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蘇國,無極縣,物阜鎮。
這個鎮是一塊沖積平原,土地肥沃,又有大河穿鎮流過,灌溉全鎮良田。加之高大的青山遮擋寒冬,四季如春,風調雨順,是人們心中的桃花源,人人都想來此安居樂業。
相較於他處,家家殷實,吃飽穿暖根本不成問題。倉廩實而知禮節,這些年一個鎮出了十多個秀才也就不足爲奇。
民豐村,靠近村長家的這戶人家,獨享一棟青磚大瓦房,連門的式樣都與別家不同,門楣上書“齊府”二字,字體端正大氣,只因這家出了一位秀才公,還是排在最前頭的廩膳生員。
可別小瞧了這廩膳生,不但可以每月到縣衙領取口糧,每年領取朝廷下發的補貼銀子,到了科考時節,還可以爲其他學子作保,有的是銀子賺,堪稱秀才中的秀才。
明年便是大考之年,齊廩生就等着一飛沖天。
科舉考試中得意,但子嗣方面卻不是那麼順利。前幾日,是齊廩生第六次當爹。只可惜,這回依舊是個女兒,而不是他心心念念盼了多年的兒子。
齊廩生篤定自己明年定能考中舉人,接下去是進士,然後當大官,這樣的家業自然需要兒子繼承。卻忽視了自己已經從二十歲考到了現在的三十五歲,次次落榜。
聽說又是個丫頭片子,齊父唉聲嘆氣如喪考妣,齊母捶牀大怒,對還在月子裡的兒媳婦王美霞自然沒有好臉色,不過讓其休息了五日便下地幹活。
這日,齊母出門去地裡拔菜,迎面遇上閆神婆。
兩人不知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回家後,齊母看向還在襁褓中的嬰孩的目光便有些不善,嚇得王美霞更加賣力地幹活,倒也沒多想其他的。
若換了其他人家,早就把孩子丟棄嬰塔了,但齊家不同,齊廩生礙着身份的緣故,不管王美霞生幾個女兒都要硬着頭皮養,要不然鐵定有人告他私德敗壞。
可這回卻是王美霞太過天真,低估了齊母想要男孫的決心。等她上山打了一擔柴回家,想給孩子喂/奶,卻發現牀上空空如也,孩子不見了!
“娘,娘,小六呢……”
“你回來得正好,我正要去尋你呢。早間,我遇到閆神婆,報了小六的生辰八字,不料閆神婆臉色大變,說那個孽障是天煞孤星。”
不等王美霞發作,齊母先發制人。
“美霞啊,你知道這些年你爲何生不出兒子麼,就是因爲她!她一天不託生到你的肚子,你便一日生不出兒子。她一日不離開我齊家,你也一日懷不上男娃。
“這樣的孽障,還留着作甚?”
“娘,小六還那麼小,求娘……”
“你不必說了,人我已經捨出去了!對方是物阜鎮上做米糧買賣的,家境殷實,卻生不出娃,定然虧待不了她!好了,你且好生養着,下一胎定是男娃!”
雖然傷心,但王美霞覺得齊母爲了齊家,定不會亂來,慢慢地也就不去想了。既然對方是殷實人家,又沒其他人家,小六斷斷不會受委屈。
卻哪裡知道,她可憐的女兒此刻正躺在村尾靠近大山的棄嬰塔裡,高燒得一張小臉通紅,早已哭啞了嗓子。
要看着小命不保,慈幼堂派出的人十分警覺,憑着弱小的哭聲找到了她,小心翼翼抱出來,連夜小跑着往縣裡的慈幼堂趕。
這幾年,慈幼堂憐貧扶幼,專門養育被人丟棄在棄嬰塔的孩子,連帶着陳知縣都十分敬佩,還撥了三百兩庫銀以示獎勵,名聲更上一層樓。
從棄嬰塔抱到這裡來的孩子,要麼有傷,要麼發燒,要麼斷水斷食兩三日,無不奄奄一息,就沒有幾個好的。幸好有慕容蓮給的神藥和牛奶,救活的多,死去的少。
守了整整一夜,這孩子的高燒反反覆覆,但就是退不下來。到了第二日晚,竟然燒得越來越高,眼看着開始抽搐,李桂花於心不忍,便讓趙大腳套馬車,準備帶着孩子去棲霞山求慕容蓮幫忙。
“大姐,我也跟着,順便把這幾箱東西帶過去。”
自從危機解除,兩人便沒再去過棲霞山。可這回她們也沒法子,實在是這孩子的病太過兇險,而這長相偏偏……
若是不去棲霞山,就怕慕容蓮知道了會怪罪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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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師國,摯福四十八年,春陽縣清輝鎮樑家埡。
臨近新年,天寒地凍,地裡幾乎瞧不見幹活的農人。可清閒向來是婆婆和男人的特權,哪怕再冷,女人們依舊不得閒,只不過將“戰場”換了個地方,從地裡變成了院內。
洗衣做飯,餵豬餵雞,打掃衛生,看管孩子……勤快婦人眼裡全是活,想閒也閒不住。
村尾樑癩子家卻與往日有些不同,三個懶貨兒媳婦素日裡只知道使喚羅妮妮,今日卻破天荒起了個大早。
也不扯皮,各司其職,忙裡忙外。
婆娘張氏也沒閒着,帶着五歲的老來子驢蛋在後院裡用熱水清洗碗筷杯碟。母子倆時不時對視一眼,喜氣洋洋。
獨獨十五歲的羅妮妮此刻躺在炕上,一動不動。
聽見外頭忙得熱火朝天,三個嫂子互相玩笑,氣氛融洽,羅妮妮心裡愈加煩躁。按照樑家通知鄉親們的約定,後日她便要與樑生瓶圓房。
可哪怕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說自己不想嫁。
因爲她知道,哪怕只是一個想法,樑家也容不得。
十年前的冬日,羅妮妮不過五歲,隨遭了難的家人逃難至樑家埡。最終,羅父羅母支撐不住,暈倒在樑生瓶家的菜地裡。
恰遇張氏下地薅菜,見菜地被壓損,死活不依,非要羅家人拿羅妮妮抵債。
而那時,她已經一口氣生了四個兒子。
以樑家的條件,要爲四個兒子逐一娶親實屬天方夜譚。因此,張氏一眼便瞧上了不哭不鬧的羅妮妮,一番潑婦行徑,最終得逞,將羅妮妮帶回了樑家,以童養媳的方式養在樑家。
從此,羅妮妮便過上了豬狗不如的生活。
家裡的髒活累活全是她的,幹不好就要捱罵甚至捱打。等樑生瓶長到十二三歲,多少懂那麼一點男女之事。仗着家人的放縱,時不時便要騷擾羅妮妮。
面對眼淚汪汪的羅妮妮,張氏等人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幫忙,還打趣說她原本就是樑生瓶的婆娘,遲早的事,不用那麼矯情。
可羅妮妮卻從不這樣認爲!
小時候,她害怕樑生瓶,因爲他總是欺負她,捉弄她。從後領子處往她後背放毛毛蟲,往她嘴裡塞癩蛤蟆,灌她吃狗屎,做錯了事全推到她身上,害得她被張氏毒打……
細細回憶起來,就沒有一件好事。
隨着漸漸長大,哪怕一家人總是在她耳邊提,說她是樑生瓶的媳婦,但她對羅生瓶沒有哪怕一絲男女情。
加上他總是下作的欺負她,只餘恐懼。
現在,馬上就要圓房了,二人即將結爲夫妻。可是,她絲毫沒有新嫁娘的羞澀或甜蜜,有的,還是害怕和恐懼。
即便如此,可她也明白,就算不嫁給羅生瓶,這輩子也沒辦法嫁給別人。畢竟,她是樑家童養媳這件事,附近的村子都知道。
而樑生瓶不但下作,還與同伴說他欺負羅妮妮的事。哪怕張氏守着,害怕不吉利,這纔沒讓樑生瓶得逞。
可外頭的人誰又知道呢,只當她已經被樑生瓶得手,看她的目光都是嫌棄的,厭惡的。
最重要的,她找不到羅家人,根本沒人幫她。天寒地凍的,哪怕逃出去也是個死。
絕望間,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村長家的樑生周。
從小到大,只要碰見樑生瓶欺負自己,樑生周總是會幫她揍樑生瓶,有時候甚至打得對方鼻青臉腫。爲此,樑家人沒少打自己,說她吃裡扒外,幫着外人打男人。
甚至,時不時的,樑生周便會給她拿些吃的。她第一次吃肉,吃包子,吃餃子,吃水果,全是樑生周給的。
小時候不懂事,現在大了,到底知曉了對方的心思。
只是,樑生周有一個在隔壁村打小便定下的娃娃親,村長夫人很是滿意對方珠圓玉潤好生養的模樣,揚言明年便讓二人成親,她便強迫着自己不去亂想。
一個有未婚妻,她更是童養媳。
不管二人情深幾許,終究是不可能的。
因爲這場婚事不需要彩禮,樑家又沒分家,三房人的銀子全捏在張氏手裡,加之臨近年關,樑家這回攢下的吃食倒是不少,連帶着今夜的晚食也很豐盛。
“嫂子,嫂子,快起牀吃飯了……”
等豐盛的晚食端上桌,有魚有肉,連粥都是稠稠的,香氣縈繞不散,樑家人十分開心。獨獨驢蛋見疼愛自己的羅妮妮還在裡屋睡覺,便扯開嗓子喊她。
“五弟,別喊了,她不吃算了,我們還可以多分幾塊肉,有些人啊就是矯情,多打兩頓就好了。”
“就是,慣的她,四弟我跟你說……”
面對三房媳婦小張氏的一通告狀挑撥,樑生瓶深以爲然。要不是後日就要圓房,傷了不好看,他早就動手了。
面對一桌子好吃的,也不等樑家二老,大咧咧坐下,拿起筷子就往肉菜碗裡戳,撇開酸菜,只夾肥肉吃。
見狀,其他三房自然不甘落後,快速分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