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在遠處的楚格峰上幾乎沒有做任何停留,就落到了峰後。隨着最後一縷陽光的突然消失,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氣溫也很快就降低了。
克倫朵夫人緊緊摟着懷裡的帕克,剛纔的緊張和悲痛令她忘卻了身邊的一切。但是,隨着氣溫的急劇降低和迎面撲來的陣陣冷風,她開始感到冷。而且是一種內內外外的冷,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開端。隨着這個寒顫,她全身上下哆嗦起來,她咬緊牙關想要遏制住一陣一陣的顫抖,卻適得其反。迎面的冷風一陣強過一陣,而從內心發出的那種寒意那是徹骨錐心。她腳上的靴子剛纔在下山的時候,爲了能跟上戴維而她拔出腳扔在雪地上了。身上的毛皮大衣在滾爬的時候被樹枝掛住之後,她乾脆脫身而出。那塊圍巾又被戴維扯下用來包紮帕克。她身上現在只着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她蜷縮着,更緊地摟住帕克,不想讓帕克吹到一絲冷風,同時,也用感受到的帕克微弱的呼吸溫暖着自己的身心。
戴維感覺到了從克倫朵夫人身上傳遞過來的寒氣。他看了她一眼,有些無能爲力。他身上的大衣現在包裹着帕克。雖然他也感到了冷,但以他強健的體質他還還能挺住。但是,這樣下去,克倫朵夫人一定堅持不下去。他知道山谷裡,一旦太陽落山之後,白天被太陽照射而蒸騰在空中的水汽會很快凝結,又降落下來。遇到溫熱的身體後又融化然後再度凝結,在這個融化又凝結的過程帶走你體內僅存的那點熱量,很快人就會凍僵。
但是,戴維又不能停下車來,帕克危在旦夕,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決定他的生與死。戴維身上也只是一件襯衣和毛衣。因爲開着摩托,整個身體都暴露在冷風之中。但戴維還是開始用一隻手掌握摩托車,另一隻手交換着想脫下身上的那件毛衣。
“不。”克倫朵夫人看出戴維想幹麼,她伸出一隻手按住戴維扶着摩托車把的那隻手,“你不能。”
“我沒事,我常常整個冬天都在雪地裡。”
“不,你比我還冷。你的手都快成冰塊了。”
克倫朵夫人說的沒錯,戴維的兩手**在外,緊握手把,幾乎都快和車把凝結在一起了。克倫朵夫人說着,縮回手在嘴邊哈了一口熱氣,然後又搭在戴維的手上,想以此傳遞那怕一點點熱量給戴維。
戴維用另一隻手把克倫朵夫人的手拿起來,放回帕克的身下。
“夫人,我想……”
“你說。”
“我們現在這個樣子,我擔心的是,我們可能到不了奧格斯堡。但是,一會上了去奧格斯堡的路上,我們就會遇到來往的汽車。不管遇到什麼人的車,我們都得搶下來。”
剛纔戴維摔德國巡邏兵是情急之下,他不得不那麼做,而此時情況不同。相處幾天,戴維知道克倫朵夫人的爲人。因此,他需要徵得克倫朵夫人的同意。
“嗯。”克倫朵夫人回答得很乾脆,沒有任何猶豫。“但是,不要再傷害任何人。”
“我知道。夫人,剛纔……”戴維本來想將剛纔的行爲做一個解釋,他是不得已而爲之。但是,這樣的解釋又能說明什麼呢?何況,現在也不是解釋的時候,一切都放在搶救帕克之後吧,如果帕克能活下來的話。克倫朵夫人同意搶一輛車,這就夠了。現在,戴維擔心的是,這個時候,這樣的天氣,恐怕公路上也很少會有車輛行駛。
一輛去往奧格斯堡方向的汽車,因爲峽谷裡有些暗了,這輛車亮起了車燈,這樣做的目的,更多的是提醒對面的來車。
這是一輛老式轎車。車很老了,車裡的一男一女也老了。因此,車開得很慢。開車的男子看樣子是個有身份的人,他穿着整齊,西服領帶一絲不苟。就連開車的樣子也很正規,雙手握着方向盤,身體端正,目不斜視。
坐在他身邊的老太太卻在不斷說話。
“你開得這麼慢,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家。”
“這和牛車也差不多,我想就是牛車也該到家了。”
“他們竟然在這樣的天氣舉辦婚禮。真是瘋了。”
“我們不也是在這樣的天氣結婚的嗎?”老頭子說話的時候,也沒有看老太太一眼,好像他在對汽車說話。
“你又說到我們。”
“路絲可不像一個能生孩子的女人。她的屁股是那麼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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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總是在笑。不過,她的牙很整齊,她好像是笑給別人看的。”
“你那會也這樣,總是笑給我看。”
“你總是說到我們。”
他們總是這樣,老太太說三句,老頭子回一句。
“你怎麼了?你是要停車嗎?”
“你要停車幹什麼?”
“哦,我也看到了,前面好像是有個什麼東西。”
這回,老頭子沒顧上說話,他剛纔就看到了什麼。可是,正如戴維說的,白天的水蒸汽凝結起來,變得霧濛濛的,雖然天氣並不是很晚,但由於在峽谷裡,就顯得更加暗了。老頭從上衣衣袋裡掏出眼鏡,戴上。就在這時,那隱隱綽綽的東西突然射出一道光。是克倫朵夫人按照戴維所說,突然打開了摩托車的車燈。
汽車停住了。就在老夫婦驚惶失措的時候,戴維從側面也突然出現在了車窗的一旁。車窗搖了下來,戴維往裡看了一眼,把手裡的一塊石頭悄悄放在地下。
“先生,您好,請您下來,我要借用你們的車。”
“還有您,夫人。”
老頭和老太太看到戴維身上的血跡,顯然是嚇壞了。他們什麼也沒有說,乖乖下了車。這時,克倫朵夫人抱着帕克來到車前。戴維拉開前門讓她坐上後,又看了那對老夫婦一眼,覺得沒有什麼危險,這才跑去,把摩托車調過車頭,朝一邊的山崖下開了下去。摩托車衝下山谷,過了一會,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聽到這聲爆炸,老頭和老太太打了一個哆嗦。
戴維沒有理會,上了汽車。老式轎車後輪一陣飛旋,呼地一下子竄了出去,完全不是剛纔那副萎靡困頓的樣子。
老頭和老太太站在原地,看着汽車開去。
“我們這是在哪兒。”老太太又開始嘮叨。
“這山裡還有野獸吧。”
“就算不被野獸吃了,我們也會被凍死的。”
老頭聽了老太太的話,往走一步,摟住了老太太,他輕輕地拍着她的背。是啊,在這樣地方被拋下,如果遇不到車,或者沒人願意搭載他們。他們二人誠如夫人剛纔所言,一定會被凍死。
但就在這時,急馳而去的車又掉了頭,開回來了。老頭子摟緊了老太太,在危險降臨時,他想他仍然是一個男人。
“快上車,快。”戴維伸出頭叫道。
老頭和老太太互相看了一眼,猶豫着要不要上車。這時,克倫朵夫人也從車窗裡伸出頭來,“請原諒,上車吧,我們不會……再傷害你們的。”克倫朵夫人語氣溫和,而且用了個再字,有一些道歉的含意。
老頭和老太太又相互看了一眼,分別從後門上了車。
老式轎車又掉過頭來,幾個急彎過後,老頭緊緊抓住前座,老太太卻隨着車子左右搖晃着身子,而且很快恢復了她饒舌的習慣。
“謝謝,你們是兩個好孩子。哦,是三個。”
“哦,真想不到,這車還能開這麼快。我一直以爲是車太老了,跑不快了。原來是你老了,車並不老。年輕人,你開得真好,比老頭子可好多了。我坐了一輩子他的車,可我從來沒坐過開得這麼快的車。”
在老太太嘮叨的時候,老頭注意到一言不發的克倫朵夫人以及她抱着的孩子,他試探着問道,“是你孩子?他病了嗎?”
克倫朵夫人搖了搖頭。
“能讓我看看他嗎,我是聖約翰醫院的凱特醫生。”
“上帝。”戴維和克倫朵夫人同時叫道。
戴維停下車,打開了車內燈。凱特拉開包裹帕克的大衣,看了一眼。點點頭,顯然,戴維處理得很好,帕克的傷口已經止住了流血。在這種情況,沒必要重新包紮,那樣弄不好還會再次流血。凱特先探了探帕克的延鼻息,接着又把手搭在帕克的頸部,但是,他似乎沒有探到帕克的鼻息,也沒有感覺到頸動脈的跳動,他不由得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戴維和克倫朵夫人。這時,老太太取來了他的聽診器。他用聽診器分別聽着帕克的頸部和胸部,這才輕輕點了點頭,但是很快,他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嚴峻。
戴維和克倫朵夫人屏住呼吸,緊張地看着他,一直嘮叨的老太太也一言不發,就連空氣似乎也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