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抱着伯爵,只衝了一段路,就停下了腳步,同時噴出了充滿硫磺味的污血。
馬哈拉雖然不是聖職者,但他的法術也絕不是可以隨便挨的,惡魔捱了這一擊,已經受了重傷。
其實,如果它扔下伯爵自己逃走的話,是可以比較輕鬆逃掉的。但因爲契約的緣故,它卻不能這麼做。
塔拉汗家族和惡魔簽訂的契約十分苛刻,對雙方都是。這個契約要求塔拉汗家族爲惡魔提供穩定的祭祀和供奉。這個“穩定”是強制性的,強制到如果祭品不夠,就拿自家人頂上,再不夠,就自己頂上。同時,這個契約也要求惡魔竭盡全力保護塔拉汗家族,這個“竭盡全力”也一樣強制,強制到必要的時候把自己的命都要填進去。
在過去的上百年裡面,靠着這份契約,惡魔和塔拉汗家族成爲了牢不可破的盟友。
但是今天,他們之間的盟約漸漸地已經有了裂痕。
比方說剛纔,如果不是契約的強制,惡魔已經想要把伯爵扔下,自己獨自逃跑了。
畢竟,一個惡魔想要逃跑,辦法可多得是。
但它也只能這麼想一想而已,那份契約嚴密得可怕,即便是它也找不到漏洞可以鑽。
所以,儘管它不願意,也不得不努力保護伯爵。
伯爵並不知道惡魔的心思,他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考慮這些。此刻他的全部心思,都花在該怎麼逃跑上。
山谷的兩邊都有冒險者堵着,天空中有,河邊也有,甚至於在山谷裡面,還有牽着三條恐怖巨犬到處搜尋他們的。
看起來,似乎這次他們是死定了。
“能想到逃跑的辦法嗎?”惡魔問。
伯爵思考了好一會兒,頹然搖頭:“沒辦法了,想不出辦法來。”
“再想想看。”
伯爵又想了一會兒,說:“或者……我們找棵樹爬上去?”
“這主意難道比躲在沼澤裡面更高明?”
“並不。”
“那再想想看啊,總不至於真的沒辦法了吧。”
伯爵冥思苦想,然而怎麼也想不出辦法來。
他並不是愚鈍之人,但聰明也有個限度。天底下的聰明人,大多都是有限度的。想要做成點什麼事情,總是需要一定條件的。
現在他的問題是,壓根沒有什麼條件可以利用。
如果是剛剛踏入山谷的時候,他有上千士兵,有近百個低等惡魔,完全可以直接正面強攻。那些冒險者們就算再怎麼厲害,也擋不住這麼龐大的軍隊。
但是他已經沒有軍隊了,他的軍隊全部折損在了那個魔法陣裡面,剩下的也肯定被嚇破了膽,只敢龜縮在山谷外面,不敢踏入山谷半步。
現在魔法陣那邊,應該還有一羣聖職者守着,過去的話就是找死。
而山谷的另外一邊,同樣有一羣聖職者守着。
“以前我可沒聽說過那羣冒險者裡面有這麼多的聖職者!”伯爵恨恨地說,“他們絕對是隱藏了實力!不,或許他們根本就是某個教會的高層!”
“仔細想想也有可能。”惡魔說,“不是某個教會高層的話,怎麼能湊出那麼多的高級聖職者……”
就在這時,它突然一轉頭,看向某個方向。
在不遠處的一片林間空地上,突兀地出現了一個穿着洋娃娃一般蕾絲禮服的銀髮少女。
這少女有着可愛的小圓臉,短短的銀髮剛剛及到下巴,顯得嬌俏可愛。雖然一個人走在幽靜的森林裡面,她卻面無懼色,反而帶着一種似乎很愉快,但這種愉快又不適合與別人分享的詭異笑容。
她左手夾着一本黑色的厚書,右手則在把玩着一團絲線,看起來很悠閒的樣子。
惡魔只用了一瞬間就打定了主意。
不管她是什麼來歷,總之先吃掉她再說!
對於惡魔而言,人類的信仰固然可以提供力量,血肉、靈魂也一樣是力量之源。雖然直接“服用”會有點浪費,但現在這時候,也顧不得浪費不浪費的了,先獲得力量修補身體再說!
惡魔衝鋒的速度極快,一瞬間就到了面前。但那少女卻沒有半點慌張,只是微微一笑。
在這一笑的瞬間,她地上的影子猛地跳了起來,化作一張血盆大口,噴出濃厚的硫磺煙霧,更有嗡嗡的鳴響聲不絕於耳,就像是一羣蒼蠅聚集在一起的樣子。
惡魔的臉色一瞬間就變了,它的利爪原本已經到了距離少女的面龐不超過半尺的地方,但這半尺的距離卻猶如天塹一般,無法逾越。
相反,它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就像是一個穿着單薄衣服的人,被丟進了冰天雪地裡面一樣。
少女的影子重新回到地面,看起來沒有半點異樣。她依然那樣有些詭異地笑着,將夾着的書拿了出來。
書的封面上,是一個碩大的蒼蠅,揹負着雙蛇纏繞鋸齒劍的紋章。
惡魔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汗水從它的身上不斷地流淌出來,只一會兒就讓它腳下的地面溼透了。
少女什麼都沒說,就那樣笑着,注視着它。
惡魔終於跪下了,然後它意識到這樣還不夠恭敬,乾脆趴在了地上,將腦袋靠在少女的腳前面——它不敢直接靠上去,只敢稍稍往邊上湊那麼一點點。
即便如此,它還是在顫抖。
伯爵疑惑地看着這一切,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然後,他看到少女看向自己。
在她的目光裡面,他看到了硝煙、火焰、大地開裂、惡魔的軍團咆哮着衝出來,和嚴陣以待的天使們殺成一片。
在這片紛亂的戰場上,一個戴着金色王冠,腳踩着被烈焰環繞的巨大公牛,背後有着蒼蠅一樣翅膀的巨人,正面無表情地俯視戰局。
它明明站在地上,卻流露出比高高在上的天使們更加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
在它所踩着的巨大公牛額頭上,有雙蛇纏繞鋸齒劍的紋章。
一瞬間,伯爵明白了。
他終於知道了眼前的是什麼人——不,是什麼“存在”。
下一瞬間,他沒有半點猶豫地拔腿就跑,竭盡全力,不辨方向,不顧一切。
他的腦子已經一片空白,所有的智慧和狡猾都煙消雲散,只有一個念頭,宛如在瘋狂地嘶吼一般。
逃跑!趕快逃跑!逃得越遠越好!
眼前之物,是遠比那些冒險者們更加可怕,甚至於遠比“死亡”都更加可怕的存在。和它相比,哪怕是死在冒險者們的劍下,也並不是那麼恐怖,那麼讓人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並沒有發現,自己的眼淚鼻涕都已經流淌了出來,因爲風的緣故糊了一臉。更沒有發現,此刻他的臉上不僅充滿了恐懼,還帶着扭曲的癲狂的笑意。
此刻的他,哪裡還有半點伯爵的樣子!就算路邊的乞丐看到了,也只會嘟囔一句“哪裡來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