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西郊,停屍房門口,一隻寒蟬啼鳴,悲而絕。
驟然之間,大隊警車轟鳴而來,蟬震翅而起,那片枯黃的樹葉也隨後被車輪碾成碎片。
一時間,原本沉寂的大街喧囂起來。
現場立時被封鎖,其中一輛警車中,走出一個女子,她,一頭長髮,一身警裝,一舉一動間,英姿颯爽。
劉星雨來了,目光死死盯着街上的撲倒在地的兩具屍體,她不禁握緊拳頭,冷豔無雙的臉,宛若頭頂陰沉沉的天空,明滅不定。
“吳用!”沉默許久,劉星語咬牙切齒,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這時,她手機震動起來,打開一看,是秦大寶發來的短信:對不起,我來晚一步,到時楊家母女已經斃命,我找到了他的狙擊點,卻沒留住他,他已經走了,我……也該走了!”
“大寶!”劉星語握緊手機,心底一陣無力。
秦大寶何等人物?曾經是刑偵的第一把好手,辦事幹練,心高氣傲,連他都泄氣了,那這個世上,還有誰能抓得了吳用?
她自己麼?
想到這裡,劉星語心底苦澀,不禁搖頭。
沒等收起手機,便有人來電,劉星語打開一看,不禁蹙眉,是局裡來電,且是她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她按下接聽鍵。
“劉局,是我,王忠義,你立馬回局裡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調查!”劉星語還沒開口,電話中,便傳來一道男聲,無比嚴肅。
“配合調查?王市 長,什麼意思?”劉星語的聲音突然提高起來,“這邊剛剛發生命案,我……”
“據我所知,嫌疑犯又逃跑了,對麼?”市 長打斷了她的話,“把案子交給你手下做,現在,馬上回公安局,沒有商量的餘地!”
電話掛了,劉星語握着手機,怔怔愣在原地,不知所以。
這時,一箇中年男子走過來,同樣拿着手機,攤着手,看着她欲言又止。
“局長,我……”
“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是副局長,我走了自然是你來接手現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劉星語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一輛警車,匆忙離去。
……
再次回到公安局,依舊是那棟恢宏的大樓,依舊是那奪目的牌子,卻在劉星語眼中,一切彷彿不一樣了。
曾幾何時,她第一次走進這裡,內心激動萬分,她堅定地認爲,這裡就是聖地,是她將爲之奮鬥一生的歸屬。她的一生,將爲弱者主持公道,爲法律履行公平。
她若一隻初出茅廬的小鳳凰,羽翅雖小,卻心懷大志,那時的她,身邊還有一個男人陪伴,朝氣蓬勃,意氣風華。
而今,她彷彿一具木偶,任憑擺弄,亦步亦趨地穿過一座座規則形成的墳墓,站在墓碑前,對着上天尋找正義。
想到這裡,劉星語驚醒,一身冷汗。
不知何時起,她變得麻木了,對死亡的麻木,對弱者的麻木,對愛情的麻木,她一次次地對自己說,要敬畏生命,然而,她的內心早已經波瀾不驚,她只想破案,只想抓住兇手,每條生命,只是她案桌上的一份文件,她想破案,只是因爲每一個案子換來的都是榮耀與功勳。
她失去了對生命最基本的同情。
她痛恨吳用漠視生命,但她卻成爲了吳用一樣的人。
不知何時起,她的血已經變冷。
“我忘了我的初衷!”
劉星語慘笑,頹然無力,走進公安大樓。
這時,一道倩影,垂頭喪氣地抱着一堆文件夾,迎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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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兒!”劉星語輕聲呼喊,心裡不由得一痛。
朱靈聞聲,擡頭一看,這才發現前面站着一個人。
“姐!”靈兒牽強一笑,灰濛濛的眸子不停轉動着,想說些什麼,最終什麼都沒說出口。
劉星語打量靈兒一眼,眉頭一皺:“你這是?”
“停職調查,領導認爲,我和吳用關係不清不楚,不再適合在交警隊就職!”
“領導?哪個領導?不經過我同意,誰敢停你的職?”
“省紀委的、檢院的、嗯,市 長也在……”
靈兒嘴角微揚,自嘲道:“他們說的也沒錯,我和那個人的關係本就不清不楚,誰都知道我喜歡他,我作風出了問題,停職調查也是情理之中,多公正公平呀,楊輝也被停職調查了!姐,我走了,你上去小心點,他們……他們在你辦公室等你!”
靈兒把話說完,與劉星語擦肩而過,沒有回頭。
“靈兒!”劉星語看着那道苗條的背影蕭然離去,目光復雜萬千。
實際上,何止那些人,連她自己,也同樣傷透了這個性情純良,勇敢堅毅的丫頭。
深吸一口氣,劉星語走上樓梯間,腳步無比的沉。
聽着自己的腳步聲,她最終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門口,頓足片刻,她推開了房門,卻只是瞬間,她的身影,便停在原地。
好大的陣仗!
辦公室中,儼然坐着三個人,並列一排,每個人手中握着一支筆,嚴陣以待。
劉星語剛踏進房間,三雙目光,立馬落在她身上。
他們高高在上,在審視着她,猶如對待一個犯人。
這三人,她何嘗不認得?一個是市 長,她的領導,方纔的電話便是此人打給她的。
另外兩人,雖認識不久,卻印象深刻,不久前,楊發久在公安局門口被人一刀斷首,就是此二人在押送,目睹一切。
省紀委、檢察院……
她還記得,當時此二人被嚇得臉色慘白,戰戰兢兢,最終連兇手是什麼模樣也沒看清楚。
而此時,這三人坐在一起,是要審她麼?
“劉局,坐!”王忠義開口,指着辦公室中央一張孤零零的椅子,道,“都是熟人了,就當這是一次談話,我們開門見山吧!”
“行!”劉星語移步,泰然坐下,“你們要了解什麼,直說吧!”
“好!”王忠義點頭,“我們想了解一下,你和吳用是什麼關係?”
“嗯?”劉星語眉頭一挑,目光從三人身上掃過,他們什麼意思?
“問你話,請回答!”王忠義左旁的男子漠然開口。
劉星語沉默片刻,迎着他目光,坦然道:“我們沒什麼關係!”
“嘭!”忽然間,王忠義右旁的男子拍案而起,“沒什麼關係?滿口胡言!”
“哦?”劉星語反問,“您認爲我們有什麼關係?我洗耳恭聽!”
“你!”男子指着劉星語,頓時語塞。
“好了!都是爲人民服務嘛,把事情弄清楚就好,兩位不必動氣!”王忠義擺擺手,示意身邊的男子坐下,隨後繼續問道,“據我所知,犯罪嫌疑人吳用每次作案,劉局每次都親歷親爲,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而每一次都讓他給逃跑了,甚至有一次,都已經將他抓捕,最後還是讓他逃之夭夭……”
“所以,你們認爲,我和吳用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故意放走他的?”劉星語勃然大怒,打斷王忠義的話。
她每日每夜費盡心思,在苦苦追捕嫌疑犯,換來的就是這樣的懷疑?
這是在褻瀆她的信仰!
“你先別激動!看看這份文件!”
王忠義起身,慢悠悠走到劉星語身邊,將一份文件放在她手上,輕聲說道,“我們都知道,吳用在你父親手下當過兵,更是立過無數功勳,但,這不是重點!”
頓了片刻,王忠義的目光,忽然凌厲起來,盯着劉星語,一字一頓地說道:“其實,他們還有另外一層關係,師徒!換句話說,吳用是你父親的門徒,而你,是吳用的大師姐!”
“門徒……”劉星語喃喃低語,緊緊握着拳頭,而後又無力鬆開,她茫然擡起頭來,看着王忠義,下意識問道,“市 長,什麼時候,人民子弟兵成了私人的家臣了?”
“這就得你親自去問問我們的老首長,你的父親了!他到底教出個什麼樣的學生來!”
停了一下,王忠義繼續道:“不過我相信他,吳用的事絕對和他毫無關係,我也相信你,你是我一步步提拔上來的,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但是……”
“我懂!”劉星語慘笑,“停職處理,上交配槍上交證件,對嗎?”
“不!”王忠義搖頭,目光若有若無地瞥了案旁的兩個男子一眼,悠悠道,“吳用的案子一直是你處理的,也只有你有能力應變亂局,因爲你比別人冷靜沉着,比別人無私公正,我說了,我相信你,也只有你親自處理,親自將吳用抓捕,這樣才能衝破所有的懷疑,所有的流言蜚語!今天叫你來,只是程序使然,但你要做的事情,得必須去做,壓力,我替你抗!”
“我……”劉星語站起身來,心口猶如被萬鈞大石壓住一般,最終,什麼都沒說出口。她現在知道了,這些話,是說給某些人聽的。
王忠義微微一笑,輕拍一下她的肩膀:“去吧,其他事情我來處理,你專心破案就行!”
“門徒,門徒!”劉星語渾渾噩噩,走出公安局,不停地念叨着兩個字。
父親,他真是你門徒嗎?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想到這裡,劉星語更是心亂如麻,她要回家,問問父親,那個人,真的是父親的門徒嗎?
但她害怕了,她怕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不就等於背叛自己的信仰麼?
該怎麼辦?
走進車裡,劉星語握着方向盤,卻遲遲沒有把車發動。
“咚咚咚!”這時,有人敲響車窗,側頭一看,一張熟悉的笑臉出現在劉星語眼前。
“大寶!”劉星語驚喜。
“不是說回家和老爸吃頓飯麼?怎麼,你說過的話忘了?你有五分鐘的時間可以沉迷在傷痛中,享受它、擁抱它、拋開它,然後……繼續前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