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來, 我行走在南國邊境的山林之間,和那些被稱爲“蠻人”的山野村夫連比帶劃的艱難交流,以尋找我想要的東西。
我想將咖啡和可可引入壤地種植, 畢竟放在眼皮底下的東西我比較好監控, 而且在種植初期我大概要花很多時間泡在種植園裡, 我可不想在人生地不熟連語言都不通的南國呆上好幾年, 那我會瘋掉的。
我要找那些最優良的品種或者說種子, 這一找,就找了半個多月。好在霍銘川和閔翌也樂得跟着我在山裡做野人,跟着我跑來跑去也沒有怨言, 只是如此一來閔翌的要收發消息就困難的多。
那日我親手寫的信寄出去之後,雲若又回信了, 他或許是看到我那八頁“草書”也想到了我的文化水平, 竟用白話文給我回了信, 令我受寵若驚,差點就要飛奔回去給我的雲若來一個大大的擁抱。
誰說咱們家雲若不好的?咱們家雲若多體貼呀!
我抱着雲若的信在房間裡轉一個圈, 然後開始回信,自然,這次是用我的楊氏草書寫白話文了。
晚上有空的時候我也將那隻“格洛克17式”拿出來研究研究。
格洛克手槍是奧地利格洛克有限公司於1983年應奧地利陸軍的要求研製的,格洛克手槍家族龐大,17式爲其基本型, 是現代名槍之一。
“正版”格洛克手槍的顯著特點是廣泛採用塑料零部件, 不但讓質量減小到620G, 還降低生產成本, 並讓其他零件的結合精度大大提高。其次格洛克手槍設扳機保險、擊針保險和不到位保險等3道保險, 不但保險功能齊全,扣壓扳機就能擊發, 手指離開扳機就能自動處於保險狀態,十分便捷。另外它的容彈量也大,能有17發。
正版格洛克手槍容易分解、方便保養,用一個銷子就能在一分鐘時間內把槍分解妥當。槍的金屬零件上有堅硬耐久的特尼氟塗層,使它抗不良環境的侵蝕能力超過了不鏽鋼。
以上,就是聞名遐邇的格洛克手槍的簡單情況,但是……
事實上,在我看來,這把盜版格洛克除了結構設計屬於1983年,其他都停留在了十九世紀末的水準……
在這個時代顯然不可能採用工程塑料整體注塑成型,金屬部分也不可能塗有特尼氟塗層,所以這把“格洛克17式”採用全金屬打造,重量是正版的好幾倍,體積比之我印象中的正版槍似乎大了一點,我懷疑是否是因爲部分小細節師傅們無法原樣打造,所以只好將其擴大……希望這種擴大不要影響了槍的品質……
既然無法採用工程塑料,沒有特尼氟塗層,甚至在結構上也有些許出入,那麼我恐怕也不能指望它抗不良環境的能力能強到哪裡去……唉,要知道格洛克手槍做過一個破壞性試驗——
1、將槍凍在冰塊中60天,化冰之後進行100發射擊。
2、將槍埋於各種灰土中,包括沙土,幹、溼泥土。然後進行500發射擊測試。
3、將槍埋入稀泥之中,然後用手甩掉表面的泥,進行100發測試。
4、將裝好子彈的槍沉入一米深的水中一個小時,之後立即進行100發測試。
5、化學除油測試,用清洗劑將槍內所有潤滑油去除乾淨,然後進行100發測試。
6、用大型越野車輪子從各種角度碾過地上的手槍。之後把裝好子彈的槍,用汽車輪胎壓一個小時。再進行100發射擊。
以上六種測試共1000發子彈,沒有出現一次故障。
要是給現在這把槍做這種試驗……後果不堪想象。
正版格洛克還採用了槍管偏移式開閉鎖結構,藉助槍管外面的矩形斷面螺紋與套筒齧合聯接。而現在用手工打造矩形斷面螺紋?我十分懷疑槍管和套筒的連接是否牢靠。
我隨手將這把槍拆成了零件,一個個零件仔細察看。零件的品質看起來不錯,這多少讓我有些安慰。只是現在我不知道該如何測試。
在賓州的地下工房時,每次測驗我都是在專用場地,堆上隔離牆,再用特製的長柄工具扣動扳機——你不能想象手工制槍的不穩定性有多高,之前手槍因爲不需要進行連續射擊,而我往往在試驗一會兒之後就覺得不合適而不試驗了,所以爆管這件事一直到MG42測試時才發生。
如今要我手持這把槍親自試驗嗎?
我承認,我膽小,我怕死,我不信任這世界的工藝。
就算在那個世界,一把槍從設計到製作樣品再到定型生產,其中經歷的測驗也是反反覆覆極近苛刻,自然防範措施也是十分到位。我在地下工房所做的那些,要放在那個世界的武器專家面前,純粹是徒增笑柄,只是條件所限,我也做不了更多。
將零件組裝回去,再拆開,再組裝,似乎沒有阻塞之感,想來這些師傅爲了讓零件精密咬合下了不少功夫。
閔翌看着我的動作,在一邊開口道:“據說這些零件他們反反覆覆做了十幾次。”
我有些震驚,愈發佩服起這些工匠的意志了。
在我看來,這等行爲和前世爲了拍一個汽車廣告而排演了八百多次才成功——有得一拼。
槍已經重新裝好擺在我面前,槍身鋥亮,那流暢的線條似乎預示着這是一把好槍。只是我卻不敢試它。
“閔翌,我要怎麼辦?我不敢試呀!”
我終究對閔翌說出了我的煩惱,雖然這個煩惱讓我看起來似乎有些懦弱。
“那就別試了。”閔翌還是一樣地照顧我,“反正也不急在一時。”
誰說不急呢?任何一個愛好武器的人在這樣的環境面對這樣一把經典的槍的重現,都無法阻止熱血的沸騰吧?!
我的手不受我控制地撫摸着槍身,天知道前段時間爲了防備秦離和司祺,我忍得有多辛苦,連看都不能看一眼,可現在看到了卻不能開火——這已經不是VIP了,而是太監了!
其實我沒想到我很快就用到這支槍了,而且,是在沒有經過測試的情況下……
第二天我們還在山裡轉的時候,閔翌離開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就告訴我,五天前,岐鞨兩國開戰了。
岐鞨兩國關係一直很不好,自認爲國力不斷增強的岐國和意圖稱霸中原的鞨國互看不順眼,這幾年岐鞨邊境不斷髮生衝突。前段時間岐國巡邏的一支小分隊死在了塞外,被認定是鞨國所爲。按照外交慣例向鞨國遞交聲討國書,要求賠償云云,鞨國自然不肯,如此兩個巴掌一拍即合,於是戰爭就開打了。
以上信息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帶兵出征的是八王爺,而云若作爲新近備受八王爺器重的幕僚也要上戰場!
我接到這個消息立刻結束了上山的行程,拉着閔翌飛奔回客棧,在向霍銘川告罪之後,將自己和閔翌縮進了房間。
“雲若居然要上戰場?!他那身子哪裡上得了戰場?太可笑,太荒謬了,太不人道了!”
我有點抓狂,戰場的慘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熱兵器時代尚且如此,更何況冷兵器時代?那更是真刀實槍地拼命啊!不像信息化時代,一個電話就能遠程決策,在這個時代,雲若作爲幕僚肯定是要跟着八王爺在主帳之中隨大軍行進,更何況軍法無情,軍情緊急,雲若那身子骨那裡禁得起折騰?隨軍狂奔三十里就廢掉了好不好!
閔翌撇撇嘴,道:“那有什麼辦法?你現在寫信回去他也不可能退出軍隊。”
信?信!幾天前雲若剛給我的信裡竟然沒有說這件事!
我更抓狂了!
雖然我可以用“雲若不想讓我擔心”這種理由說服自己,但是難道他上了戰場我再知道我就不會擔心了嗎?!
“啊!啊!啊!”我扯着自己的頭髮,“現在還能聯繫到雲若嗎?”
“這不是問題。雲若帶上了彥希,我們的信鳥不會認錯人。”
我咬咬牙,下了決定:“好,讓你給彥希傳信,我馬上過去!”
“什麼?!”閔翌眼中滿是震驚,“你現在過去?”
“是!”
閔翌驚道:“那霍公子怎麼辦?”
“雲若都上戰場了,這時候誰還管他啊!”
閔翌沉默片刻,又說:“你去了又如何,能幫上什麼忙?而且雲若是文臣,跟在王爺不見得會出事。”
“不見得就是不一定,不一定我就不能放心。”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冷靜一點,“幫不上什麼我也要去,不去我不安心。”
說着我就開始收拾東西,反正咖啡和可可已經找到,罌粟那種禍害不要也罷,我這人很知足,菸草和橡膠沒有也無妨。
我很擔心,雲若不是我可以交付後背的冰刀,不是武功蓋世的秦離和司祺,不是絕世高人老頭,不是手下一堆的王爺,他什麼都不是,他就算一肚子的才華一肚子的智謀,他也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再多的智謀也是徒勞。
我不敢說我能保得他周全,我也不敢說我能爲他兩肋插刀、以命換命,但起碼我盡力了我沒有遺憾我的後半生不會有任何懊悔。我很自私,我不想給自己留下任何心理陰影,不想活在“如果”的假設中。
我有些煩燥地收拾着行李,看到那把格洛克17式,想了想,將它藏到了隨身的包袱中。
大概看我心意已決,閔翌只好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你去給霍公子告別吧,東西我給你收拾。”
霍銘川?我差點忘了這個人了。
本來我還蠻喜歡他的,不過前段時間他看我任司祺欺負卻一句話都沒說,我就有些不悅了。倒不是說他一定要保護我或幫助我什麼,我偷偷觀察過他的神情,覺得那神情並非是惡趣味地看好戲或者是覺得我和司祺之間他一個外人不好插手的尷尬,只覺得那神情好像在說他在忌諱秦離和司祺。
不幫忙有很多原因,閔翌那樣的就很明白地和我說,他打不過司祺,所以他懶得出手討沒趣,也樂得看笑話。而霍銘川給我的感覺卻非如此。
我說了,打牌是能看出人的本性的,霍銘川和秦離、司祺搭檔的時候,明顯小心許多——顯然顧及的不會是對方的實力。因爲他和閔翌搭檔時打得就很放鬆。還有那日提到曲奇什麼的,霍銘川的神色也有些異樣,顯然是知道什麼的。
這樣的人——我倒也說不出他是什麼樣的人——讓我覺得不值得深交——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看錯了,只是不論對錯,我遵循我自己的感官行事。
想了想,我還是到隔壁敲門,準備和霍銘川道別。
我敲了門,霍銘川很快就來開了。看到是我,便笑問道:“奈奈,剛纔怎麼了,走得那麼急?”
“哦,因爲家裡來消息了,遇到了一點麻煩事,所以有點緊張。”我說,“這下來也是來和你道別的,因爲家裡有急事,所以我不得不趕回去。”
霍銘川有些驚訝:“現在就走?”
“嗯,閔翌已經在幫我打點行李了。”說到這裡我感到了些許抱歉,“真是不好意思,把你拉到這裡,我自己卻先跑了。”這份歉意我是真心的,雖然不太想和霍銘川深交下去,但是作爲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他卻是很好的。
霍銘川溫和地笑了,說:“沒關係,我也沒來過南國,來看看也好。”
我抓抓腦袋,不知道該如何繼續。霍銘川一時也沒說話,我們倆就這麼站在門口沉默着,一時有些尷尬。我正要道別,就聽霍銘川突然開口了:“奈奈,日後相見,我們還會是朋友吧?”
我驚訝地擡頭看去,就見霍銘川一改往日或溫和或包容的笑意,眉目間帶上了苦澀和自嘲。我心下一驚,想到自己那份拒人於外的心思,便覺得霍銘川發現了——哪怕我並沒有做得很明顯。
見我不語,霍銘川苦笑一聲,擡手似乎想搓揉我的頭髮,可手擡到一半卻又放下了,只說:“路上小心。”
“……好的,謝謝,再見。”
霍銘川的苦笑讓我突然覺得自己相當的自我和冷血。
我是習慣憑着喜好和感官行事的人,不喜歡或者不讓我喜歡的東西便是斷然捨棄,不愛猶豫,更不愛拖沓。這種習慣是組織那個環境給我養出來的,也是冰刀疼出來。我一直覺得這很好,就好像我覺得雲若好,那他就是好,不論旁人怎麼說,我甘心當我衛星追着他。我覺得霍銘川不好,那他就是不好,雖說我不想直接表現出來,但已經從心裡斷了和他深交的可能。
可是我們各自都有自己的隱私,我們各自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我坐在閔翌旁邊,靠着他,看着他駕車,路邊的風景倒退而去,我覺得自己有些憂鬱,爲了霍銘川。
“閔翌,我對霍銘川是不是太過分了?”
閔翌不看我,等了很久,他才說:“你高興就好。”
“……”
這話不假,我高興就好。
人生,果然還是隨性一點好。
第二卷或躍在淵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