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第二日,日頭已經掛得老高了。

陶陶來叫了幾次,青葉都賴在牀上不肯起來。陶陶想着,總歸鎮遠侯爺不在,便也由着自家小姐一直迷迷糊糊地睡着。

待青葉睡眼惺忪地從屋裡走出來,院中,星辰手中握着劍正悶悶地蹲在大樹下。青葉從廊邊拎起兩個蒲團,隔老遠向星辰扔去一個,星辰擡起頭,說了句“你起了”,便撿起幾步開外的蒲團坐了上去,這時青葉也走到大樹下,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見他眼下一片烏青,青葉打了個哈欠,問了句:“昨夜沒睡?”

星辰點了點頭,回道:“心裡有個疑問,沒弄明白,睡不着!”

青葉知道他是要問昨夜的事情,明明在埋書那處遇刺,醒來時兩個人卻隔了老遠。但此時青葉可不打算對他說明一切,於是她望着遠處,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果然,見她沒什麼反應,星辰就沉不住氣了,側過身盯着青葉,用探究的眼神問道:“你快說說,後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青葉撇撇嘴,又打了一個哈欠,開口時聲音也有些模糊不清:“我也不知道啊,醒來時就在那片林子裡了,不一會你們就找來了。”

“當真?”星辰自然是一臉的不相信。

“當真!”青葉臉上卻看不出半分心虛。

“你幹嘛?”星辰突然拉過青葉的左臂,驚得青葉喊出了聲,但手臂還是被他牢牢抓住了。露出手腕的地方,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卻是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

“不可能啊!那時我明明看見這裡有一個火焰的標誌,發出了金色的光芒。”星辰嘟囔着,依舊不死心,又看了一眼,“怎麼什麼都沒有了?”

青葉抽回手臂,朝星辰頭上揮了一巴掌,佯怒道:“胡說八道,我看你是眼花了吧!”這句話倒不是糊弄星辰的,因爲她只記得那時巫衣族的黑衣殺手提刀砍向她,然後再睜開眼時便見到師父赫連了。着實不清楚星辰口中的火焰標記和金色光芒,她仔細看了看左手手腕,卻是乾乾淨淨空空蕩蕩。

看青葉眼中的疑惑是真的,星辰也有些吃不準昨夜到底是什麼情況,撓了撓頭,輕聲說了句:“或許真是我看錯了吧。”

青葉眼珠轉了轉,決定不去深究了。

這時陶陶走近院子裡,見到樹下的兩個人,便笑着說了句:“小姐,午飯好了,去前廳吧!”

青葉便站起身來,將衣裙撫平整,對星辰說了句“走吧!”便同陶陶一起向前廳走去了。星辰搖了搖頭,將心中的疑惑暫時拋開,也跟了上去。

飯桌上,青葉用得正香,星辰忽然問道:“青葉,今日是春假最後一日,你的功課可做好了?”

青葉聞言心中一驚,一口飯菜卡在喉中,連連去捶胸口,見狀,一桌人皆是慌了,陶陶反應快,連忙給青葉倒了杯水。喝過水,終於緩過勁了,青葉一把放下杯子,着急忙慌地的喊道:“哎呀!你怎麼早點不提醒我,只剩半日了,肯定來不及了,來不及了,糟了!糟了!要是完不成功課,易夫子定能打斷我的手!”驚呼過後,她便要起身去趕功課了。

星辰倒是悠閒地往嘴裡送了一塊肉,輕飄飄地來了句:“回來吧,我已經替你做好了!”說完,將一個厚厚的作業本子放到了飯桌之上。

青葉幾欲狂奔的步子一瞬停住,果真退回到飯桌上,翻了翻這本功課,這次春假前夫子留的功課是對前朝伐陳之戰做出評論。青葉瞧着,星辰仿照自己的說話風格洋洋灑灑寫了一大本,甚至連字跡都一分不差。她便毫不客氣地將作業本子收進懷裡,然後一臉討好地說道:“果真還是星辰待我最好了!”說完又夾了一個大雞腿放到星辰碗裡,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奉承道:“你太辛苦了,吃個雞腿補補!”

見到青葉這副模樣,星辰白了她一眼,卻是將雞腿夾起來往嘴裡送。陶陶在一旁掩嘴笑着,洪雍仙伯也樂了,對星辰說道:“你啊!老爺讓你去給小姐做伴讀,你倒勤勉,替她將功課都做了。”

青葉又盛了一碗湯放到洪伯面前,柔聲說道:“洪伯,您這麼疼我,肯定不會告訴爹的對吧!況且,我雖然在功課上憊懶一些,但課業上還是不錯的,夫子和師孃可是常常誇讚我的。”

“那倒是!”星辰吞下口中的雞腿肉,也附和道。

陶陶替青葉盛了一碗湯,也說道:“那是自然,小姐天資聰慧,學什麼都是極快極好的。”

青葉接過湯,揚了揚眉,對陶陶的話表示讚許。

洪伯笑得更是開懷了,一座四人,其樂融融。

午後,陽光正好,風也吹得人懶懶的。星辰搬出一方竹榻放到樹下讓青葉躺着休息,自己則在一旁練劍。

青葉躺在榻上,信手翻着星辰爲她代寫的功課,今天還得熟悉熟悉,防着明日易夫子提問,若是自己說不出來那可就要露餡了。才翻看了幾頁,青葉卻把作業本子放了下來,一雙眼睛盯着天空,發起呆來。

“在想什麼呢?”星辰收了劍,站在不遠處問青葉。

望了星辰一眼,青葉卻是搖了搖頭,說了句“沒什麼”,爲免星辰繼續刨根問底,她又補了句“我困了,先睡會”,便將作業本子蓋到臉上,不再理會星辰。

作業本子下,一雙眼睛卻滴溜地在轉,心裡泛着嘀咕“赫連師父到底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第二日,三天春假後書塾正常開學了。

莫洛山,雖然地處偏遠,但此處卻是塊風水寶地,青葉所居的鎮遠侯府本是皇家御用之地,但因青葉的爹鎮遠侯軍功卓著,便賜給他作了府邸。

莫洛山,雖然是塊鍾靈毓秀的風水寶地,但還是因爲地處偏遠,於是這裡商貿並不發達,文化教育事業也發展得並不迅速,一個縣的書塾都屈指可數,而青葉所居的鎮上,有且只有一間私塾,名曰“百草學堂”,便是如今站在聖人孔子像前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倘若再往回倒個數十年必定惹得鶯鶯燕燕無數的易夫子所開設的了。

青葉如今在凡世所處的朝廷,政策開明,各民族間也實現了高度的融合,民風因此也開放許多。女子不僅可以和男子一樣上書塾,甚至可以同男子一樣做官。當然,也不是所有女子皆會入學,赤貧之家女子得爲一家人的溫飽勞作,富裕之府多是請教書先生到府中教學,剩餘的還得看其父母的意願。所以儘管有政策在上,但實際能夠走進學堂的女子還是爲數不多的。

如今百草學堂裡有弟子二十又四人,其中女子便只有四人。此刻,堂內的二十四位弟子正在易夫子的帶領下行拜孔禮,易夫子一臉莊重,倒是堂下的幾位女弟子,眼睛止不住的在夫子周身打轉。平日裡易夫子都是十分溫柔可親的,只有在學業上對諸位小弟子嚴厲異常,即便夫子發起脾氣來十分可怖,但包括青葉在內的三位女弟子,每日面對這位夫子,敬佩之中都是帶有許多的仰慕之情的。當然,因着易夫子與師孃感情甚篤,幾位女弟子又更愛師孃,所以這份仰慕也只是單純的仰慕而已,除此之外,還有一位名喚易兮爾的女弟子日日監視着,青葉等三位只得壓抑着自己萌動的春心了。易兮爾,正是易夫子與師孃的女兒,同班裡,還有易兮爾的兄長,溫潤親和的易翟爾。

此間書塾裡,四位女子皆因父母較爲開明,認爲女子不該只是待在閨中,便將她們送來書塾裡讀書認字開闊眼界。而學堂之中大多數還是男子,將來是要去博取功名的。所以夫子所教授的課業中主要的幾門學科均與科舉相關,科舉制是如今朝廷選拔官員的重要制度,在前朝初成體制,在當朝已經發展得較爲成熟了,不過主要還是明經與策論二科,所以易夫子的教學中也以這兩科爲方向來展開。

當然,易夫子與師孃夫婦二人並非俗人,可謂是一對相當有趣的夫妻。所以他們開設的學堂自然不能只有這般沉重的科目,詩、書、數、禮、御、樂一個沒少外,因師孃精通藥理又心靈手巧,因此還開設中醫初識課、七巧課、以及當朝盛行的娛樂活動蹴鞠課,不然青葉這潑皮猴兒定是半刻也坐不住的。

此刻,易夫子正端坐在案前,沉着臉查閱着諸位弟子的功課。學堂之內靜悄悄的,只剩毛筆摩擦着宣紙發出的些微聲響,一衆弟子正專心的習着書法。其中,幾個心浮氣躁又眼尖的,瞧着夫子的臉色有些沉,便不斷向易翟爾遞眼色,想要從他那探探師父今日心情如何,昨日是否提到對此次功課做的不如人意者會有怎樣的懲罰等等。當然,易翟爾只顧低頭習字,將一旁焦急灼熱的目光全都置之不理。倒是易兮爾,善解人意的衝着衆人笑了笑,提醒大家儘管安心習字便好。

果然,這一日過的相當順遂,到了下午,最後一門是七巧課,七巧即爲手工,由師孃教着大家制作髮釵、紙扇一類,而師孃最擅長的,便是將普通的小石子搖身一變,化作項飾或是腰佩,青葉一度認爲師孃定是某位落入凡塵的仙女,不然怎會有那般靈巧的手呢!

此刻,諸位弟子正在師孃地指導下繼續將先前踏青時拾取的小石頭做成自己心儀的飾物,因着需要打孔、做配飾等等一系類工序,所以往往一個小飾物需得好幾次課才能完成。青葉當時在山澗中拾得了此刻手中的那顆石頭,這枚鴿子蛋大小的石頭上尖下圓,形似水滴,乳白色的石頭中隱隱透着青色,若是在水中浸溼,竟似透明一般,青葉見了,心中卻生出一股莫名的傷感,感覺這枚石頭更像是一顆淚滴。

師孃瞧着這形狀本來建議青葉做成一個項飾,但青葉覺得,將一滴淚貼着胸口戴着未免傷懷,便執意將其做成一個腰佩,師孃向來偏愛青葉,許是因爲覺得她的性子與自己年輕時十分相像,所以也不再說什麼,只是提醒青葉,若是改作腰佩,這工藝上自然會繁複許多。青葉倒也不在意,先前已將打孔完成,又將上半部分的掛繩編織好,此次青葉選擇的是七彩細絛帶,因着這枚石頭體型較小,所以她便將這掛繩上的平花結也編得小些。而淚滴石下方的墜飾是今日需要完成的,先前說道,這枚石頭上尖下圓,因此上端打孔穿繩倒是容易,倒是下端,爲了美觀,最好選擇在圓形底部正中心鑽孔嵌入飾物。這孔在哪出打選定了,但如何打,打多大卻是個問題,若是太小太淺,飾物重了便會脫落,若將墜飾改小,這腰佩又顯得過於小家子氣,可要打深些,耗時不說,一不小心可能就將石頭鑿壞了去。

在與師孃商討了幾次後,青葉將墜飾選定爲七彩細絛帶流蘇纓絡。又用粗鋼針在淚滴石底端鑽出半寸的深孔,再取同深孔一般長短同樣粗細的鐵釘一枚,尾端熔上一個小圓環,將編織好的纓絡上端套入小圓環中,再將鐵釘燒紅,趁着熱插入石孔之中,待其冷卻便會牢牢黏在深孔的石壁之上,這枚腰佩便就做好了。

青葉專心致志地做着她的淚滴石腰佩,而窗外,一雙目光靜靜地將她望着,柔情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