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三天裡我都龜縮在馬車裡, 時不時趴在車窗上和霍銘川聊聊天。我主要是覺得,我和霍銘川的關係好像進展得有些……太快了?
屈指算算,我和他認識了才……還不到一個星期?他的有意親近, 和我的有意讓他親近, 似乎讓我們的關係如同嫦娥一樣, 咻地就從地球到月球了。
我不太能適應如此迅速的進展, 這讓我本能地排斥。不能說我這人很純潔, 當初在組織的時候也和不少人有過關係,只是我不太喜歡那樣見面就上牀的超快速進程。看我和雲若的進展就知道了,我是死磕型的。
不過總的來說, 作爲一個無需深交只是結伴同行的夥伴,霍銘川還是很可愛的一個人, 他博識強記, 和他聊天是非常愉快的, 能讓無聊的旅程變的生動起來。
如此悠悠哉哉地走了三天,我們終於走到了第二站——黎騅城。
正如霍銘川所說, 黎騅城是一個爲了軍事而建立起來的城市,當初這裡是德朝——也就是壤地分裂前大統一的王朝——爲了抗擊同樣處於大一統狀態的南國而修築的第二防線城市之一。不過之後南國的大一統庫里斯圖政權崩潰,再之來德朝也滅亡,自然邊境的戰事就少了,這座城的軍事意義也就降到最低, 以至於我現在看到它的時候它破落得超乎我的想象。
我在進門前看到了那殘缺不全的城牆, 不得不感慨:“這城牆也該修修了吧……”
霍銘川笑道:“你看到這北面的牆還算是不錯了, 你到南面和西面去看看, 根本找不到一塊磚是完整的。”
“……這樣的城牆也能禦敵?”我雖然對中古世紀的戰爭方式不是很瞭解, 不過還能明白,對於守禦一方而言, 城牆是多麼重要的東西。我撇撇嘴,隨口道:“每年財政撥款去哪兒了?這麼關鍵的東西也不修修,南國真入侵了修都來不及。”
“財政撥款?呵,這個詞好。”霍銘川笑,又說,“不過短時間裡應該不成問題,聽說南國那邊現在也是四分五裂,無力入侵。”
我算是附和地點點頭,不過心裡不以爲然,有些事情很難說,特別是戰爭這玩意兒。
我們進了城,便先往客棧去。
黎騅城是沒落的三等軍事城市,客棧不多,矮個子裡挑高個子也只能說出一家比較有規模的,名字無比經典,正是傳說中率先在古代實行連鎖制的——悅來客棧!
當我從車窗裡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額頭上的黑線唰啦唰啦拉地往下落,我還以爲換了一個世界,換了一種文字就看不到如此經典的名字了,沒想到……唉,天下大同!
我們在悅來客棧門口下車,我剛要進門,卻被迎上來的小兒攔住,那小兒歉然道:“這位客官,實在對不住!今天我們客棧被包下了,您請換一家吧。”
“包下?”
我一瞅大堂,裡面坐着幾名衣色各不相同卻同款同紋的男子,我一愣,心裡納悶,那衣服上的花紋怎麼看怎麼眼熟,我正想這麼呢,就看二樓下來一名青衣男子,那男子站在樓梯半中間,居高臨下地對小二說:“讓他進來吧。”
小二忙道:“好的,好的,那這位客官請。”
他反應倒快,我可傻住了。這時霍銘川也來到我身邊,他問我:“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我攤攤手,很無辜,“小二說這裡今天有人包了,我正要和你說呢,那個人就請我們上去。”我指指樓梯上的青衣男子。
霍銘川看看客棧裡的人,皺了皺眉頭,問我:“你認識他們?”
我搖頭,不過心裡卻有點疑慮。
我剛想開口拒絕,就聽到樓上傳來一個低沉的男音:“臣兒,怎麼不上來坐坐?”
那沉沉的男音至上而下灌入耳朵爬過我的脊柱,冷得我打了一個寒顫,心下一個咯噔,立刻想起了那花紋爲啥如此眼熟:那是清欲宮的制服啊!
我瞠目結舌,擡頭向上看去,果然看到一名黑衣男子站在窗邊,雖然嘴角帶笑,但那目光卻是冷冷的,那張棱角分明的俊臉如同剛剛從冷凍櫃裡拿出來的凍肉一樣,又冷又硬!這冰面人旁邊還站着一個身着紫衣的男子,手上打着一把以朦朧的水墨畫作扇面的摺扇,鳳眼稍吊,似笑非笑,本只是中上的容姿如此看來竟是說不出的邪魅。
秦離!
司祺!
啊啊啊啊!他們怎們會在這裡?!
我如此想着就叫了出來:“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司祺倚在窗框上,用他那特有的輕浮口吻笑道:“哎呀呀,小曼臣,看到我們怎麼如此惶恐,難道不應該是歡喜嗎?”
歡喜個屁!我巴不得一輩子都不要見到你們!
不過這樣的話我可不敢說出來,只能鼓起青蛙眼惡狠狠地瞪着他們。
霍銘川茫然地看看我和秦司二人,問道:“他們是……”
這個問題讓我愣了愣,一時不知該說這二人是我之前的“主人”,還是我的“敵人”。
秦離似乎是冷笑了一聲,道:“臣兒,三年不見,也不上來坐坐嗎?”
一滴冷汗就這麼隨着他的話音落地而順着我的背脊滑下,三年不見,秦離的氣勢更強大了……
我乾咳一聲,拱手道:“我這就上去。”
我想想,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嗯……狹路相逢勇者勝!老子我今天拼了!
我硬着頭皮上到二樓,霍銘川跟在我後面,我能感覺得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了一遍又一遍,肯定是一肚子的疑問,只可惜場合不對,一句話都問不出來。
二樓的桌椅被他們挪了位置,臨窗處只餘下一張椅子,正是秦離和司祺坐的,其他一干手下則按照職位高低輕重坐在了兩米之外。而我,有幸被邀請坐如那張如同孤島一般存在的桌子邊,秦離在左,司祺在右,霍銘川被他們擋到了我的對面。
秦離酷酷地坐在那邊,除了我坐下時掃了我一眼就再沒有動靜,司祺倒是自來熟,讓屬下給了我一個杯子,又給我斟滿酒,道:“小曼臣,三年不見,我可是很想你呀!”
“呵、呵呵,有勞您想我了。” 我乾笑兩聲,看看眼前杯中清澄的液體,聞着那濃郁的酒香,想也知道度數很高,我訕笑道:“那個……我餓了,能讓我先吃點東西墊墊胃不?”
“呵呵,三年不見小曼臣對吃的喜愛可以一點也沒變呢。”
司祺笑得那叫一個欠扁,他將手中扇子一抖,那個也不知道是紅袖還是香袖的雙胞女子之一就鬼魅般地出現在他身後,司祺吩咐道:“香兒,給我們的小曼臣和他的朋友上一份酒菜。”
可以確定爲香袖的女子嬌滴滴地應了一聲,還給有空給我拋了個媚眼,便旋身下去準備飯菜了。那個媚眼真是……噁心死我了……看來我註定不可能和女人過日子。
司祺笑着,上下打量我幾眼,卻突然在桌子下扣住我的手腕。他扣的角度很巧妙,雖然用力不大,卻讓我我縮不回手來,好在不痛,乾脆就讓他這麼扣着。我知道江湖人的脈門是不應該隨便讓人扣的,只是司祺要殺我抖抖扇子就可以了,何須如此大費周章,我納悶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司祺扣了我的手腕,驚訝地看我一眼,又看看秦離,竟問秦離:“秦離,你什麼時候教小曼臣武功了?”
秦離擡眼瞪了一眼司祺,大概是見司祺神情認真並不是在開玩笑,便將目光移到了我身上,也不知道他從我身上看到了什麼,皺起眉頭,手中酒杯也放下了,沉聲問:“你從來學的這功法?”
“呃,功法?”我的手腕還被司祺扣着,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呃……凡白決?還是凡百決?”老頭曾經和我說過這個武功的名字,但是我沒注意聽……
“凡白!”秦離頗有幾分惱怒,口氣也十分不善,“你從哪裡學來的?!”
我眼珠子轉轉,突然覺得我可能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沒計較秦離莫名其妙就冷厲起來的目光,只道:“是我師傅教我的,嗯……我師傅叫曲奇。”
不知怎麼的,我覺得我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似乎面前的三個人都怔了一下。
霍銘川?我有些疑惑地看過去,但我只看到一個正擔心我的霍銘川。
秦離與司祺交換了一個眼色。桌子下司祺慢慢鬆了手,我左右看看,他們的臉色都很奇特,秦離雖說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又垂目掩去了眼中光芒,可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他古怪,而司祺,似乎是想笑又不敢笑,嘴角一抽一抽的,更是怪異。
顯然,他們不會是爲老頭和另一個世界某種餅乾相同的名字而變得奇怪。
“怎麼回事?”我忍不住問。
司祺終於忍不住爆笑出聲,他這麼一笑秦離的臉便黑了一半。
我腦袋瓜子裡閃過各種可能,就看司祺坐到我身邊,一手攬過我的肩膀,他幾乎是貼着我的髮鬢呵着氣在說:“小曼臣,你知不知道是哪位隱士高人將秦離教養得如此厲害啊?”
“……曲奇?”
司祺笑得更開心了,秦離的另一半臉也黑了。
看來我的腦袋還是很好用的,當然,在這種情況下,我再猜不到,我就是笨蛋了。
司祺道:“早聽秦離說過,曲先生似乎收了一名關門弟子,我還以爲是什麼天縱奇才呢……”他勾着我的肩膀的手順便在我身上捏了捏,滿目遺憾地搖頭嘆道,“沒想到居然是你這麼一個……嗯,曲先生看人的眼光果然獨到。”
你要說我資質平庸就直說好了,何必這麼拐彎抹角的!
我撇嘴,餘光瞄到霍銘川居然也是一副不能想象的表情。這回我纔是真正鬱悶。你說霍銘川看起來如此忠厚純實的大好青年居然也對我的資質之差表示了無比驚奇,我能不鬱悶麼!
司祺對秦離笑道:“秦離,日後小曼臣可就是你小師弟了呢。”
“哼。”秦離這一聲輕哼頗有幾分不屑。
我也撇撇嘴,我纔不要有一個變態師兄。
司祺修長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嘴上嘖嘖幾聲,道:“小曼臣,你不要怕噢,凡門最大的特色就是護短,你秦師兄會好好保護你的。是不是呀,秦離?”
秦離還沒反應呢,我的額頭上先落下一排黑線,別開臉避開司祺的手指,剛想拍掉司祺搭在我肩膀的賊手,就聽司祺說:“而且小曼臣還救過我們的命呢。”司祺話音剛落,我就看到眼前什麼東西飛過,那玩意兒落在桌子發出一聲悶響,我低頭看去,竟是一個黑不溜秋的小方牌,上面用奇特的花紋勾勒出一個“欲”字。
我扭頭看看將小方牌丟過來的秦離,這廝還是若無其事地抿着他的酒。
我正要開口問,感覺司祺的身體朝我壓了過來,司祺驚歎着捻起小方牌,道:“我就說嘛,凡門的人最是護短,你看你的師兄可是把清欲宮的寶貝都拿出來了呢。”
“放手……”
我很想去看那牌子是什麼,只是司祺如此貼近讓我很不爽,此時不比三年在清欲宮是還要看他們臉色行事,既然老頭的身份那麼“顯赫”,而且這兩個人明顯對老頭頗爲忌憚,我何必要那麼委曲求全。
我揮手拍開司祺的手,只是司祺賊心不死,趁我一個不注意又將手搭上來,這回他的手指恰恰按住我肩上穴道,任我怎麼使力都沒辦法將他的手弄開。
司祺輕笑道:“小曼臣,我可是爲你討福利呢,你居然這麼無情!”
我瞪他:“什麼福利?”
“小曼臣,你可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司祺滿腔惋惜地嘆息,又是搖頭又是望天,彷彿我是個腦殘的白癡。司祺晃晃那小牌子,道:“別看這小牌子又小又醜,你拿着它可是能被整個清欲宮奉爲上賓,關鍵時刻要求清欲宮無條件爲你做一件事也可以哦。整個江湖可就我和曲先生各有一個,曲先生是秦離的師傅,那沒什麼好說的,我這個還是從秦離那邊偷的呢。”
你去偷?那也要秦離讓你偷才行。
我鄙視地看司祺一眼,又偷偷瞅瞅秦離,看秦離似乎真的是要將牌子給我。
秦離……果然是牛人啊!
這麼輕易就把這種重要的東西給我了,也不怕我去做什麼壞事?
雖然看到秦離和司祺讓我大吃一驚,不過相遇的結果似乎出人意料的好,我不但發現秦離變成我師兄了——基本上是白撿的,要知道我是用炸雞把老頭騙成我師傅的,那時候我只不過希望老頭能隨便教一點什麼內功心法練練就好,甚至沒想過要成爲老頭的正式弟子,更沒想到老頭居然很有點來頭。我說老頭爲什麼對秦離那麼熟悉,敢情是有淵源的!而現在我不需要再擔心秦離他們找茬,還收到一個聽起來十分有用的小牌子,唯一一點讓我有點小不快,或者說讓我有點小疑惑的,卻是來自閔翌。
香袖讓人端着飯菜上來的時候,司祺對着我身後眯眯眼,隨後驚訝地叫了一聲:“雨柏公子?”
我回頭,只看到閔翌站在我身後,閔翌看了我一眼,隨後面無表情地對司祺點點頭。
司祺看看我又看看閔翌,奇道:“小曼臣,你還真是出人意料呢,連雨柏公子都讓你給支使起來了?”
面對這樣的話我能說什麼?我只能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