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倒黴的事情是什麼?自當無過於當着“知情者”的面,去詮釋一個已經被剖析過的謊言;而世上最幸福的事情是什麼?八成便是自己並不知道所說謊言的受衆,竟是“知情者”。
劉繇的表現在這自稱“張將軍”門下的來者眼中,無疑是沒有絲毫破綻、再自然不過的。劉繇的神色表情太自然了!從一開始得知狼狽出奔揚州後,竟然還有忠臣至交不肯相忘的驚愕,接着便是對“張將軍”隱忍以待、終於守得雲出見月明的難以置信,甚至於最終因爲對至交好友如此相待自己竟然還心存猶疑而使得面上出現的愧疚之意,都看在了來人的眼中,一點點的增加了這人對此計成功率攀高的“良好願景”。而最大的信心所在,便是因爲劉繇的每一次流露於臉上的感情變化,其實都在自家周軍師的預料之中。幾乎不可避免的,來者的面上隱隱露出幾分自以爲不會被人察覺的得意之色。
“目下我家將軍正於一隱秘之地匿藏,躲避孫策小兒的毒手,本想及早便來歸於使君麾下,但又恐貿然前來相投令朝廷天兵及友軍見疑,因而才先命小人前來稟告,請使君及朝廷上臣賜告時地,以免徒生不必要的誤會!早日令我家將軍迴歸使君麾下,不必每日提心吊膽!”許是劉繇目中的怒氣及殺意只是一閃而過的事情,並沒有被這人發現,來者還自爲“看到”的劉繇反應而沾沾自喜,做出一副忠實走狗模樣,情真意切的對劉繇叩首言道,絲毫不知道自己所言的這番話,其實就在短短一炷香前,便已經被郭嘉同秦旭笑談似的話語中,“披露”了出來。
不得不說,倘若不是郭嘉之前當着劉繇的面一口叫破了來者所承的詭計。說不得依着劉繇的性子,還真會被這人高超的演技騙的信了十成十也說不定。劉繇也不得不承認,來者所言之中,可以說幾乎是每句話中的每個字都是針對劉繇的脾性來設計的。明顯就是想要藉着他劉繇之手有所動作。也難怪劉繇只想要殺了眼前這人解恨才肯作罷。而劉繇眼中對此時坐在主位上秦旭,也由衷的多了幾分佩服之意。
“劉使君有這等忠義之臣屬,交心之故人,着實是令人羨煞啊!還有這位……呃。還不知這位義僕怎麼稱呼?”說話的乃是郭嘉。或許是剛剛刺撓了劉繇一頓,讓浪子兄心氣順了不少,因而話語中仍有說不明的譏誚之意,但也着實符合作爲“奉旨”而來揚州,純粹是對此出力不討好之事心懷牴觸的“友軍”的正常口氣。
“小的賤名曹民,不過粗鄙之人。在張將軍麾下奔走而已,可不敢勞煩郭將軍以義僕相稱。”這貌極憨厚的高壯漢子,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抱拳拱手說道。眼中的警惕之色卻是愈發濃重起來,藉着長揖到地之機,一雙眼眸本能的亂轉思考着郭嘉此話的用意所在。
“你竟然識得郭某?看來定然甚是受你家將軍的器重。劉使君,看來這人所言是實!未想你還真有點本事。竟然還有交上這等朋友,當真是讓人難以置信!”郭嘉面上絲毫沒有之前見到劉繇時那副恨不得將這老哥大卸八塊似的神色,平靜非常,雖然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中亦然有幾分譏誚之意,但還總算是心平氣和的對劉繇說道。
“郭將軍說的是!說的是!”劉繇還沒有答話,其實也是不好答這話,就見這曹民明顯在郭嘉問出頭一句之後,整個人渾身一顫。渾身肌肉有些緊繃了起來,直到郭嘉之後自圓自說,甚至替曹民想到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藉口時,才令曹民趕緊換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衝郭嘉叩首言道,眼角的餘光,卻是偷偷瞟向了自始至終一句話未曾搭腔的秦旭。
會咬人的狗狗是不叫的!這話雖然有點傷人。比喻也不恰當,但在現在的曹民眼中,郭嘉、劉繇都已經表了態,就只看這位此番主帥的意思了。倘若秦某人拒絕了去。便是之前郭嘉說的再好聽,估計也不會起到什麼作用,畢竟對於有着能夠直接收復揚州實力的軍勢來說,數百人的所謂降兵,籌碼的確有些小了。這和計謀無關,純粹就是直覺。
“秦將軍,你看這事?……”或許是感覺到了曹民的“怨氣”,劉繇雖然大概想起了同郭嘉之間的齟齬,但眼下大局爲重,身爲揚州刺史、漢室宗親的劉繇還是分得清輕重的。頓時起身抱拳,竟是第一次滿是誠心誠意的衝秦旭拱手相詢道。
“唔?你們說完了?劉使君何故如此客氣?行軍之事且問奉孝,營中諸事當問典君,沙場建功自有子義、宣高等,請功時再告秦某便是!左右不會虧待了弟兄們就是!”帳中諸人在問答時,曹民的目光就一直有分出幾分注意力來觀察今年在青徐二州聲名鵲起的秦某人,卻見秦旭似乎並不對此番事有感興趣的意思流露出來,甚至到最後自己在狂打感情牌,連郭嘉這浪子兄都被“感動”,秦某人竟然仿若無所事事的剔起了指甲。本來曹民還在憂慮是不是秦旭在故意相誑,因爲雖然自勢力所有人都深信自家軍師之計定然是天衣無縫,但秦旭的“異常”,卻還是引起了曹民的疑心。
不過在聽了秦旭眼皮也不曾擡起的對劉繇的說辭之後,曹民心中那濃濃的防備猶疑之意,竟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甚至對於秦旭是怎樣以一介“家奴”之身,如何能夠得拿寡恩少義,性子殘暴的呂布信任,短短兩年便躋身朝廷高位的發跡史,這包括自家無所不能的軍師及主公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也似乎有了個答案。秦旭夠仗義。
這似乎像是個玩笑之語。但也身爲軍中人的曹民卻是福臨心至般的“悟”出了秦旭的秘籍所在。如今這年頭,像是秦旭這般靠着裙帶關係上位之人多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有能力沒能力不好說的太滿,但對於手下有能力之人的運用上,卻是沒有一個能比得上秦某人的。知人善用又不貪功,這話說的簡單,但真正能做到的人,寥寥無幾。跟着這種本就有大靠山的上司混,也難怪自打秦旭彷彿從石頭裡蹦出來,站到呂布軍前臺之後,不但其本身這官職升的如同坐“火箭”似的,身邊人的官職也是水漲船高。而現在聽了秦旭這麼一句回覆劉繇的話,足可以證明秦旭已經將這事情看成了是給下屬們掙功勞的事情。看來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然成功了一半。
“唔,這樣吧。你遠來辛苦。這事也不在這一兩日,你且先歇息歇息,待郭軍師同劉使君仔細商議出個章程,看看如何才能夠令你主張將軍平安無事脫離孫氏‘魔爪’,以及相關的交接事宜之後,待明日,便會有某親自署名書信一封讓你帶回去,如何?”秦旭見眼下的火候明顯已經差不多了。眼前這位自稱曹民的細作,八成已經以爲自己等人入彀,再“演”下去,怕就是過猶不及了。秦旭及時的給這場看似關乎數百人“生死”的鬧劇暫時謝幕,着人送了沾沾自喜、一副感激備至模樣的曹民先去休息。
“呵……某的演技如何?奉孝,接下來便看你的了,你……”見那曹民離去,秦旭終於卸下了那副讓自己都覺得蛋疼的二世祖模樣的扮演,本是欲打趣一下郭嘉,卻發現劉繇又同郭嘉大眼瞪上了小眼,只不過經過兩人的一番“各不相讓”的注視之後,卻是讓秦旭發現了一個頗有意思的局面,甚至差點就讓秦旭以爲自己眼花了。
時下本是佔據上風,智計超人又一副咄咄逼人模樣,自一開始見到劉繇便橫挑鼻子豎挑眼,沒有什麼好臉色的郭嘉,竟然有漸趨處於下風的態勢,本就有些瘦弱又常常宿醉而有些虛弱的面龐上,竟然能讓秦旭看出有些汗點透出來。
反觀本事身處弱勢,一直被秦旭、郭嘉兩人牽着鼻子走,註定會是這番明裡針對逆賊,實際上乃是呂布軍尋求在揚州話語權爭奪,被用來當做棋子的“弱勢羣體”代表的劉繇,竟然在經過最初的愕然和尷尬之後,在氣勢上逐漸佔據了上風,並且甚至有愈來愈強的感覺。
這現在兩人氣勢的“對碰”,明顯已經同兩人的智計、出身、官職等等無關,似乎之間有種身份的“確定”和“轉換”似得因素在中間充斥。甚至讓這漢末第一智者郭嘉都有些應付不來的樣子。
“仲明切勿擔憂!這廝現在已經信了我等八成,且待明日,某再略施小計給他加把火,不信那孫策打不死那張將軍!”秦旭的問話,就好像是郭嘉的救命稻草一般,自同劉繇的目光之戰中別起身來,臉色頗爲古怪的哼哼了數聲,只對秦旭說了一句,便倒揹着手欲出營帳,竟是理也不理同樣滿臉古怪的劉繇而去。
秦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