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田地太多,記憶之中,從我五歲的時候,開始幫助母親幹農活,姐姐也是一樣,她做的農活比我更多更重。
第一次是到田裡幫母親踩脫穀機,然後是到田裡拾稻穗、遞秧苗,再然後隨着年齡增長,割稻子、插秧、耘禾苗,最後整理農田、挑擔,農活十八般武藝全部學會。
最初幹農活,一會兒母親就會放我們去玩,這時最喜歡跟在滾田的“必鬆叔叔”後面,泥水四濺,水花翻起,帶起一片鯽魚翻騰跳躍,一邊追逐一邊抓取。
秋天水稻收割之後,會放幹水,養上一個冬天。養田好處很大,能夠渴死凍死害蟲,以及害蟲產下的蟲卵,能夠使土壤變得更加蓬鬆通透。
有些人家還會栽種紅花草,來年犁田時掩埋,可以漚製成肥,還有的會栽種油菜,既能通過油菜根系改善土壤,又能收穫菜油,母親勤勞,每年都會栽種大量的油菜。
栽種油菜,在秋收之後進行。將剛收割完秋稻的田地,挖成一條條壠,疏密有致的點出一個個小洞,放入油菜籽,再用土掩埋,經過一個冬天,恰好在春耕之前成熟。
秋收之後,農村正式進入農閒時間,忙碌了春夏秋三季的山民,這時都比較清閒,一般只做一些零散的農活,比如修整農具,清理牛圈、豬圈、雞舍,清理自家的茅廁,漚制農家肥,進山砍柴等等。
相對於水田勞作,避免了太陽底下直接受烈日暴曬,避免了長時間的彎腰受苦,也不用像收割栽種水稻一樣,要搶季節搶天氣,比較隨意比較清閒。
母親太過勤勞,秋收之後還栽種大量油菜,給我們帶來比別人家孩子更多的勞累。大人清閒,小孩子事自然少,他們都在歡快玩耍,而我們又投入栽種油菜之中。
清理家禽圈舍和茅廁,不但有利於衛生清潔,挑入田地,也是最好的農家肥。茅廁和雞舍的糞便,一般都是用來給菜地施肥。牛、豬圈中的糞便,不但遺留消化不了的粗糙纖維,還夾雜着用來給它們當鋪墊的稻草,不利於菜地使用,都是在秋收後挑到田地中,經過一個冬天的漚制分解,成爲田地的養料。
種得油菜太多,牛、豬圈清理的糞便不夠,母親就帶着我們漚制農家肥。通常的做法是找一片荒地,將草皮一片片鋤下來,等它自然涼幹之後,再堆積在一起燃燒。
草皮帶着厚厚的一層草,還帶着一層薄薄的土,草燒成草木灰,土在燃燒的作用下變得特別鬆散,與草木灰摻雜在一起,被統稱爲“火土”。
“火土”的肥力比家禽的糞便更強,用籮筐挑到油菜地,一把把的灑在點播了油菜籽的小洞中,農村將這個稱爲“掩肥”。灑了“火土”的油菜,生長的特別快特別壯,更不容易倒伏,更不容易生蟲,更加飽滿顆粒更大。
油菜地越多,需要的“火土”就越多,母親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因此我們羨慕的看着鄰里的小夥伴歡快玩耍,被父母趕着挑牛糞豬糞,扒草皮漚“火土”,又要挑到油菜地,一個坑一個坑的“掩肥”。
水牛喜歡翻滾踩踏,豬特別喜歡到處亂拱,它們的圈舍可不是一般的亂一般的髒,天氣暖和一點就光腳,寒冷一點就穿雨鞋,進入裡面如同踩進爛泥。
特別是牛圈,能深到膝蓋,連腳都拔不動。稻草攪在其中,很難清理,要用鐵鈀使勁揮下,才能挖起,裝入“高撘”挑到油菜地。一年積攢,牛圈的牛糞是那麼多,常常要挑上好幾天,才能徹底清理乾淨。
農家珍惜肥料,表面的牛糞清理之後,浸透了糞便的那一層土也會挖出,挑到農田。因此,農家的牛圈,都是深深下陷的,一年比一年深,經年之下,往往能深達一兩米。
扒草皮也不輕鬆,之所以叫荒地,是因爲實在無法開墾,否則都會作爲自留地開墾出來。一天草皮扒下來,手常常要磨出血泡,這樣的荒地夾雜碎石,如果沒注意,一鋤揮過,震得虎口生痛,甚至裂出血來。
到了來年,油菜成熟,在春耕即將到來之際,還未先嚐春耕插播之苦,就要先受收割油菜之罪。油菜不比水稻,長得跟小樹一樣,與其說割不如說砍。
收割好油菜,挑回家中,攤在“曬墊”上晾曬,油菜莢乾枯開裂,再用棒錘敲打,油菜籽就從油菜莢中全部彈出,用籮筐裝好,抽出空閒時間,送到附近的“油榨”坊榨成油,解決一年的炒菜用油問題。
油菜割完之後,留下的油菜根是不能留在田地的,無法及時腐化,會傷到人畜的腳。又要一個個拔出,扔到地外,漚制“火土”。因爲栽種油菜,母親一年四季都顯得那麼忙碌,難見有一刻清閒。
忙活完油菜,已經是春耕開始。趕着老年將田地耕犁完之後,再放滿水,蓄積上一段時間,使泥土吸足水變得鬆軟,方便插播秧苗。這時就要用到一種特別的生產工具,將犁完的變得平整,以利於秧苗均勻受到灌溉。
這種特製的生產工具,當地人稱爲“嚕嚕”,木匠以堅硬雜木製作,前後有踏板,中間是一個轉輪,轉輪也是木製,上面密密的交錯排列着一個個竹子製成的齒。
使用時,人前後兩腳站在踏板上,老年拉着上前進,高的地方多滾幾次,一般就能將田地平整。“嚕嚕”轉動,還能使泥土與水進一步混合,更有利於栽種秧苗。
“嚕嚕”是山民的叫法,爲什麼這麼叫,一直也沒想清楚,或許象聲詞,因爲“嚕嚕”在水田中轉動前進時,泥水帶起發出的正是這種聲音。
如果田地高低太過明顯,“嚕嚕”滾轉平整不了,還要用到“插”,這也是山民的叫法,過程就叫插田。“插”也是用雜木製作,底下是一排鐵條,上面製成扶手。
插田時用老牛在前面拉着,兩手提着“插”跟在後面,將高處的泥土趕到低處。使用得多了,鐵條會變成鐵刺,相當鋒利,如果沒有經驗,或者不小心,將會扎傷腳。
犁田、打“嚕嚕”、插田,都要用到牛,可見牛對農民是多麼重要。之所以稱老牛,是因爲下地之前,要先將牛教熟,沒有教熟的牛,無法控制,甚至會造成器具的損壞。
首先要先讓牛適應套索,一般先彎曲成直角的雜木樹杈,製作成牛架,當地稱作“牛杈”,架在牛角後側的脖子上,牛架兩端綁上結實粗壯的繩索,繫緊之後就可以固定在牛脖子上。
再用兩根粗和的繩索做成扣結,根據不同需要,係扣在不同工具之上。這個過程是要先讓牛適應的,盲目套上,牛會受驚,一般都會拼命掙脫,甚至拼命跳躍。
所以就要先讓牛適應,適應的方法也很簡單,一個人在前面緊緊抓住牛鼻子就行,牛鼻子上一般都用鐵棍穿透,綁上了繮繩,這根穿牛鼻子的鐵棍,山裡人稱爲“鼻劍”。
牛鼻子是牛最柔弱最吃痛的地方,只要抓住牛鼻子,再怎麼的教導,牛都會乖乖接受。一般牽引個幾天,牛就會適應了,然後再通過繮繩讓它學會感應方向,就成了可以下田耕地的老牛了。
放水浸泡田地的這段時間,正是春季,魚兒洄游產籽,山裡的水田,放水之後,通過溝渠與小溪小河相連,洄游的小魚也會進入。
被“嚕嚕”攪動,魚兒翻起,有些甚至會被攪暈,記憶中攪暈的小魚非常多,或許是因爲“必鬆叔叔”打田太快的緣故吧,好像只有跟在他後邊,纔有這種情況,其他人打“嚕嚕”時,好像沒出現過,記不太清了。
有時還能撿到小烏龜,烏龜壽命很長很好養,不用喂東西吃,都能活很長時間,農村甚至有過傳說,有人曾用烏龜塹牀腳,好多年後,搬開牀,烏龜又一爬一爬地走了。
幾乎每個小夥伴們都養小烏龜的經歷,小烏龜被抓後,要麼在尾部的硬殼上鑽個孔,用繩子穿住養,要麼放在玻璃罐裡養起來,成爲最初的寵物,增添童年樂趣。
有時會撿到色彩斑斕的小花魚,比現在的金魚都要好看,我們會將小花魚放入玻璃罐中,與小烏龜一起養,裡面放些石子水草,放在窗臺上,烏龜四爪撲騰,小花魚游來游去,煞是好看,非常有情趣,多彩童年因此更添色彩。
家裡不但有良水田,還有一畝多深水田,二三畝旱地,良水田灌溉方便,一般栽種雙季稻,深水田和旱田一般栽種單季稻。旱地含沙土重,有時候也用來種植花生,或者種植油菜。
深水田在當地又被叫作“滂田”,意思是會深深陷在裡面。山區多泉水,山坳之中如果有泉水,就會浸染山坳成爲沼澤,沼澤底下的泥土長年被泉水浸蝕,變成爛泥,一般都很深。
也許正是大搞開墾邊區情況下,這樣的山坳才被開墾成水田的,在分田到戶之後,也被分到了各家。因爲是泉水的原因,深水田的水很冷,並不是太適合水稻生長,因此只能種植一季。
旱地很少,水源不暢的農田,纔會當作旱地,沙化較嚴重,因此含沙量大,沒有水源澆灌,常乾旱發裂。只有雨量充足的春季,才能耕種,也只能栽種一季。
父親大多時間在學校,記憶中只有犁田、插田等重力氣活,纔等到父親利用課後時間完成,其他的田間農活,幾乎都是母親一個人承擔。因此非常辛苦,一個人忙不過來,父母就要求我們全到田裡幫忙。
幼年時,我們主要做得是割禾、插秧、耘禾等輕體力活,母親會引入競爭機制,姊妹四人,每個人分幾行,誰先做完誰先休息。
姐姐年紀最大,也最能幹,一般她是五行,我和大妹是四行,如果距離太長,就會減成三行,小妹年紀最小,特別受照顧些,一般只分二行。
儘管分得比我們多,姐姐卻常是最先完成的,小小年紀,也不知道她動作怎麼那麼快,有時我特地放棄偷懶,想跟她比一比,結果怎麼也比不過她。
姐姐對我們管得嚴,對我們也是特別愛護的,感覺中對我的愛護尤其多一些,在她完成自己的一份任務之後,常會主動幫我們完成,當然幫得最多的還是我,隨着大妹和小妹長大,她們竟然也比我快得多。
父親的心靈手巧,母親的特別能幹,我都沒遺傳到,處處顯得笨手笨腳,田地中勞動是這樣,山上砍柴也是這樣,製作玩具抓捕魚蝦仍然是這樣。
砍柴時,往往姐姐和妹妹都砍完準備回家了,而我的一擔柴還差上很多。溪流中抓魚,翻開石頭,小妹一抓一個準,而我卻鮮有成功。她們做的風箏都可以飛上天,種下的樹苗都能成活,我卻一樣都難做到。尤其是種樹苗,同樣的種法,怎麼她們種的就可以活,我種得常常枯死,現在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