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無數光芒從緝熙的身體裡迸射而出,這世間的每一個角落都沐浴在了這耀目的光亮之中,每顆心似乎都被溫暖的感覺包圍着。

赤魔無比震驚地看着自己周身的紅光變得越來越暗淡,一股無力之感自心間蔓延開來,他忽然覺得一切都是虛無,然後慢慢的,這種空虛之感被一種奇怪的感覺替代了,似乎暖暖的,他很訝異,原來集世間惡靈所化的他竟會產生溫暖的感覺。

赤魔消失了,所有被他控制的生靈周身的黑氣消散,悉數便會了原本的模樣,他們站在原地愣了一會,然後在點點熒光中朝着來時的方向爭先恐後地離開了。

明明心裡很暖,可青葉卻能清晰的感覺到眼淚已飛揚而出。耀目的極白中,思緒回到昨日午後。

天外天與她想象的,幾乎千差萬別,這裡除了瑩瑩點點飄蕩着的晶石便沒有別的了,可以說空蕩得有些寂寥。這一路,她與緝熙都沒有說話,她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着,緝熙則安靜地在一旁跟着。

“那裡!”忽然,緝熙指了指前方,青葉應聲望去,那裡有塊晶石,跳耀着七彩熒光。她走上前去,遲疑了許久纔將晶石握在手心。

“走吧!”

緝熙聲音很輕,說完了便要轉身離去。

“緝熙!”

青葉的聲音不算太輕,所以一下子傳出去好遠。緝熙停下了腳步,卻只是背對着她,一瞬間的掙扎,她還是開口道:“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緝熙轉過身來,努力的維持着臉上的笑意,反問道:“怎麼會這麼想?”

青葉安靜地看着緝熙,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你與師父都有些奇怪,我能感覺到。”

緝熙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連忙笑着問道:“那你說說,哪裡奇怪了?”

青葉十分肯定地說道:“五位菩薩忽然離開,師父又在這個時候讓我們來天外天,難道不奇怪嗎?”

“怎麼,你擔心他是故意將你支開的?”緝熙的話帶着幾分打趣的意味,彷彿很輕鬆的模樣。

青葉卻搖了搖頭,回道:“正是因爲師父不會輕易離開我,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你有事!”

“傻丫頭,你想太多了。將軍不是說了,晶石可以提升忘憂的救贖之力。”緝熙依舊一臉的從容。

青葉心間生出一絲薄薄的怒氣,沉着聲音說道:“忘憂不是今日纔在我手中的,若是晶石當真這樣要緊,早在出發之前師父就會陪我來天外天取了!”

緝熙卻無比淡然地迴應道:“什麼時候取又有什麼關係呢?你師父沒有騙你,晶石確實能夠提升玉弓的威力。”

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然後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瞞着我?”

四目相對,沉默對峙了良久……

一如往常,先投降的依舊還是緝熙。

他苦笑一番,然後指着前方不遠處開口道:“那處有霞光,我們去坐坐。”說完便牽起了青葉的手向前走去。

他們並肩坐在一朵星雲上,看着眼前不斷變幻的光彩。青葉一直安靜地等着,緝熙終於再次開口了,卻忽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緝熙’二字是何意?”

青葉不由笑了起來,想起幼年時,自己曾趴在緝熙的肩頭問過他這個問題,此刻發現,那麼久遠的事情,自己竟然如此真切,於是她輕輕柔柔地開口道:“自然記得,你說過‘緝熙’乃‘光明’之意,所以你總是照亮着別人,給所有人溫暖,這就是你,就是緝熙啊!”

她的瑩瑩柔光讓緝熙心動不已,便連忙將頭轉向前方,望着虛無地遠方,緩緩開口道:“這本就是我存在的意義,光明本就是我的使命!”

青葉心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定定地看向緝熙,一臉鄭重地問道:“緝熙,我不再是過去那個任性胡鬧的小仙了,我希望自己是能與你們並肩而立的天神…我希望…我希望你告訴我真相!”

緝熙看向青葉,一次次鼓起勇氣,終於,開口道:“我本是大勢至菩薩灑向世間的光明,只要我再次化作光明之光,便可淨化世間一切黑暗。”

青葉感覺自己的呼吸似乎停了片刻,身體也開始微微顫抖了,嘴巴幾度開合才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所以,你會死?”

不等緝熙回道,眼淚已奪眶而出。緝熙溫柔地將她攬進懷裡,輕輕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時候一樣。

“傻丫頭,我不會死。今後這世間的日光、善良、還有你手中的救贖之箭裡,都有我。”緝熙私心覺得,這樣也好,因爲日後便能時時刻刻陪在她的身邊了,以這樣的方式。

也不知過了多久,青葉輕輕開口問道:“聽說,天外天的日出比六界要早一些?”

“嗯”緝熙溫柔地做了迴應。

“那我們在此處看了日出再回去吧!”青葉說着從緝熙懷裡擡起頭來,眼中還有淚光,臉上卻帶着明媚的笑意。

緝熙有片刻的失神,然後他也笑了,用力地點了點頭。

青葉把頭靠在緝熙的肩上,輕輕閉上了眼睛,緝熙也伸出手去,輕輕地把她護在懷裡。

時間,靜止了……

耀目的光亮慢慢散去,一個身影從半空之中落了下來。

青葉用盡全力向着那個身影奔去,卻發現自己怎麼也趕不上,一顆心也隨着他緩緩下墜,看着他落在了冰冷的地面,她發了瘋似的跑着,卻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重重地跌向了地面,她幾乎顧不得站起來,連滾帶爬的來到緝熙身邊,一把將他抱進了懷裡。

此時的緝熙,一頭黑髮微微透着涼意,臉龐是一如往昔的清秀俊美。感受到青葉的溫度,他緩緩睜開了眼,她撕心裂肺地哭着,他很心疼,卻努力讓自己笑着。

“傻丫頭,不哭了…”

青葉從天外天回來,就一直假裝對一切都不知情,她不想大家分心,也更加不願辜負緝熙。明明有了心理準備,可這一刻真的發生時,她的心依舊崩塌了。

“這世間有了光明,卻沒了你,這光明還有什麼意義?”青葉已經泣不成聲。

自詡鐵石心腸的荀無羈看着這一幕心裡也覺得很不好受。他明白緝熙是撐着最後一點神元變回了從前的模樣,他想讓青葉記住他美好的模樣,他想與青葉好好告別,可他,馬上就要消失了。

“還有辦法救他嗎?”儘管知道回天乏術了,可他還是不死心。

聽到他的話,青葉也擡起頭來,近乎乞求的望向天帝與赫連,眼神與聲音之中滿是慌亂,她哭着哀求道:“天帝,師父,你們救救他,求求你們救救他!”

緝熙試圖讓青葉平靜一些,可五臟六腑彷彿撕裂一般,使得他每一個動作都無比艱難。

“青葉!”赫連用力地喊了一聲,見她愣了一下卻也安靜了下來,於是便輕聲哄道:“好了,不哭了,他還有話對你說。”

緝熙將手輕輕撫上青葉的臉龐,一邊替她擦乾淚水一邊安慰道:“我們不是…不是說好了嗎?”

青葉哽咽着,努力不讓眼淚再掉出來。

此時,緝熙說話都有些困難了,他靠在青葉身上重重地喘息着,恍惚中感覺自己越來越輕。

心,似乎變得不受控制了!

“青葉……”他無比艱難地開口了。

“我在!我在!”青葉連忙讓他靠到自己的肩上,又將他再抱緊了一些。

伏在青葉的耳邊,他輕聲問道:“若有可能,你會不會許我一世?”

“我……”心間掙扎了百轉千回,卻始終開不了口。

緝熙忽然笑了,他的青葉是天神,她的永生永世都許給赫連了,罷了,失控的心已找到了答案,於是他輕嘆道:“你沒有因爲我要消失而說假話哄我,便是…便是對我的真心了…”

青葉用力地抱住緝熙,此時所有的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這一生,終究是辜負了他!

她淡淡的體溫還有柔和的日光讓緝熙覺得很溫暖,忽然間便有了力量,“這世間還有許多大好河山,我來不及去看了,你替我去,好不好?”

“好!我答應你!”青葉拼命點頭回應。

緝熙心滿意足地笑了,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最後,化作了輕柔的光,隨着一陣風,消散了……

赫連紅着眼來到青葉身邊,將失魂落魄的她擁進懷裡。

痛徹心扉的哭聲久久盤旋在南境腹地……

天地間又再次恢復了安寧,各界一片祥和,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一樣。

數月之後,夜色之下,青葉站在合光殿外,手中握着忘憂。

“神君,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明天我就要離開天界了,忘憂我就留在這裡了。”等了片刻,她又道:“天帝一直在等你!”月色之下,玉弓依舊沒有反應,看起來有些冰冷。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將玉弓靠在了合光殿的門外。目光在玉弓上又流連了許久,這才轉身離去。

待她走遠,玉弓忽然銀光一閃。

紫羅神君看着青葉遠去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當真是個傻孩子!轉過身,擡頭看着合光殿的門牌,心中感慨萬千,這裡是自己住了數十萬年的地方,如今住在裡面的,也是個傻孩子呢!

子木、竹堅還有清漪,他們都沒想到,再見青葉,卻是來爲她送行,她與赫連神君要離開天界。儘管有些捨不得,但一切歸於平息,他們終於可以做一對神仙眷侶了,自然是值得高興的。

可子木還是一副要哭的模樣,一遍遍叮囑青葉,“等我們飛昇之時你可一定要回來啊!”青葉再三保證後他才罷休。

另一邊,天帝玄光一把將赫連抱住,還愣是抱了許久才撒手,他一臉的依依不捨,赫連卻是滿臉的不知所措。青葉笑着來到他們身邊,鄭重地同天帝告了個別。

玄光揚了揚眉,伸手在她額間敲了敲,卻是把忘憂還給了她,“好歹也是我天族聖物,再不許隨處亂丟了,聽到了沒?”

青葉摸着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沒有問天帝紫羅神君是否去見他了,但看他的樣子,倒像是釋懷了。

看着不遠處目光盈盈把天帝望着的清漪,她的心思又能否得到迴應呢?

“今後清漪表姐,就拜託天帝了!”青葉誠懇地請求到。

天帝回過頭,遠遠望了清漪一眼,又轉過身來說道:“澤承禮又快到了,這一次,本帝會祭出金鈴,正式將她收入合光殿中。”

青葉欣喜地點了點頭,至於未來的故事如何,就由他們自己去書寫吧!

“走吧!”

赫連牽起青葉的手,緩緩向着南天門外走去。

還未走到天門處,赫連忽然問道:“確定要把你父母親的元身送去他們各自誕生的地方?”

洪伯被提了仙官,天帝給了恩典讓他繼續住在常青府中,原本他是可以負責照看青松夫婦的元身直到他們重得仙身,雖然那時他們又是全新的生命,但因着長久的共生共息,他們依舊可以再續前緣的,可青葉卻做了這樣的決定。

“可是因爲紫羅?”縱使在入伏魔境前,赫連與紫羅、青松他們也並不親近,所以他們的故事他不知道,那日在南境腹地舒窈的話他也沒聽見,但他卻猜到了。

望着一步之遙的天門,青葉停下了腳步,沉默了片刻,她笑着說道:“我自然相信父母之間的感情,我也相信紫羅神君,不論他們過去做過怎樣的選擇,我只希望他們的未來不被幹涉,我希望他們依舊有選擇的權利。”

見她如此堅定,赫連便也放下心來,笑着應了聲好,又拉着她繼續前行了。

走了兩步,青葉忽然問道:“你說有選擇是好還是不好?”

赫連卻搖了搖頭,回道:“我不知道,反正我不需要考慮這件事情。”

青葉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他卻拉起青葉的手,滿目深情地說道:“從今往後,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牢牢地抓住你!”

鼻頭有些微酸,心裡的感動無以言表,青葉認真地點了點頭,帶着澄澈明朗的笑,應了聲:“嗯!”

他倆的身影消失在天門之外,天門之內的衆仙神笑着轉過身去。

他倆的故事畫上了圓滿的句點,而他們的故事,或許,已經開始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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