於無形。
“哥哥，你真收了個好女兒……可惜，你屬於過去，屬於未來，卻不屬於現在！”
……
本卷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