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疼,劇烈的疼。
周抱玉猛然睜開眼,側邊是刺眼的陽光,窗簾微微飄動。
她帶着頭痛醒來。先是看到天花板上那個熟悉的水晶吊燈,而後開始慣性打量着四周,牆壁有幾張鑲着華麗相框的照片,上面似乎是傅雲起,童年時期的,少年的,以及大學畢業穿着學士服時期的。
她駭然拉起被子,悄悄看了看裡面,還好,自己穿着貼身的衣服,並沒有被怎麼樣。但還來不及對自己身處在傅雲起牀上的原因表現出疑惑,所有的心思立即被另一種情緒佔據。
她低低咒罵了句該死。右手按住隱隱作痛的小腹,她知道,要不了多久。每月一次如遭剜心般的痛苦將朝她襲擊過來。
揉了揉太陽穴,周抱玉正準備起牀拿給許盡歡打電話時,門鎖微微響動,下一秒,端着早餐盤的傅雲起走了進來,抱玉下意識地將身子縮進被子裡,動作過快,身下忽然急涌出一股暖流,她嘴角抽了抽,完了完了。牀單……該死的還是白色牀單……
傅雲起放下早餐邁步走到牀邊,微微俯身,“別裝了,我知道你醒了。”
說着試圖去掀蒙着抱玉腦袋的被子,卻被她死死地拽住,僵持了片刻,抱玉才慢慢探出頭,臉色無比怪異地開口,“那個……”
“嗯?”傅雲起誤以爲她是想問昨晚他們之間有沒有發生點什麼事兒,所以挑了挑眉,淡淡的斜睨着她的驚慌,脣邊噙着似是而非的笑:“該發生的都發生了。現在才知道害怕啊,晚了。”
抱玉很想翻個白眼,但小腹傳來愈加嚴重的疼痛令她有點乏力,也顧不得尷尬了,微微閉眼一字不頓地開門見山說道:“我大姨媽來了麻煩你去幫我買包衛生巾順便買條內褲謝謝!”
啊?!
傅雲起愣了好一會,反應過來時爲了掩飾尷尬而輕咳了幾聲。在片刻的沉默中,他無措了一會兒,而後轉身出了門。
抱玉無力地靠在牀頭,這個時候。經痛愈加嚴重,她額上已佈滿細密的小汗珠。她一直有經痛的毛病,而且還屬於特別嚴重的那種,最厲害的一次,她痛得滿牀打滾,以爲自己快要死去。以前周懷景心疼她,明知道那種藥物對身體有害,但還是讓醫生給她開了些。每次來例假時抱玉都將藥帶在身邊,只是沒料到這次因爲醉酒的緣故,竟然提前了幾天。
樓下附近的商場裡,傅雲起打死也不相信自己的人生經驗裡會包括去商場爲一個女人買內褲,一年以前,他的日常起居一直都是顧嘉妮在打理,但即便是一年以後的現在,他也從未留意過女士的內衣褲會有這麼多繽紛的選擇。狀臺巨弟。
他只能選擇沉默,皺着眉頭在最前面的衣架上取下一條素色的,腰身部分帶了些許蕾絲花邊點綴,一邊拿下來一邊儘量使自己的動作看起來自然隨意,彷彿沒有一絲的突兀,他告訴自己這些和自己公司的那攤子破事兒比起來,都是小事,就好像半個世紀前女人穿上褲子的驚世駭俗到如今早已是小事一樁。
善於迎合客人的櫃檯小姐見狀走來,掩嘴輕聲對傅雲起笑道,“我們店女士內褲還有很多不同款式和料子,您可以好好挑一下,多挑幾條,反正也是穿給您看的嘛。”
傅雲起迅速擺上那張清冷倨傲的冰山臉看向對方,那眼神甚至能讓店外的路人都能感覺到那股子寒氣,櫃檯小姐訕訕的住了嘴。
到了結賬的時候,他巴不得讓那位小姐迅速開好小票,對方卻不如人意,看了看那條素色的內褲,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先生,這真的是您挑中的嗎?”
傅雲起忍無可忍卻依然強壓怒火,“是。”意思簡潔明瞭。
“可是這種我想您的太太應該不會很喜歡,您可以看一下這條,是我們店的新上架款式,絲滑透氣……”
傅雲起掃了一眼對方拿起的那款,冷冰冰吐出一句,“不必了,謝謝。”
櫃檯小姐用探討性的語氣,“那麼這條果綠色的呢,會有所改善嗎?”
傅雲起終於怒不可遏,伸出還握着錢包的手“啪”地一聲拍到櫃檯上,“我不會選擇這款,因爲我不想某天睡夢中家裡發生火災,好不容易逃出現場後,我的太太穿着一條熒光綠的內褲出現在鄰居面前!”
對方嚇得身形猛然一震,趕忙低頭進行最後的結算。
臨走前,傅雲起不忘回頭看一眼那位被嚇到臉色蒼白的櫃檯小姐,說:“如果你廢話少一些,我想這家店的客流量應該會比現在多得多。”
他回來時,手中提了個大大的黑色塑膠袋,抱玉驚訝地看着他神色尷尬地從袋子裡倒出十幾包衛生巾,abc、蘇菲、七度空間、安爾樂……幾乎囊括了所有牌子,儘管她難受得要死,但依舊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準笑!”傅雲起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我又不知道你用的是哪個牌子。”
見她滿頭虛汗,臉色十分蒼白,蹙了蹙眉,“你沒事吧?”
抱玉擺擺手,“你出去下,我要起牀了。”
從洗手間出來,腹痛又嚴重了幾分,抱玉感覺自己連步伐都開始虛浮,幸虧傅雲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纔沒有摔倒。抱玉躺回牀上時,才發覺已換了新牀單,想到被她弄髒的牀單,臉不禁微微紅了紅。
傅雲起見她虛汗愈多,臉色煞白,身體都蜷成了一團,擔憂地問:“要不要去醫院?”
抱玉搖搖頭,她想讓他給許盡歡打個電話送藥過來,可一想到她擔憂的神情,心裡便是一陣難過,她沉沉地想,痛吧,痛吧,就讓我自己忍着就好了。
傅雲起大致知道她是怎麼一回事兒,他一個大男人,對這方面雖沒有經驗,但好歹也也是和顧嘉妮相處過的,這方面他只是略懂一些。
遲疑了下,跑到陽臺去給程子放打電話,開口一句“痛經怎麼辦”,差點令正在喝水的程子放一口水全噴出來。
掛掉電話,他感嘆這個問題找程子放倒沒找對,不過程子放問顧恆止倒是問對了,他不愧爲情場老手,這種照顧女孩子的辦法他一樣也沒有落下。
傅雲起再次跑出了門,回來時,手中拿了一包紅糖與一個熱水袋,他先灌了一袋熱水放在抱玉的懷裡,又按照程子放轉告他的方法去煮紅糖水。
在等待紅糖水的空隙裡,傅雲起望着幽幽燃燒着的火焰有點發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以前從未做過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做的事情,竟然在一上午全部做完了,而且還沒有半點不耐煩。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有點喜歡,卻又有點心煩意亂。
在熱乎乎的紅糖水的作用下,疼痛雖沒有減少很多,但抱玉還是好受了一些,痛到了極致,最後抱着熱水袋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次醒過來時,已是午後,那種揪心疼痛終於熬了過去。
她坐起身,看見牀的對面,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落地臺燈亮着微弱的光,傅雲起沉沉地睡在沙發上,不知做了什麼夢,他的眉毛微微蹙着,似乎有點不開心。
忍着細微的疼痛,她亦步亦趨的走了過來,在他身邊輕輕蹲下,見了這麼多回,這是她第一次認真地仔細地打量他。
長眉,黑白分明水光瀲灩的一雙眼,薄脣,眉目溫和卻不軟弱,連睡顏都有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防備與凜冽。或許是燈光迷離,或許是夜色寂靜,抱玉竟情不自禁地伸手輕輕掃過他的臉頰。
傅雲起的睫毛動了動,悄無聲息的擡手捉住她的手腕。
“你要幹嘛?”他睜開眼看着她。
她猶如受到驚嚇的山間小鹿,眼神閃過怯生生的幾秒。他卻最喜歡看她這樣的神情,恍若回到七年前那個落滿了梧桐葉子的院落,看她不知所措地倚靠在門旁,半晌不知該說什麼。
也只有這樣的眼神,纔是真正的周抱玉,其他時候,她都太擅於僞裝,裝得成熟世故,裝得老謀深算,裝得久經沙場,唯利是圖。
抱玉如臨大敵,手腕抽了幾次硬是沒抽出來,無奈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匆忙說:“我得回公司了,傅老闆,大秀在即,體諒一下。”
“何苦這麼拼?”
“養家餬口,茲事體大。”她調侃。
“沒了?所以,你這就要拍屁股走人?”傅雲起依舊沒有放手。
“多謝您的照顧。”說着用另一隻手硬生生從他的魔爪下將自己的手腕取出來,笑道,“傅老闆,注意形象。”
傅雲起接着便站起身,追上她的腳步一把攬過她纖細的腰,得寸進尺,“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可?”
抱玉感覺自己就快要窒息了,快速抽離開他的懷抱,眼神古怪的看向他,“您該不會,是想泡我吧?”
“泡你就免了。”傅雲起冷笑,話裡有話,“我對那些比我還不擇手段的人沒有興趣。”
“我倒寧願你泡我。”抱玉眯起眼笑,像三月裡和煦的風,“這樣咱們的關係還能單純些。”
兩人的話語都含沙射影,笑裡藏刀。
說完,她踩着那雙紅白相間的球鞋就走了,自從上次傅雲起拿了她的策劃案反咬一口以後,她就已經學會不再爲不相干的人和事耗時間費心力動真情。
傅雲起揚了揚眉毛,看着那個馬尾辮一甩一甩從眼前消失,那樣飛揚灑脫又無比明確的周抱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