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六月份,帶領儀器排參加了團部組織的機場駐訓,只有漳州片的六個連隊參加,福州的那個營,如老部隊時一樣,獨自在當地機場組織駐訓。
六個儀器排長,各有不同,有些是曾經的同學,有些比我們早一年畢業,是本科生還是部隊生,從軍銜上一眼就能看出,各有特色,各有所長。
團部帶隊領導是參謀長,廈門大學物招的數學專業高材生,射擊學彈道學功底相當深厚,集體研討會上,我們說的多是操作經驗,他講得全是高深理論,解剖得特別透徹,令所有人信服,無論幹部戰士,看他的眼光,都帶着些高不可攀的敬仰。
駐訓期間,參謀長和我們住在一起,很少離開,兩個營也安排了作戰參謀帶隊,同吃同住。
每到晚上,總想去參謀長房間坐坐,職務相差太大,水平相差太遠,有一種強烈自卑,怯場再次出現,怕被拒之門外,怕被嘲笑,最終沒有邁出這一步。
三連的儀器排長,早我們一年畢業,和我一樣也是儀器班戰士成長,操作經驗同樣豐富,四連的儀器排長,是同期畢業的本科生,或許受參謀長影響,理論方面鑽研得也很深。
除了訓練還有授課,戰士手中有兩本書,一本是兵器理論,一種是操作理論,內容與我當兵時一模一樣。訓練由我們組織,授課也由我們擔任。
集體駐訓,競爭意識相當濃厚,排長之間比能力比水平,戰士之間比成績比名次,連與連之間,營與營之間,則圍繞榮譽而爭,爲一點成績,爲一個名次,常爭得不可開交。
駐訓時間只有一個月,訓練授課,安排得非常緊湊,臨近結束,理論操作,各種考覈緊張進行。
本排戰士表現不錯,理論成績出來,都在前列,我看得高興,營部帶隊的參謀看得也高興。
問題出在操作考覈上,各個連隊考完計算成績,其中以我和三連的老排長,對如何計算,知道得更清楚些,成績面前,一看就知道,哪種方法能得高分,哪種方法會使分數減少。
此時他用到了如我此前老部隊的方法,忽略系統誤差,擴大偶爾誤差,結果不出意料,他排裡的儀器班,取得高分,這樣的算法,其實我排裡成績也不錯。
但部隊時的遺憾,這時使我少了些理智,參謀長就坐在一旁,我對這樣的計算方法提出質疑,認爲存在弊端,可能使測手訓練形成痼癖動作。
參謀長被說服,營部帶隊參謀見到手的成績可能要飛,堅決反對,還對我進行訓斥,到底是廈門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參謀長堅持科學訓練,定下按照我說的方法計算。
結果這一算,三連分數大幅減少,與名次無緣,我們連隊因此排名在前,全營總成績卻受影響,氣憤不過的營部參謀,立刻向營長報告,遭到營長訓斥。
營長是戰士提幹,老兵氣場特別強大,電話裡就將我狠罵一頓,後來到連隊檢查,還當面訓斥,吊兵一個,不知道在他口中出現多少次。
參謀長雖然採用了我提出的計算方法,但是因此使營部成績受損,不顧集體榮譽,可能在他心裡也留下了不好印象。
滿腔熱血,也要注意如何揮灑,得失往往就在一言一行之間,進步也可能就在別人的隻言片語之中,還是第一印象,還是沒有留好。
駐訓結束,不久就奔赴靶場,實彈打靶的地方和老部隊一樣,都是到上海的那個靶場。時間也重合在了一起,老部隊的旅和現在的團,一起開設陣地,一起實彈射擊。
幹部身份,指揮訓練,檢查成績,沒有走動,也沒有聯繫,曾經的老領導,院校的同窗,不是同鄉,感情淡化,很難提起走訪興致。
不再是戰士,不親身經歷操作過程,也沒有了那份激情和喜悅,只知道成績不錯,擊落了一個拖靶。
路途遙遠,不再是單純的摩托化行軍,兵器拉到漳州火車站後,裝上列車,鐵路輸送而至,又鐵路輸送而回。
年底幹部有一個立功名額,連長剛上任,指導員推辭,只有我和同期畢業的同學,兩個是合適人選,在指導員堅持下,給我報請了三等功,成爲我幹部期間唯一的一次立功。
雖然榮立了三等功,但是與這位同學的差距感越來越明顯,不單是因爲他出色的寫作能力,這樣的強項已經引起團領導注意,二連的那位更絕,營部再請他寫總結,直接對來人說,我口述你記錄。
有一次他們倆正在琢磨着一篇文稿,帶着虛心討教,本連隊那位同學聽了聽我說的問題,似乎有些嘲弄,他笑着說道,他們現在看重的立意和框架,遣詞造句不再費心分神。
原來自己還停留在遣詞造句階段,更高層次的是文章的立意和框架,三年軍校,刻意彌補,實際上閉門造車,自我感覺良好,實質上並沒有進步。
這讓自己相當難堪,因此也更願意和他們接近,課堂上聽講,圖書館所學,不如現實,看得到差距,認得清不足,天下文章一大抄,此後只要是團部下發文件,連營團的各種總結,都認真閱讀,就想從中找清門道,提高寫作能力和表達能力。
弋陽的那位警校畢業的表弟,有一個非常好的習慣,每天清晨早起,必大聲背誦或者朗讀,就是爲了提高自己的表達能力,此時我深有感觸。
連隊集中住宿,類似表弟的做法顯得太過招搖,不能大聲背誦和朗讀,就在心裡默誦,每天睡前找好一篇文章,或者想好一個題目,在心底朗誦着或者構思着,進入夢鄉。
部隊軍事變革開始嶄露頭角,首先年初的工資調整開始,無論戰士還是幹部,待遇都極大提高,然後是營房建設,按照數字順序,一個連隊接着一個連隊改建。
投入大速度快,不久一座座嶄新的營房矗立,有的連隊是兩層,有的連隊是三層,依造地勢,根據原有佈局,各有不同,汽車連被安排和營部在一起,更利於戰備。
連隊文化生活極大改善,電視錄像供放,俱樂部的檯球擺放,藍球場重新建設,只有足球場沒變,依然是陣地中央狹小場地,簡陋的兩個球門,吸引連隊足球愛好者,馳騁期間。
我的這位同期畢業同學,似乎全能,文藝細胞天生,連隊組織晚會,一首《太平洋》唱得激情四射,我被大家趕上臺,唱了首兒歌打發過去。
足球場上他的身影最活躍,一次分在兩組,對抗中與他相遇,兩個小腿相碰,感覺如同碰到石頭,疼痛鑽心,而他似乎一點感覺也沒有。
只有藍球或許帶球技術比他出色一些,但他比我高大,有天生優勢,排裡戰士說防不住我,對於他而言,卻是擋不住。
不得不說,有些東西是天生的,比如身體素質,比如智商情商,對於我而言,這位同期畢業的排長,似乎處處壓制,儘管我有戰士經歷,熟悉部隊生活,瞭解如何與老兵相處,但是很明顯,戰士們更願意與他親近。
差距就在這樣的比較中,日漸加大,或許自己也有些長處,得到這位同學的認可,當然也有連隊只有我們兩個排長原因,兩個的關係越來越親近。
連隊位置偏僻,生活單調,無人可以排遣寂寞,只有我們之間,似乎才能暢談溝通,兩三百米外的村莊,成了我們倆常去的地方,常常在連隊熄燈之後,悄悄的溜出去,在村莊小店,要上點啤酒,要上點零售當作下酒菜,能吃到半夜纔回。
連長總能發現,兩個都是業務骨幹,發現之後,常有一聲“又去喝酒了”,然後沒事般離開。
兩個自覺,這次我請,下次他付賬,些許工資,基本上都花在喝酒上,年底新兵入伍,再次到新兵連擔任排長,與其他連隊同學相聚,其中那位特別能寫者,說自己存了有近兩萬,被他震驚到,平時喝酒不覺,我們的存款只有小几千。
這次的新兵連,與往年有太多不一樣,首先是地點改變,營部改建,汽車連搬到營部,老汽車連作廢,新兵連也設在這裡,之前的老營房被合理利用,成爲新兵連宿舍。
這一年新分配的排長特別多,比如我所在的儀器排,同時分來兩位學員,彰顯了臺海一線的重要,和當前的緊張形勢,這些排長都被安排擔任新兵連的班長,人數不夠,個別由新兵班長由老兵擔任。
士官制度改革順利完成,儘管有許多戰士不願意留隊,上級命令一下,黨員和班長必須服從,加上一些貧困地區入伍的戰士,自願留隊,各個連隊的士官名額,都全部完成。
作出貢獻最大的應該是九八年兵,本來最後一年就可以退役,因爲士官制度改革,還要再留兩年,九七年兵面臨退伍,一期三年,加上兩年義務兵,留任一年即可回家,一年的時間,離隊津貼從不到兩千元變成近兩萬元。
我再次被安排到新兵連擔任排長,其他連隊有些變化,比如二連,第一年去擔任排長的那名部隊生,換成了同期畢業的本科生,也就是那名特別能寫的同學。
漳州這幾年進入經濟發展快車道,幾乎一天一個樣,老百姓有錢,手機已經進入普通家庭,我們也都購買了手機,沒人好聯繫,其實只是當作了跟隨潮流。
電話費卻不便宜,即使不打電話,每個月也要交五十元座機費,老家相對落後,手機還屬於高端消耗品,家裡一般都是固定電話,訓練之時,衣服摩擦,稍不注意,手機就會拔出去,裡面只有家裡固定電話,因此常常響起,父親接到,喂喂幾聲,不見迴音,就聽一段我們訓練場上的交談。
新兵連期間,這位特別能寫作的同學,表現出特有的睿智,高瞻遠矚,對幾位同學一一作出評判,部隊生的評價不高,說我最多能當連長,另外一個部隊生則只能當營部參謀,而他自己能到正營。
不知道他依據的是什麼,或許寫作出色,得到營團首長肯定,有了些飄飄然,也或許是對部隊年輕化、素質化要求,有深刻理解。
後來事實證明,他的評判出奇的準,我在正連位置轉業,甚至比他的評判還要差上一些,只當了一年不到的代理連長,另一個部隊生營部參謀位置上轉業,而他確實混到了正營。
儘管我們當時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但是當時軍隊推崇年輕化高學歷已成定局,部隊生在這方面存在天然缺陷,年齡大學歷低,無法彌補。
新兵連結束,首次請了探親假,得到批准,彆着手機回家,着實炫耀了一陣,屬於高消費,老家還沒有普及,連學校那些善追新潮的年輕教師,都沒有哪個購買。
家裡和親戚朋友開始爲我張羅婚事,介紹了不少對象,鷹潭的堂兄最積極,在我路過之時,帶到他的一位同事家中,開火車的司機,年紀不小,女正當婚齡,準備了一桌子的豐盛大餐。
與這位正當婚齡的少女,單獨接觸,得知她也在鐵路上班,心高氣傲,接觸之後,覺得文化程度太低,沒有共同語言,感情扼殺萌芽狀態。
其實不止這個原因,還是因爲受到刺激,分在一個連隊的那位同年畢業本科生,常能見連隊主官,甚至是營團幹部,爲他介紹對象,卻沒有一個給我介紹。
給他介紹的對象都不俗,教師和單位工作人員,這是最普通的,有一次聽說介紹的是廈門的一位電視節目主持人,還有一次聽說介紹的是南空後勤處一位處長的女兒。
差距感此時,再次擴大,這是真正無法彌補的差距,從中可以看出領導的關心和看重,似乎昭示着,與他相比,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
這一年沒有打靶任務,但是駐訓依然如期開展,這一次地點在四連,帶隊訓練的是調任作戰訓練股長的老連長,少了些老面孔,多了些新面孔,乏善可陳。
參謀長沒有出現,到了國防大學參加培訓,一位副團職幹部能有此殊榮,一時傳爲佳話,被所有人津津樂道。
正是季節,芒果荔枝桂園成熟,高掛枝頭,返回連隊時,軍用卡車拉着兵器,天氣炎熱,車廂頂篷布被取下,根根支撐篷布的鋼管,彎曲成半圓,插在車頂,正好當作扶手。
作爲帶隊排長,我也站在車廂,令人感動的一幕出現,紀律約束,作風養成,卡車穿行,兩側果樹夾道,枝條都能伸入車廂,熟透了的果實點綴一路,伸手可及,無論新兵老兵,規規矩矩站立,沒一個伸手。
有時果實拂面而過,彎了彎身側讓,部隊講軍民魚水情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被譜成曲成爲衆多軍隊歌曲中的一首,“不拿羣衆一針一線”,哪怕進入新世紀,依然牢記,嚴格遵守,這樣的心情,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歌曲從車廂飄起。
沒有打靶任務,團部因此決定組織一次閱兵,成爲評判一年訓練成績的重頭戲,營連都非常重視。
營部特別組織集體訓練,一段時間常聚在機場附近機窩,特別建造掩體用來掩藏戰備飛機,前面有寬闊水泥場地和水泥通道,用來保證戰鬥機順利轉體和通行。
依照慣例,閱兵時間都定在國慶,天氣火熱,水泥地面溫度更高,與戰士一樣的要求,而且是第一排面,感覺訓練特別艱苦,每次上場都在盼着早點結束。
嚴厲訓斥過我的營長,鬧出過一個笑話,爲檢驗訓練成果,也是排練需要,他代替團首長,模擬閱兵過程,喊着“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一個個連隊走過,方隊怒吼,相應回答“首長好”“爲人民服務”。
有一次不知道是因爲特別緊張,還是因爲特別放鬆,走到我們連隊面前時,喊了聲“爲人民服務”,一時寂靜,方隊不知道如何回答,場面窘迫,營長顯得特別尷尬,很長一段時間,成爲緊張訓練之餘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