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東行十里之外,一行兵馬頂着尚嫌清冷的春風,正向着鄴城方向而來。/爲首一人身着將甲,雖看上去只有三十來歲的年紀,但頭盔下略顯散亂的鬚髮卻已難掩幾絲灰白,相貌並不出衆,甚至臉色也似因爲行途長遠而有些蠟黃,看上去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唯有頂盔下一雙眸中透出的堅毅的神色,才能讓人察覺出此人的不凡來。
而跟在這人身後的三員容貌甚偉同樣頂盔貫甲的將領,或是綠袍青巾,赤面長髯,或是燕頜虎鬚,豹頭環眼,或是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直讓人一眼便能看出不凡來,卻皆是甘心爲此人之後,更是坐實了爲首這人絕非平庸之輩的推論。
緊跟這四人之後的,是約有五十餘騎的黑甲騎兵,形容肅穆,跨箭攜槍,靠前一騎手中擎着一杆長長的白蠟杆,扯着一面赤黃色的角旗,一個斗大黑色的隸書劉字赫然在列,而在這角旗上封,又有一行小字,寫着“大漢幽州南皮太守”字樣。正是新近才被公孫瓚表爲南皮太守的劉備並關羽、張飛、趙雲四人及護衛兵將。
“前兵止步,來者莫非是劉玄德麼!?”劉備這一行人正在攏馬觀望遠處鄴城模糊的城郭輪廓,卻見驛路亭旁的林中,卻是飛出一騎哨探來,遠遠的看了劉備的大旗一眼,攏手在嘴邊,問道。
“哼!”見這哨騎只有一人,而且似乎還頗爲防備的樣子。在尚距離本軍近七八十步時,就直接開口問詢,且沒有一絲哪怕是虛與委蛇的敬意。關羽同張飛的面上,登時閃過一絲怒色。便是一直面色如常的趙雲,也是眉頭微皺。唯獨劉備似乎沒有看出這哨騎的不敬來,臉上依舊是帶着淡淡的笑意,甚至還抱拳拱手給那哨騎在馬上行了一禮,溫聲喝道:“煩請告知貴上,在下正是大漢南皮太守。宜城亭侯劉備。感念貴上出城十里相迎之禮,備甚是感激,煩請尊使覆上。待備整衣修冠。便去拜見。”
“玄德公,兵士無禮,讓足下見笑了!在下冀州別駕田元皓,這位是中郎將張俊爻。侯尊駕多時!玄德公一路辛苦了!”伸手不打笑臉人。劉備此等說辭無疑已經是給足了面子,田豐雖然性子剛直暴戾,但畢竟如今也是主政一州,爲袁尚以師、父之禮待之,且有圖謀於劉備,因而也不託大,同張頜自密林中現出身來,在馬上對劉備等人說道。
“未想竟是勞動名滿天下的元皓先生和河北四庭之一的俊爻將軍親自來見。備之幸甚!幸甚!”劉備一副陡然而驚訝的模樣,臉上的驚喜、激動之色溢於言表。虎目含淚,絲毫讓人看不出一點不真誠來,似乎真的因爲田豐和張頜的到來而受寵若驚,慌忙間連忙下馬,當地長揖到地說道。
“這……玄德公擡愛,老朽同俊爻真是愧不敢當。”饒是田豐見多識廣,也知道劉備此來怕是所求非小,早就存了一份忌憚防備的心思,可現在見到劉備這樣感情外露的作態,心中警惕也是不由得放鬆了幾分,同張頜對視一眼,攏馬前行幾步,也是下得馬來,虛扶了劉備一把,客氣說道。
“玄德公,某觀你身後三人,皆是姿容雄壯之輩,料想必然不是無名之輩,莫不就是玄德公名傳天下的桃園三結義之另外兩人麼?”相比之下,倒是張頜對於劉備禮多人不怪的動作免疫力高出了不少,見劉備雖然把姿態放的很低,但劉備身後的三人當中,也只有那身着銀甲的青年將領見劉備行禮,略一猶豫之下,也跟着行了一禮,而那綠袍青巾者,燕頜虎鬚者,卻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臉上的不屑之意,卻是隔着這幾十步的距離,也能看的清清楚楚,張頜好歹也是袁紹麾下大將,率領大戟士在對公孫瓚的戰事中屢立戰功,袁紹故去後,又一直力保鄴城不失,被袁尚倚爲心腹,這心氣自然就高了幾分,見劉備都這麼“懂事兒”,偏偏那兩人臉上竟露出不屑之意,當即冷顏問道。
“當真是天下事都不出將軍所知,好叫俊爻將軍得知!這兩人正是某之二弟三弟!”劉備是甚樣人物?張頜的話一出口,就察覺出了張頜口氣的不對。對自己這二弟三弟的秉性,還有人能比劉備更加了解麼,這種事情也不是遇到一回兩回了,因而劉備被張頜問道,連頭都不回,似乎想也沒想的就開口說道:“二弟關羽,乃是某治下南皮縣尉,三地張飛,乃是軍中鼓手,皆是山野之身而乍然爲官,不明禮數之地,尚請俊爻將軍多多海涵纔是。”
“倒也沒什麼!只是見你兩位兄弟體貌雄壯,思及當初虎牢關係下,三英戰溫候一事,心中有感,所以纔有此一問,玄德公不必多心!”見劉備這般說關羽、張飛兩人,兩人竟是也不反駁,張頜倒是也不好太過爲難。看了關羽張飛一眼,虛應了一句,便自站回田豐身後,不再言語。卻是沒有察覺到就在一轉身的剎那,關羽丹鳳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氣,以及緊緊拉住作勢欲出的張飛手臂的胳膊上的難以抑制的顫抖。
也難怪關羽兩人會是如此。當年兄弟三人桃園結義,尊自謂漢室宗親的劉備爲兄長,立下誓言要做出一番大事業,是何等的雄心壯志。之後戰黃巾之役也是殺的淋漓痛快,可偏偏就因爲出身的問題,先是讓董卓那國賊好一番恥笑,又因爲無錢打點,只被任命爲一個小小的縣尉,若不是有公孫瓚的奔走,以及朝中盧植故舊的看顧,怕是當初一個小小的督郵,都能要了三人的性命。
及至之後,虎牢關下呂布一人稱雄關下,竟是逼得十八路諸侯無人敢纓其鋒,被這三人看重了機會,也顧不得什麼戰場規矩,趁着呂布剛剛連番車輪戰不得歇息的機會,輪番再上,三打一之下,雖然仍舊沒有傷到呂布分毫,可也是逼退了彼時囂張無比的呂溫候,正期待十八路諸侯藉此機會,一擁而上攻破虎牢,擒殺呂布。屆時目的達成之下,也就不會再有人談論三人究竟是用什麼手段取勝,那三英戰呂布的功績,就實打實的落在了三人的頭上。成爲倘若會盟救駕成功後的一筆雄厚的政治資本。
可誰料,原本歷史上隨着董卓的敗亡,名聲愈發狼藉,又左衝右突之下得罪了太多人,且並無一塊“法理”上的立足之地,而逐漸踏上白門樓身隕落下場的呂布,卻是因爲一隻小蝴蝶的到來轉了運氣,非但沒有因爲董卓同王允的影響而困死一隅,反倒是在衆人皆不看好,黃巾肆虐,視之爲死地的青州混的風聲水起。短短數年之間,當劉備還在公孫瓚手下廝混,以得了兩萬幽州兵效忠而沾沾自喜,以算計了公孫瓚同公孫康的戰事,得到南皮、渤海諸地的地盤而沾沾自喜之時,呂布卻已經成長爲手控四州,威懾大漢半壁江山,五分天下有其一的格局。仰慕強者,鄙棄弱者,這本就是人之天性,這時候再說起三英戰呂布,那口氣意味,可就不再是因爲呂布有着“人中呂布、馬中赤兔”之謂而借之託高身份的意思了。特別是不管是劉備還是曹操,在之後同呂布的幾番交鋒中,都沒有吃到好果子,那早年間頗令三人引以爲豪的舊事,早就成了舊恥,此番被張頜說出來,關羽張飛兩人,焉有不怒之理。便是劉備,依舊保持一副淡笑面容的臉龐上,也讓人難以察覺的閃過一絲波動。
“啊哈!玄德公顧念同主公當初交誼,此番自南皮遠道前來同袁家交永世之好,我等冀州人士自公子以下,皆是感念玄德公仁義!只是玄德公此來有數百里之遙,必是車馬勞頓,我等隨念恩德卻阻貴客於此,卻是失禮非常啊!俊爻,快快命人列陣,引玄德公入城歇息!”雖然田豐也是對之前身處於袁紹死敵公孫瓚陣營中,且同冀州原本也有過幾次戰事摩擦的劉備好感欠奉,但畢竟是此番另有謀劃,所以見張頜話語中不甚在意,似乎已經觸及了劉備三兄弟的軟肋,這樣下去,別說是後續所謀了,眼看着再僵持下去都有要當場翻臉的可能了,一向以剛直著稱的田豐,也不得不露出幾分善意的笑容來,替張頜打打圓場,對劉備說道。
“元皓公說的是,這一路前來,備也的確是略感疲憊了,如此便有勞俊爻將軍了!”相對於田豐來說,劉備此番前來更是有所圖謀,既然田豐這麼大的梯子已經擺在了眼前,劉備自然不會置之不理,似乎根本沒有絲毫芥蒂的衝張頜溫和一笑,劉備拱手說道。
“好說,好說!”張頜沒有田豐的七竅玲瓏心,雖然剛剛的確是有意要刺撓一下拽的很的關羽和張飛,卻是當真沒有要諷刺三人的意思,要不然也不會被劉備一服軟,便也順坡下驢了。卻根本不知道後來說的這番話,纔是刺痛劉備兄弟三人的利器。再加上無論是劉備還是田豐,言語交鋒其實只是一瞬間之事,所以直到此時,張頜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劉備兄弟三人當中,被當做了“不友好人士”,而被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