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4日晨,在經過一輪信使往還,確定了接待規格和人數後,三屯營南門大開,一身大紅官袍的曹總兵,帶着隨從迎出了吊橋。
在曹總兵前方,兩隊人馬正沿着三角形的兩條邊線緩緩駛來,將將到面前時,合成一隊。
這兩隊人總數是兩百人,其中包括了老孫頭和老馬麾下的大部分將領,以及一些親兵家丁。所以,這兩百人完全可以配得上一個響亮的名號:大明光復接收大員代表團。
見兩位大佬走進,曹某人這時並沒有下馬,而是哈哈一笑後,彎腰抱拳,坐在馬上躬身行起了禮:“曹川參見大學士,參見馬經略!”
孫承宗和馬世龍兩人,此刻同樣是滿臉笑容,拱手抱拳,彷彿沒感覺到對方小小的失禮:“曹大人免禮。”
互相行禮後,孫老頭坐在馬上,上下打量一番,然後笑呵呵地說道:“不愧是能大敗後金兵馬的強將,果然一表人才!”
“呵呵,老大人過獎,快請進城。”
雙方第一面的寒暄,算是在很融洽的情況下結束了。然後在曹總兵引路下,孫馬各自帶着手下,依次打馬進了三屯營南門。
城裡經過這幾天的粗略收拾,街道上的血跡和零碎雜物都已經不在,顯得乾淨整潔了許多。唯一缺點就是人氣全無,空蕩蕩像一座鬼城。
三支隊伍進了總兵府大門,紛紛在校場下馬,然後外來者們就看到了那一筐筐隨意擺在一旁的人頭。
經過上百名勞工的努力,外加挑燈夜戰,總數爲1500的碩託軍人頭,現在已經全部醃製好,就等打包運去京城了。
然而在穿越衆這裡已經司空見慣的東西,卻對孫承宗一行人產生了強烈的視覺震撼。
自老奴十三副鎧甲起兵以來,大明何曾有過如此輝煌的戰果?莫說是1500了,就是一次性有150個真韃子的人頭,那都是了不得的戰績。
而且接收團裡現在人人都知道,這姓曹的還在永平三城拿下了不少於2000人頭,其中大概率有金牌VIP阿敏的人頭!
這時的孫承宗,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
只見他大步走到筐前,拿起幾個人頭端詳一番後,轉過身來對着某人動情地說道:“俱爲真韃,好,好,此乃不世之功!曹川你浮海而來,能在邊地做下如許功績,當爲我朝第一名將!”
既然人家說話中肯,那張冬東自然還是要略略謙虛一下:“還是仰仗了手下弟兄肯賣命,末將在這裡謝過老大人謬讚。”
“曹川你也無需過謙。”這時候,在一旁驗看了人頭的馬世龍同樣滿臉讚許的說道:“我輩武將能立下如此大功,自有京城誇功天下揚名之時,何須做那小兒女姿態。”
“是是,曹川受經略的教!”
校場上這一幕,令幾個在場的穿越衆都有點小驚訝——貌似兩位大佬今天態度都很不錯,並沒有想象中的刁難苛責,而且對於曹將軍的戰功也都明確表示認可......這出乎穿越衆的意料啊?不該這麼順利啊?不是應該跑來搶點嗎?
其實穿越衆對兩位大佬的立場有點判斷錯誤:人家今天來,就沒打算找事,而是就事論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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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
孫承宗當年,之所以能從一個翰林院學究一夜間化身爲掛兵部侍郎銜,督師遼東防務的一方大佬,並不是因爲他雄才大略骨骼清奇,僅僅因爲他是天啓皇帝朱由校的日講官(私人老師)而已。
孫承宗之後在督師遼東任上,不但推出了練兵修城,步步爲營的對後金大戰略,而且還主持修建了以寧遠爲核心的,遼西走廊國家堡壘防禦體系。
且不論這一套對後金的戰略體系管不管用,總之,吞噬了明帝國鉅額財政的寧錦防線和關寧軍閥集團,就是在孫承宗手中發展壯大的。
掌管了如此鉅額的國家資源調度權,老孫頭當時的權利是相當大的,巔峰時,連九千歲都要退避三舍,不敢溯其鋒芒。
等到老孫頭終於被九千歲搞下臺趕回老家,那已經是幾年後的1625年了。就這,被強制離休前,朱由校還特旨加官進爵,賜蟒服銀幣,老孫頭可謂是榮歸故里,標準的大佬離休模式。
兩年後,老孫的好學生/總後臺/木匠皇帝落水而薨,崇禎上臺,然後老孫就徹底安心榮養了......注意,通常情況下,新皇帝是不會再啓用前朝權臣的。
結果誰也沒想到,後金入關了。
大明承平日久,這後金第一次入關,給上至皇帝下至平民帶來的心理震撼是無以倫比的。於是徹底慌了手腳的崇禎,再也顧不得忌諱,臨時徵兆了已經67歲高齡的老孫頭出來官復原職,總領勤王兵馬。
老孫頭的基友馬回回也同時復出。
以上,是孫馬二人今天能站在三屯營總兵府的緣由。
而穿越衆誤判的一點是:其實老孫和老馬兩個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下崗了。
是的,這二位在昨天溝通過後,赫然發現在明國境內的所有敵占城市,這兩天都已經被光復了。所以從理論上來講,他們這種臨時性質的“總理勤王兵馬”的核心官職,就已經失去了大半意義,有點像下任總統選出來後,還在崗位上最後幾天的“跛腿前任”。
至於之後的事,那還要看崇禎本人的態度,這個誰也說不準。崇禎可以讓老孫頭立即卸任回老家,也可以解散勤王軍後重新安排職務。
雖說遠在京師的崇禎還不知道當前局面,但是孫馬二人和在場的軍將都是知道的。在官場上混老了的兩人,現在心裡清楚,自己不方便再利用這個身份做出什麼重要決定了,尤其是關於這位曹總兵的決定。
硬來的話,姓曹的馬上就要去面見皇帝了,現在做的一切不利於對方的決定,不但沒有效果,而且還會被姓曹的挾滔天大功在皇帝面前點眼藥水,八磅壺那麼多。
另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孫馬兩人是沒必要和曹總兵爲了點人頭撕逼的。
要知道二人的職務已經到了戰區正副總司令的級別。曹川這邊的性質既然是勤王兵,那麼就是人家天然的下屬。無論砍了多少韃子人頭,兩位司令指揮運籌的功勞都不會少一分,砍的腦袋越多,其實孫馬越高興。
所以說,其實在大局上,目前孫馬和曹總兵的利益是統一的。
當然了,剛纔之所以兩人大力誇讚曹總兵,這中間除了利益問題外,發自內心的感慨的也是少不了的——孫馬都是和韃子常年打過交道的人,他們太清楚幾千顆人頭的難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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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一幕結束後,兩方的氣氛徒然和緩了許多,然後所有人先去了總兵府大堂,留下其餘不相干人等在大堂等待後,曹總兵和孫馬二爲徑直去了二堂密談。
這個動作是合理的:出去辦事的部門經理回公司述職,肯定是要第一時間單獨面見總經理,這之後雙方談話完畢後,纔會有溝通好的報告呈現在董事長案頭。
現在,曹經理給大區兩位經理述職的時刻來臨了。
三人在二堂就坐後,就坐後,穿着綠襖的警衛員給各位大人端來了茶水。
老孫頭這邊端起茶,先沒有扯正事,而是好奇問起了關於這些綠襖兵和花衣兵的裝束問題。
曹總兵這邊早有準備。關於髮型,他依舊用“僧兵”的老套路給糊弄了過去。
關於那些花衣兵,張冬東明確告訴老孫,這些是他的親衛兼部隊的“夜不收”,穿花衣的原因是爲了在環境中隱蔽。至於說效果嘛,如果老大人有興趣,事後可以親自目測一下。
文官孫承宗對這個回答不感興趣,倒是武官出身的馬世龍聽完後,興致勃勃地打算事後看一看花衣的功效。
扯完閒篇,喝了點茶水,這時候孫承宗開始辦正事了。
首先,他要求曹總兵陳述滅韃的全部經過。
這個要求是肯定會有的,所以早有準備的曹總兵,當即開始做彙報,把穿越衆從天津發兵以來的所有經過,作戰方案,戰役過程,包括殲敵5000,“實收”人頭4000這些細節都一一講了出來。
大部分過程都是真實發生的,這邊也沒有做什麼隱瞞,都全部描述了出來。
其中做了“藝術加工”的有兩處。
一是添加了降將李際春在永平裡應外合消滅韃子,在無名谷單殺碩託的橋段。
這個橋段兩位司令都沒有放在心上,事情太小,根本不值得大佬費神。
重點是下一條。
由於剛纔在校場收穫了善意,所以曹總兵就挑選了一個更加“和諧”的方案對這次戰役做了表述:這一次戰役,是事先經過兩位司令同意的。至於說證據......當初老孫頭和曹某人之間有通過信,這就是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
曹總兵述職完後,端起茶碗,低頭喝了起來。
現在,友誼已經釋放,就看兩位司令接不接招了。
而孫承宗和馬回回彼此對視一眼後,用手指輕叩桌面,默不作聲地沉思起來,堂上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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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曹總兵這關鍵一句話,已經將兩位司令事前沒有參與戰役的大漏洞給補了起來,等於是曹氏背書了孫馬二人對戰役指揮有功,提前參與了計劃。
這個表述對於穿越衆來說,其實不費什麼代價。因爲前文說過,無論如何曹氏都屬於勤王兵馬,孫馬二人的運籌之功是奪不走的。
所以現在就是最好的局面:雙方沒有因爲什麼狗屁事情而翻臉,穿越衆也不用吃力不討好,在皇帝那裡揭孫馬的老底,說二人是酒囊飯袋,和戰果無關。
這樣一來,等於是片區經理和總經理對上了口供,將可能的矛盾齷齪私底下消化掉了。未來大家各自呈送給大明董事長的報告,內容上就不至於出現互相攻訐的場面。
然而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孫馬二人要是接了這一顆巨大無比的戰果,那麼大家就等於是在這件事上綁定了。未來任何關於曹某人的秸難,尤其是東林黨在朝堂上的壓力,身爲東林老幹將,老孫頭這邊就要負責擺平了!
於是老孫頭無言沉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