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公里,死寂的綠色叢林
防護服、面具、蓋革計數器……此行我們的行李,比去索馬里還要誇張。看不見的殺傷,防不勝防。
我們做了最好的準備,也做了最壞的打算。
烏克蘭大使館沒有設絆子,歡迎光臨。但是沒有政府的官方批條,我們進不去切爾諾貝利核電站遺址。最後聯繫上了烏克蘭緊急情況部,費了不少勁兒,終於得到了准許。
還收到了額外“驚喜”。外國人進入切爾諾貝利後,最多隻能到10公里輻射圈,不準再往前走。但是我們找到了一位叫謝爾蓋的上校,允許我們更進一步,可以到達普里皮亞季,路過4號反應堆。
一份文件擺在面前,每個人都要簽字。樑紅負責審閱,大概是免責書、生死契約之類的。想進去,生死自負。這份文書,搞得我們像要進鬼門關一樣。這很不人道,還沒到現場,就給我們施加了很大的心理壓力。槍支遍地的索馬里街頭,也沒要籤這樣的手續。
嚮導是他們指派的,典型的東歐人,人高馬大。言語間流露着斯拉夫民族的自豪:他們幅員遼闊世界第一,他們打敗了拿破崙和希特勒、他們是唯一能和美國人對峙的民族,他們有戰無不勝的哥薩克騎兵、他們有列寧、普希金和霍金……
當提到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切爾諾貝利後,他卻沉默了,驕傲遁形。良久,他才心有餘悸地說:“切爾諾貝利核泄漏事故將深深地刻在每一個人的記憶中,永遠無法抹去。”
到烏克蘭,我們就租了一輛裝甲車,打算開着它奔赴核電廠遺址。那東西厚實,防護肯定好。但是嚮導讓我們換車說進切爾諾貝利管制區域和核輻射中心,其他車輛不行,得用他們的專用防輻射車輛。
一輛奔馳旅行車,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也沒有任何的防護行嗎這個?
進入切爾諾貝利100公里區域的時候,還跟在普通城市一樣,車流穿梭,雞犬相聞。嚮導說,當地有法規規定,這100公里區域,禁止生產牛奶。
兩旁的果樹鬱鬱蔥蔥,結滿了紅彤彤的蘋果,地上墜落許多。沒有人摘,沒有人撿。這些果樹下面的土地,都有輻射塵。可愛的水果們,都被白雪公主的後媽下了毒。
車停下來,切爾諾貝利核電廠的標誌,出現在我們眼前。
它曾經是蘇聯人民引以爲傲的地方,是世界上最大、最先進、最安全的核電廠,還差點以列寧的名字命名。現在,這個標誌更像是一個警告牌,後面是死亡禁區。驕傲變成了災難。
這個位置,離當年發生爆炸的4號反應堆,剛好30公里再往裡走,就進入核輻射區域了。
“切爾諾貝利
”這個名字,本就有不祥之兆,意爲“切爾諾伯格的居所”。這個切爾諾伯格,是斯拉夫神話中代表黑暗死亡、疾病的暗黑之神。命名的那一天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如今這裡,真的盤踞了恐怖、死亡和疾病。一名成讖。
在30公里圈的入口附近,我看到有工人在周邊噴灑藥物。還有一些建築,先是檢查站,每個人必須先進去接受檢查,確認沒有攜帶違禁物品。總不會有人偷輻射源吧,擔心捕獵變異動物?
有一個小博物館。當年事故發生以後,這裡記錄、珍藏了一些與那次災難相關的東西,如圖片、物件,供人蔘觀。
嚮導介紹,我們進入30公里輻射圈之後,所有人必須保持高度警惕,聽他指令行事,不準碰任何東西。還有,所有人必須得待在一起,不能分開。因爲裡面有攻擊性的動物。
車子發動,我們進入切爾諾貝利輻射圈。
馬路往裡延伸,路旁是雜草,再外面就是蔥鬱的樹林。邊上除了一個破敗的路牌,就什麼都沒有。我想到了美劇《行屍走肉》裡那荒蕪的公路。會不會在路邊,突然竄出來幾個變異的生物?
微風拂面,窗外的風景沒的說,太美了。鳥語花香、林海綠野、藍天白雲。20多年沒人打擾,植物們自由地瘋長着,蔓延着,逐漸佔領了這一塊區域。用天然的綠色,掩蓋着核輻射。災難反而保護了它們,沒有被人類無休止地開發。
嚮導說,如果幸運的話,我們能看到不一樣的野生動物。
這應該是一趟美好的森林之旅,但手裡蓋革計數器的“嘀嘀”聲,把我們拉回到了現實,這是死亡輻射區。
蓋革計數器是一個檢測輻射值的儀器。此時,計數器顯示的測量值是0.13毫西弗。繁華的北京也是個輻射區,是0.0左右,郊區只有0.01。現在還在人體能夠接受的範圍。
這個儀器可以測量實時輻射值,也可以累加。對人體有害的警戒線,是0.3毫西弗。早先查資料時,我們就定好了我體格大,最多不超過500毫西弗的累計輻射量;樑紅、魏凱曾喬他們三個,控制在350毫西弗以內。如果超過這個標準值我們就無條件立刻停止行動。
計劃之內的輻射量,時間會把它們排出人體外。如果超值就會對人體造成永久性傷害。
一個警戒牌出現,到10公里輻射圈了。
嚮導說,再往前走,就是高輻射地區。我們要求下車拍一些照片,嚮導交代,所有人都要小心,不要觸碰任何東西。
車門一拉開,人走下來,蓋革計數器馬上就開始狂叫數值直線上升,一下子爬到了三點幾,超了正常值10倍。我把它擺在一個順
風的位置,計數器一下子飆升到了5700!附近有一個重度輻射源。左邊的雜草叢裡,豎着一塊警告牌,這裡不能接近。嚮導說那兒原來是一個村莊,事故發生後,被就地掩埋了。
我想點根菸,也被制止了。防止吸入輻射塵埃,一旦吸入,會造成內輻射,它會持續,有可能致命。跟寒極一樣禁區都戒菸。
石碑與勳章,象徵着爲那場災難蒙殉的英魂。
要進鬼城,首先要籤免責書、生死契約。
我想起一款烏克蘭研發的遊戲,叫《潛行者切爾諾貝利》。很多玩家試圖進入,他們翻過了30公里圈的圍牆,開始往裡走。很多人沒走多遠,就死在了樹林裡。這片林海里,遍佈着突然的高輻射點,就是當時爆炸飛出來的石末兒。你壓根兒就不知道它們在哪裡。
這就是切爾諾貝利恐怖的地方,不知道什麼地方就散落着高輻射源。樹葉上、雜草裡,甚至空氣裡。一不小心,就死於非命。
塵埃之類的輻射源看不見,我們只能人爲地把無形射線具體化,見着石頭,不碰,不靠近。
司機指了指路邊的樹林:“你們可以下去看看,那裡是個禁止區域,以前還沒有人來過。”
我們還沒穿上防護服,當時想,目前數值還不是很大,留到更近一點的區域再穿。我們把衣服釦子全扣上,紮上褲腳,不能讓皮膚沾到輻射塵。就留腦袋和手暴露在空氣裡。
走進那片樹林,眼前是個廢棄的幼兒園。遍地的落葉,孩子們的玩具散落一地,支離破碎;一個洋娃娃躺在樹葉上,頭髮蓬亂,五官漆黑,一隻腳不知道去了哪裡。鏽跡斑斑的圍欄上,耷拉着一些不明物體。我想起來在展館裡看到的照片,孩子們被輻射致死時的臉。觸目驚心。
有一所房子,玻璃碎了,門已經破敗。我們鑽了進去,牆壁上還貼着孩子們的繪畫作業,已經褪色,天真還在。
轉了一個角,樑紅大叫一聲,嚇得退了幾步,撞到我身上前面一張牀上,躺着一具屍體,是個娃娃的。身上穿着衣服頭部腐爛得很厲害。看上去讓人毛骨悚然。
樹蔭籠罩,光線很暗,加之裡面的混亂破敗,滿地灰塵和腐爛的痕跡,讓這個幼兒園更顯陰森。我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用置景,這裡直接能當恐怖片現場。外在自然的恐怖可以克服,但是經不住我們自己內心開始聯想,就變成了心理恐怖,不敢再待下去。
蓋革計數器突然狂響起來,我心想壞了,該穿防護服的我招呼魏凱拍幾個鏡頭,大家趕緊撤。
出來後,魏凱說:“沒拍到,我認,真怕了。”
從這一刻開始,我們才直面切爾諾貝利的恐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