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亮。鄴城西北方向便傳來了一陣陣的馬蹄聲。一晚上沒有睡好覺的劉備正在身後關羽、趙雲、陳到、及幽州兵將官的簇擁下,強打着精神,在營地門口迎立,做足了禮賢下士的姿態。
今日本是同黑山賊首張燕約定好的會師之日。若是沒有昨天晚間的那檔子事情,劉備肯定是滿心歡喜的。可現在,卻是在猶有期盼的前提下,多了幾分之前從未有過的不安的感覺。劉備也說不出這種不安來自何處,昨夜幾番苦思之下,也只當是因爲這許多的優秀黑山賊炮灰,卻只能用一次的惋惜。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劉備望着漸近的黑山賊軍,嘴裡喃喃的說着什麼,眼眸中的狠意一閃而過。臉上的微笑,卻是隨着首當其衝的張燕的到來而愈發濃郁起來。
“罪臣張燕,歸附劉使君來遲!當真罪該萬死!”張燕此刻完全沒有了在鄴城袁熙府上時的驕狂神色,狠戾的面容上,竟是難得擠出幾分真誠來。而劉備在上表公孫瓚請命出兵來冀州時,被公孫瓚如同當初任命田楷爲青州刺史一般,此番也表奏了本是遷爲幽州治中從事的劉備爲冀州刺史領奮威將軍,也就是本是袁譚在請命繼承袁紹“遺產”時,表奏給自家二弟袁熙的官職,公孫瓚的用意不言而明。劉備也算是在公孫瓚的“好意”促使之下,終於獲得了這個本就該屬於他的專屬稱呼。
“張將軍太過客氣了。備何德何能?能得黑山義兵能來投,說來是備受寵若驚纔是!況且張將軍一早便至,足見真誠,倒是備所處簡陋,怠慢了!怠慢了!”在豬腳光環的照耀下,劉備在待人接物上,彷彿天生就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人格魅力。再加上此刻劉備“心虛”之下,更是顯得虛懷若谷,在張燕面前。着實做足了仁主的姿態。
“劉使君……不,主公!張燕乃是粗人,不懂禮數,承蒙主公如此厚待,敢不效死以報!”張燕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下馬就欲大禮參拜,卻被劉備一手攬住。四目相對之下,劉備眼眶中隱含着飽滿的淚花,倒也是讓張燕好懸嚇了一跳,趕忙低下頭去,唯恐忍不住發笑而漏了餡,略頓了一下。轉化話題,語氣激昂的說道:“不知主公準備何時攻取鄴城?張某願爲先鋒,率麾下五萬精卒弟兄,替主公襲破此城!”
“啊!不忙不忙!”劉備可不想因爲張燕的一時“衝動”,便將好容易鬆口的袁熙給嚇住,見張燕的樣子,倒像是還不知道這幾日黑山賊兵同幽州兵之間齟齬的樣子。本來還打算做兩手準備的劉備一時間也是犯了難處。那件事是瞞不住的。只要張燕回營,不見了褚誠,肯定會出言發問,劉備可不會相信張燕也會同於毒一般,被自家言說請褚誠喝酒這般低劣的幌子給“騙過”。即便是現在張燕一副歸心的模樣,可褚誠畢竟乃是張燕從子,又繼承了張燕本身姓氏,被黑山賊上下稱爲少主。必然在張燕眼中有極重的分量,若是知道了褚誠被羈押,還真就說不得惱怒之下的張燕這黑山賊頭會不會鬧出什麼事情來。劉備並不怕張燕鬧騰,可若是耽誤了鄴城之事,可就不是劉備想要看到的了。可若是不放張燕回去,且不說這一行人“風塵僕僕”的,這才天剛亮就趕至此處。只要張燕隨便說句兵士疲憊,劉備還就真沒有辦法留住,幾番思量之下,劉備也只能繼續握着張燕油乎乎的大手。強自擠出幾分欣慰狀,說道:“張將軍一大早便急急趕來,必然十分辛苦!此地也非談話之所,不如且命副將領弟兄們就地紮營,而備且備薄酒,先爲張將軍洗塵,再作對鄴城之事之區處,何如?”
“主公如此厚愛,張某粗人一個,如何擔當的起?”張燕假撇清,一副毫無心機便將此身輕易入劉備軍營的樣子,本是甚爲猙獰的臉上,竟能露出幾分憨厚之色來,對劉備討巧說道:“不瞞主公說,別看兄弟號稱麾下有百萬衆,可那哪裡是甚實力基業,那是百萬張嗷嗷待哺的嘴啊!這酒,嘿嘿,兄弟卻是許久未曾嚐到過了。”
“無妨!無妨!昨日令侄被備留在軍中飲酒,至今還猶未醒轉呢!”聽張燕如此說,倒是令劉備剛剛懷疑張燕是故意讓自己放鬆警惕的心思淡了不少。也得虧這幾日黑山賊兵的“沒出息”,倒是讓劉備軍中上下着實見識了什麼叫餓狼傳說,爲了一個粟米餅子都能搶得你死我活的,張燕這番彷彿不經意間說出來的自嘲話語,倒是讓不少人信了。劉備自然也是趁着這個機會,將昨夜扣留褚誠之事,換了個說法說出來,也算是找了個比較好的藉口,至少在鄴城未得手之前,不至於讓張燕因爲褚誠之事,揮兵來攻。
“這小子倒是好運道!只是太麻煩主公了!且讓他睡足便是!”正如劉備所料,張燕聽了之後也只是微微一曬,像是因爲給劉備添了麻煩而不好意思似的,只是隨口應付了兩句,沒有繼續過問。心思倒像是別劉備所言的酒水接風之物所吸引一般。
“如此甚好!張將軍,請!”見張燕上道,當即便當着劉備的面,吩咐身邊黑山小校暫且不要去同此時怕是還沒有起牀的黑山賊騎和先前至此的前鋒黑山精卒會和,而是就地紮營,等待劉備吩咐。眼見着隨張燕而來的黑山賊衆在聽了這命令之後,竟然瞬間便東倒西歪的席地而坐,兩萬人響起哈欠連天的聲音,讓劉備都有種要打哈欠的感覺,趕忙拽了張燕的手向軍中行走,纔算是沒有當場失態。
畢竟現在還不到辰時,也自沒有什麼大魚大肉來招待張燕。只是叫起了火頭軍,將豬羊各殺了一口,切成大塊肉丟在鼎中,只用黑醬相佐,雖然粗糙,但勝在量足,也是足可表劉備誠意了。
直到張燕大吃大喝了一陣,又向劉備表了一通忠心。被劉備安撫一陣安排稍息,軍中鼓點才響起來,雖然軍中有天明即起的軍規,可畢竟現在情況特殊,劉備也樂得不讓麾下兵士見了黑山賊首張燕一行人而心生膈應有礙軍心。不過若不是看現在張燕還是一副狼吞虎嚥的樣子,劉備還真就怕時間拖得久了,張燕再問起褚誠的事情來。當下鄴城還沒有信兒傳來之前,也只能不停的向張燕勸酒。
皇天不負劉玄德。就在天色已是辰時一刻,連張燕這等壯漢也吃的有些撐了,而劉備也幾乎詞窮之時,劉備苦等的鄴城使者,終於姍姍來遲。言說早已“等不及”要拜見劉備的袁二公子袁熙已在鄴城城牆之上相候時,強忍着聽張燕吧唧嘴的聲音聽的作嘔的劉備,纔算是得了救,“邀請”早就酒足飯飽的張燕一同去看看。
袁熙的消息讓劉備總算是鬆了口氣,可他不知道,其實張燕也是鬆了口氣。一頭豬兩百餘斤,一口羊也差不多一百多斤。就算他張燕當真是饕餮轉世,大早晨起來也不可能吃得下這麼多白水煮肉就齁鹹的黑醬啊!可偏偏在劉備面前,就算張燕吃的肉太多,油膩的想吐,也得繼續強忍着對他那私生子褚誠被劉備扣押生死不知的怨憤,大口嚼着那半生不熟的豬羊,灌着劣酒,還得做出一副享受的模樣來。不讓劉備看出一絲破綻來,幾乎是用老命在給那“盟友”袁熙爭取時間,也端得是難爲了他。
劉備同張燕一前一後出得軍營時,已經是辰時三刻,黑山賊同幽州兵已經早得了兩方主將的傳信整裝待發。或許是因爲昨天晚上的事情,兩方軍勢倒是涇渭分明,互相都看不大順眼。劉備同張燕倒是對這情形視而不見一般。依舊是有說有笑的並騎而走。劉備已是傳令心腹陳到瞅個機會,倘若鄴城以及黑山賊軍並未有異變,便在自家大軍進城之後,將褚誠偷偷給放了。自己再找個機會給張燕陪個不是,這事兒就算是了了。劉備有信心在得了鄴城之後,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自家兵士不要繼續糾纏此事,當然,這是在黑山賊還聽話的情況下,大不了就編個別的理由,將這仇恨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也好,比如到現在還沒有救回來的自家三弟,相對於一個小小的護衛,三將軍猶在敵軍營中,這個藉口應該很容易便轉移仇恨了吧?當然,倘若黑山賊賊心不改,疑惑是鄴城有變,需要黑山賊作炮灰,那就另當別論,正好可以以保護黑山少主名義將這事兒給揭過去,左右都是他劉備有理,對於人心的操弄,他劉備有的是招兒。
也難怪劉備作兩手準備,說實話直到如今,相對於被孔融“促成”的黑山賊投效,被劉備防備,在張燕兵力背後,尚有關羽佈置了足足五千餘衆以爲監視之事來說,對於袁熙這突然要“獻城”之舉,當然,也可說只是交接防務之事,劉備更是保持了十足十的防備戒心的。他劉備本就是操弄人心的祖宗,而且經過了十餘年的蹉跎,什麼事沒見過?自然不會相信這等好事會平白無故的降臨到自己的頭上。因此,此番劉備雖然留張燕在身邊,可也帶了親衛大將趙雲在身側,更是將張燕帶來的黑山賊一部放在了軍陣最前,打得就是倘若袁熙是“真心”託城相見,那還好說,一勢之主,怎麼也得有個排場不是,左右也能襯托出他劉備的威勢來。若是袁熙此番有詐,正好!自從孔融來函至剛剛張燕來奔,劉備就一直將黑山賊的位置放在了炮灰和此間事了擇其精壯之後,一律解散充實人口的作用上。至於說當初通過孔融所言對於張燕的承諾,什麼自領一軍,聽調聽宣之語,開玩笑呢吧!他劉備是“皇族”,是即將坐實的冀州刺史,給他們條活路已經是開恩了,怎麼會選擇同賊寇長久合作下去?
“主公,鄴城城門未開!”各懷機心的劉備同張燕並騎來至鄴城城外,卻是出乎意料之外,卻又在意料之中的,本是說好接洽劉備軍入城的袁熙兵將並沒有出現,而擁有着厚實城牆的鄴城更是大門緊閉未開,跟隨在劉備身旁,更多的作用是防備張燕的趙雲皺眉說道。
“難不成這袁熙小兒有詐不成?”發現了劉備身邊的趙雲,在發現鄴城城池的異狀之後,本就鎖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幾分警惕之意,讓的確有心思直接抓了或者殺了劉備,然後衝到之前樂呵呵的看被劉備放在陣前的黑山賊一部之前再做區處。可現在有趙雲在側,張燕對趙雲的威名也是如雷貫耳,也只能暫熄了這個誘人的念頭,當即作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抱拳拱手對劉備說道:“主公。且容某去調集弟兄們前來,讓那袁熙給主公你一個說法。”
“唔?唔!張將軍且去!”人言人數過萬,無邊無沿,本來對張燕這突然表現的過分的熱情生出了幾分懷疑的劉備,在回頭見了黑壓壓根本沒有什麼軍紀可言的黑山賊兵懶散散的行軍模樣,幾乎就要衝垮幽州兵兵陣了。突然被嚇了一跳的劉備,也知道黑山賊軍這五六萬人,或許也只有張燕這賊頭能約束的了,而且這個時候,鄴城城頭也有了異動,劉備一時間也無心去猜測張燕的用意,只能相當無語的答允了張燕的“請求”。放張燕離開,專心應對眼下的時局。
“劉備!我家主公請問!冀幽兩州早已罷戰!你乃幽州治中從事!爲何此番無故犯我州郡?”此時還沒有什麼擴音設備,所以基本通訊都是靠吼,各個軍中都專門養着幾個大嗓門加以訓練,以應對如今日這般的情勢。還別說,這十餘人一同大吼之下,倒是還真就將聲音送出好遠去,甚至連劉備同黑山“聯軍”後軍的兵士。都能隱約聽到清楚。
“唔?”劉備幾乎被氣的笑出聲來。這袁熙小兒忒也憊懶了吧!這話說的也有些無厘頭。自己率領大軍都在鄴城外駐紮了數日了,城內城外往來書信也有數封,怎麼就突然變成了自己無故而來了?之前不是還好好的說是要自家兵士來協助把守鄴城麼?不過劉備畢竟是劉備,見袁熙一方這般問話,卻是也明白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了。雖然不知道袁熙究竟哪裡來的信心,難不成是真以爲憑藉他那兩萬冀州兵和這鄴城之堅固,就能抵擋住加起來將近八萬的兵士用命填上城去麼?
“袁熙小兒!端的無禮!此等顛倒是非便是你袁家待客之道麼?若非你苦求某來協助你守禦鄴城。以擋曹操、呂布來攻,吾等何苦遠征來此?”劉備這邊自然也有大嗓門兵士“協助”劉備答話。不過平日間都是張三爺代勞的,而對此等突發之事也沒有多少準備,因此在氣勢上難免就低落了一籌。
“哈!難道劉治中你以爲我家主公袁公諱熙。也同那陶恭祖一般引狼入室麼?況且,冀幽兩州戰事初平,我家主公就算是請得外援,又怎麼會去請宿敵前來相助呢!劉治中花言巧語而已!再說,就算劉治中果然是仁義君子,爲何又自表冀州刺史,自欺欺人呢!”那便大嗓門又喊叫了起來。
“去命令張燕,讓他的手下圍住鄴城,聽我號令,準備開戰!”本來劉備是不會這麼輕易的就被這等低下的激將計所惑,好歹也是在沙場廝混了十餘年,可這些日子以來,先是因“得道多助”而大喜,後又因攻略平原失利還陷落了張飛而大悲,心神更是已經因之而傷,再加上劉備雖然號稱喜怒不形於色,但歷史證明,那是裝的比較好而已,其實也是個急性子。在聽了袁熙這番顛倒是非、睜着眼說瞎話的話之後,心頭的怒意哪裡還能控制的住?雖然面上還是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但熟悉劉備的趙雲,還是在劉備握着馬繮微微顫抖的雙手上,看出了此刻劉備內心的怒意。
“袁熙小兒!可敢出頭一見麼!”眼見着趙雲撥轉馬頭尋人吩咐劉備命令去了,劉備又示意湊在身邊的大嗓門士兵,對鄴城之上喊道。見趙雲不過去了片刻,後面的黑山軍已然有些動靜了,劉備也只當是張燕“忠誠”的執行了自己的命令,勉強冷靜了下來。而喊出這句話,劉備的意思也很簡單,就是莫名的想要看看此番袁熙是否就在城中,省的一會攻破了鄴城,再收到袁熙逃離的消息,那可就解不了恨了。
“如何不敢!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你劉備敢犯吾袁氏基業,又巧言相惑,沽名賣直!真當無人識破你之詭計麼!某身爲袁氏之子,又有何不敢相見之理?”通過那十餘名大嗓門士兵,袁熙的回話倒是句話同劉備幾個時辰前自語之言相同,令劉備直接氣的笑了,小小娃兒,也懂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