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風冷意十足,沿着街邊的小路走,滿地的石子和鵝卵石踩上去還有些硌腳。樓羣之間,一片半圓的月亮懸在冰藍的天上。家家戶戶亮着燈,電視劇裡熱鬧的聲音從窗戶縫隙泄了出來,卻隨即就被風給吃掉了。
許盡歡和身旁這個戴着帽子和墨鏡、穿着neilbarrett風衣的人並排走着,沒人能看得出這個男人就是剛剛結束新書發佈會的國內當紅作家。
“現在。”他笑道,“我們走在馬路上,腳底舔着路面。你看厄普代克用得多形象啊,舔字,寫得太好了。”
許盡歡沒有說話,她覺得自己似乎能透過那副墨鏡,看見他的眼睛,像兩面深沉的湖泊,盛滿了溫柔,和一種難以察覺的悲痛。
但她還是覺得挺開心的,因爲兩個人要掏心掏肺聊一聊的開端就是一起走走,她搓手噘嘴皺眉頭,說好冷,他英姿颯爽脫外套,說穿上。然後兩個人就莫名其妙地好上了。
電視劇裡都這麼演的。
可裴斯宇似乎沒這個意思。但此刻她也不是平日裡那個只會出糗和逗樂的女屌絲了,她吸了吸鼻子,說:“你寫的也很好啊,‘這個地球,自它誕生於這個宇宙以來,就被冠以無數會滅亡的傳說,可它依舊固執地存在了46億年’,這個例子舉得真好,讓我想起好多來。”
“好多什麼?”
“悲情的例子啊,你看長頸鹿,脖子那麼長,有時候我就想,它哽咽的時候是不是很難受呢?我沒有那麼長的脖子,有時卻也能哽咽到說不出話。章魚它有三顆心臟,那它心痛的時候,是不是比我們要疼上三倍呢?還有啊,據說蜉蝣只能活很短,可能一輩子都來不及和心裡珍藏的那個人說一些想說的話。”
“所以呢?”
許盡歡頓了頓,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有時候我就想,我又能活多久,時間會不會給我可以開口的勇氣呢?”
裴斯宇投來驚詫的目光,對她說:“許盡歡,你真的是個很有才華的姑娘,你剛纔說的這些話,如果寫出來,會有很多讀者喜歡你的文字的。”
他說的很認真,那是許盡歡第一次看見不那麼像紈絝小少爺的裴斯宇,他說出這些話的樣子,像極了高三時爲她將數學題的課代表,拿着鉛筆在筆記上邊劃邊說:“你看你看,你第二步的週期忘了除以二了吧?”
然後她回過神來,看着路燈下的他,問:“那你呢?你寫的那些,是給她看的嗎?”
裴斯宇沒有說話。
真奢侈,居然爲了喜歡的人而不知不覺出了一本書。
“你這些話出版了,她也不知道。”她說。
“我不用她知道,她知道了也會裝作不知道。”
邏輯問題。
“不去找她談談?她不在春城嗎?”
“在巴黎。不想找,那樣很蠢。”
風吹過許盡歡的眼睛,讓她的眼眶變得發紅。她發現,裴斯宇並不是那個頑劣少年,他安靜沉默,像所有那些成熟男人一樣,年輕的臉龐上甚至有些滄桑。
氣氛有些尷尬,裴斯宇笑哈哈地說:“忘了謝你了啊,沒有你,這本書也出不來。”
“謝什麼啊,來點兒實際的啊裴少爺。”
他一隻胳膊搭在她肩上,將她整個肩膀攬過來,“怎麼算實際的,以身相許?”
許盡歡彷彿全身過電一般,活生生把嗓子眼裡的小心臟吞進胃裡,“也……不是不可以啊。”
“得了吧許盡歡。”他一邊攬着她一邊走,“你見過一個男的對另一個男的以身相許的嗎?我是直的!”
許盡歡心裡升騰着的那朵粉紅色蘑菇雲,“噗嗤”一聲就灰飛煙滅了。
“直你大爺!!!”她用胳膊肘狠狠抵到裴斯宇的肚子上,樣子十分沮喪。
“我不是那意思。”裴斯宇捂着肚子在後面追,“被你催稿催了這麼多次怎麼着也培養出革命友誼了吧,特別是上次你替我擋着那妞的事兒,我心裡特別感激,當時我就想……”
許盡歡停住,回頭,“想啥?”
“我就想,許盡歡這哥們兒夠義氣,雖然她性別是隨機的,但我有這樣一朋友此生無憾啊,她顧嘉妮算什麼啊!”
許盡歡轉身就走。
“哎別呀,我又說錯話了?你等會兒,我人生還沒談完呢!”
她衝他擺擺手:“別跟我談人生,你丫就不是人生的!”
即便如此,裴斯宇還是一個箭步衝上去攬住她肩膀,恢復以往那種一臉賤痞子的笑,指了指樓上,“知道你沒吃飽,朕宮裡有扒雞,保證跟《湯姆傑瑞》裡的烤雞長得一模一樣,請你上去吃。”
許盡歡沒忍住笑,裴斯宇立馬一臉得意,帶着她拐進小區,邊上樓邊開玩笑說:“別生氣了昂,朕今兒個就翻你牌子了。”
說着拿出鑰匙開門,一進房間嚇了一跳,整個客廳都塞滿了光面心形的氫氣球,桌上擺好了色拉、鵝肝、松露和牛排,中間竟然真的放了一隻烤雞。
裴斯宇嚇得鑰匙差點掉到地上。
接着從裡面衝出來上次見過的那個妞,她滿臉堆笑帶着一股列隊儀仗的氣勢衝到門口,“生日快樂——”
這句話像是從一個沒電的收音機跑來的,“樂”字已經變成奄奄一息的怪音,她看向許盡歡,“怎麼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