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五月份中旬,科長從監獄開會回來,突然把保管員聚到一起,讓保管員對帳,下午都分到其它單位,張廣鎮幹事說:“汽車廠宣佈破產,生產區所有權歸銀行了,生產科解散。汽車廠資不抵債被銀行收去了,這樣監獄就卸掉了最大的經濟負債包袱。
我一細分析,這也是一條路,汽車廠發展不下去了,資不抵債宣佈破產,生產區設備被銀行以抵債形式收回去。從此汽車廠就沒有了。那麼,這塊不動資產在監獄圍牆裡,這麼大的規模,誰也買不去。過個一年半載,重新註冊一個廠子,花最低價格再把這部分買回來,兩頭滿意,不過損失的是國家。話又說回來,這樣一個狀況,不重新改頭換面,一直拖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或許破產重組會把經濟搞活。
我被分到了動力科,時任動力科科長是原教改科劉元翔科長,分過去的第二天,便宣佈我接科裡倉庫,擔任保管員,主要管理,電力材料,工具和水暖件等。
擔任保管員,是份不錯的改造任務,享受一等、二等獎分的待遇。自己一個保管員,每天負責進出庫的材料和工具,這環境比較適合我,沒事兒的時候,還能繼續讀函授課程,這種狀況僅持續了近三個月,原因是教改科又來了新動作,根據省監獄局的規定,定於今年下半年舉辦全省犯人文藝匯演,西部賽區定在大慶監獄“主題迎澳門迴歸,文藝匯演。”
我找到動力科的劉科長,提出不參加了,讓劉科長幫助擋一下子,劉科長問爲什麼?
我說:“現在我當保管員,每天都要在崗。根本離不開,另外,去參加匯演,前後僅兩個月時間回來就解散,弄的把原改造崗位都整沒有了,所以沒什麼意思?”
劉科長說:“這回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這次借人,王義科長沒出頭,是副獄長親自借調的,必須得支持監獄領導工作。”
我說:“王科長沒法向各單位借人了,文藝隊成立把人都調出來了,幾個月又黃了,把人都推回原單位,這事兒,有點沒法張羅了。”
劉科長說:“明天,你晚去一天報到,讓李軼羣暫時先代理你這攤兒,明天,把活兒交待一下,等回來再說。
8月份,文藝隊經過一個月的排練。我們奔赴西部參賽地點大慶監獄。這所監獄是部級現代化文明監獄,具聽說,那裡犯人改造的環境相當優越。我們帶着一種好奇的心理,去感受了一下現代化文明監獄的優越性。
大慶監獄給我們安排的是12個人一個房間,一個屋6張牀,分上、下鋪,比我們監獄近百人在一個大監舍要強得多,樓道子門口有熱水壺,裡面是茶水,監獄按時安排人送水,二十四小時保障有開水喝。
當我們走進犯人餐廳時,給我們的感覺簡直像進了飯店一樣,服務生清一色的二十多歲的犯人穿着潔白的工作服,工作帽。餐廳裡每張大桌子,能坐10至8人,桌子擺的炒菜,燉菜,涼拌菜,做的非常精細,渾素搭配,特別豐盛,首先從色,味上,直覺便會使人產生食慾,由於我們到監獄時是下午,晚上的主食是大米飯,每名服務生負責兩張桌子的飯菜,管吃管添,一個飯廳十張桌,桌子上紅燜肉,紅燒鯉魚,紅燒雞塊應有盡有。所有來參賽的犯人都說:”在這吃飯又找到飯店的感覺了。
我們用完餐剛回到寢室,改造副獄長等一干隨行人員,親臨監舍慰問來了,先分別介紹了隨行人員,之後說:“歡迎你們借匯演的機會,到來大慶監獄,我們希望你們在未來的幾天裡,能夠吃好、休息好、玩好,以良好的壯態參加匯演,同時,我與幾位科長將隨時來到你們中間,無論你們有什麼困難或需要我們幫助的地方,千萬不要客氣,提出來,我們會爲你們盡最大能力解決。”
聽了獄領導的一席話,我們不停地鼓掌,表示感謝,讓我們這些身處異地的囚子感受到了可親性和溫暖。
餘下的時間,我們都主張到院裡走一走,看一看,我們來到院裡犯人醫院,呵,這裡的醫療條件不低於一個縣級醫院的條件,藥櫃裡擺放的藥品,都是一些高檔藥品,犯人能用上這麼好的藥,簡直不可思議!是不是擺樣子結咱們看呢?
有的犯人說:“不一定,聽說這裡合宿樓,家人來住一宿才60元,套間最高的才100元。”大夥兒聽着,不由地對擁慶監獄的環境、條件產生一種感嘆。
餐廳早餐是大米粥,花捲、饅頭、糖豆包,小鹹菜自己拌的做工特精細,桌子四個菜,兩渾一素一個涼拌菜,兩盤小鹹菜。我們問服務生,平時犯人吃的什麼樣?他們說:“和這個差不多,只是每頓少一個渾菜,一個素菜,年節的飯菜基本這樣,或比這兒還強點。”
今天沒有比賽,只是先熟悉場地,下午獄領導又進寢室了,我懷着許多疑向和獄長談了幾個問題。
我們問:“獄長,您們監獄犯人的伙食始終是這個水平嗎?”
改造副獄長說:“我說話你們信嗎?”
我們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改造副獄長說:“犯人平時伙食基本差不多,你們來了,桌子上每餐多兩道菜而已,文藝匯演的犯人省局每人每天多給補助10元錢,這是事實,而我們監獄年節的伙食標準比現在還要強一些。”
“我們去犯醫所,發現藥櫃裡擺的都是好藥,這在監獄裡給犯人用,好像太不可能,是不是外監獄來人,您們監獄有意擺出來的”。文藝隊的人問。
改造副獄長說:“我舉個簡單的例子,你們犯人有病了一般監獄會用一些低價藥品治病,藥效不好,犯人要長時間承受病體痛苦的折磨。醫院也會不停地給你們用藥,10元,20元的,等治癒了也得百八十元錢,那麼,我們何不直接就用百八十元的療效藥,在短時間內給你治好了呢?給你們減輕更多的痛苦呢?這筆錢監獄反正也省不下來。如果體質弱的,一拖拉,病大了,或帶出別的病來,犯人即遭罪,監獄又無謂地浪費錢財,孰輕孰重啊?去年,我們監獄有幾名犯人得了疑難病症;生命垂危,監獄把情況反映到市裡,市委書記非常重視,市委書記說:“現代化文明監獄,絕不能出現一例犯人死亡現象,市委爲了搶救這幾名犯人,給撥了幾十萬元醫療款,並用飛機從上海和哈一大請來醫科專家會診就治,結果病重犯人全部搶救過來,這事兒在省監獄報上已經報道過,我想你們不少都看到了吧?”
在場各監獄文藝隊的犯人鼓起了熱列的掌聲。
我問:“報告獄長,聽說您們這兒犯人合宿樓住一宿才幾十元錢,比我們監獄的要少一半。”
改造副獄長說:“價格高低,這是一個管理理念問題,我們合宿樓十幾個房間,每天有一個犯人住宿,同樣會安排管理人員在那呆着,再說,房間閒着也是閒着,這樣更能充分體現現代化監獄管理政策的優越性,這裡面還有一筆經濟帳,各監獄住宿犯人只有年節房間緊張,平時根本就住不滿,我們一方面利用犯屬合宿達到實行社會幫教的效果,同時,我們要開發這塊資源。試想,你們在家裡都是家庭主要經濟來源者,判刑了,大部分犯人家裡經濟都不好,來一次消費上千元肯定是一份負擔,如果房價定低了,不但每月每天住宿的犯屬會增多,而且都能多住好幾天,改造表現好的,我們可以把政策再放寬一些,讓你與家人多住幾天,實際上,我們管理上浪費的大量資源是相等的,但經濟效益會超過其他監獄同類全年的收入。
一種全新的管理模式,讓我們聽了即合情又入理,不僅再一次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大慶監獄領導者有如此的思想理念,監獄能掛上“部級現代化文明監獄”的牌匾,當之無愧。
這次匯演,我們不僅再次拿到了西部地區的第一名,大慶監獄先進的管理理念,讓我們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五天的比賽日期,我們是在好奇和愉快的心情下度過的。
文藝隊回到監獄後,便解散了。但我們相信文藝隊成立是時間的問題。我回到監區後,監區沒有馬上給我安排改造位置,只是讓我跟着出工,幫助李軼羣盤點一下庫存材料,目的是交他熟悉業務。
這兩年裡,犯人也經歷了兩場大事兒,一件事兒是98年三江平原發大水,犯人踊躍捐出自己帳上的零花錢,以此表達失足兒女愛國主義的高尚情操,由積委會倡議,犯人自願的原則,全獄犯人募捐了近萬元的善款。另一件事是南聯盟轟炸我國大使館事件。監獄犯人反應也十分強烈。這是讓社會上所理解不了事情。犯人能有這麼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感,一般人是不相信的。
這件事情發生的幾天裡,犯人們通過電視觀看到遇難的我使館工作人員和記者,異常憤慨,破口大罵美國,每到新聞聯播時間便圍到電視機前急切地想了解我們**最高層的反應,許多犯人甚至說***太軟弱,可欺了,應下令和美國幹,反正有核武器,大不了,魚死網破,有的犯人站到地上氣得直踩腳。針對這一現象,事態如果得不到控制,很容易影響到正常的監管秩序穩定。同時,犯人的這種思想觀點也需要及時的正確引導。爲此,監獄指派教改科召開全獄犯人教育大會,大會在生活區廣場舉行,由教改科王義科長主持。
王科長,首先對犯人的這種反應,予以肯定是一種愛國的體現,但對出言不訓辱罵國家領導人的行爲和主張武力打擊美國的思想予了批評和否定。王科長說:“是否用武力解決問題,不是國家領導人一個人說的算的問題,特別是在容易引發世界戰爭和民族道義的大事大非上,不僅要集體研究。同時,**高層還有智囊團,每一個決定要爲民族負責任,要爲歷史負責任。誠然,我們國家經過近二十年的改革開放,有了點經濟基礎,但是一但發生戰爭,說白了,我們國家這二十年攢下的家底,就會打進去,成敗不說,我們國家仍然會一窮二白。歷史告訴我們;貧窮落後就要捱打,就要受欺負,只有國家強盛,人民富裕了,我們才能在世界面前直起腰來走路,說話纔能有份量,別人纔不敢欺負我們。”
有個犯人站來問到:“報告王科長,那我們就這樣忍受這口氣嗎?”
王科長說:“不能,我們所遭受的損失要通過聯合國安理會交涉,尋求公道和補償,同時,全國人民各行業應調整心態, 積極地投入到經濟建設中去,早日把我們的國家建設強大。有了經濟保障,我們何愁解決不了事情嗎?我受監獄領導的指派今天和全體服刑人員探討這一問題,希望全體服刑人員能有個正確的認識。那麼,會後希望各監區積委會,積委組織討論一個問題:做爲服刑人員針對我國大使館被炸,人員受到傷亡,你應該在改造中怎樣去做?”
犯人怎樣去做?很簡單,即然仍有一顆愛國之心,就應加速改造,爭取減刑,早日迴歸社會,投身於祖國的經濟建設中去。監獄組織這場探討大會,實際就是一次生動的愛國主義教育課,順其自然地接受了這種思想,提高了覺悟,這也是教育改造犯人的一種手段和契機。
從匯演回來,雖然動力科沒有給我安排固定的改造任務,但是在監獄舉辦的“歌詠比賽”、“詩歌朗誦會”等活動上,科領導自然把監區的組織任務交給了我。選人排練,都由我親自完成,兩項活動,在監獄比賽中,獲得了一個第三名,一個第二名的好成績,犯人說這是動力科由始以來,唯一一次在監獄集體活動比賽中獲得前三名。從幹警到犯人均認可這個成績是我給帶來的。
動力科的主要任務是負責監獄和職工家屬樓的冬季供暖。每年冬季都會從犯人中挑選二十幾名犯人外住,就是在車間燒鍋爐房樓上搭建臨時監舍,外往勞動犯人必須是刑期短,改造表現好,**幹部信任的犯人,有鍋爐工、電工、焊工,維修的和上煤,出渣的犯人,沒有參加一線勞動的有施工員、保管員、材料員,一名清點人數的犯人和一名門衛。10月13日,在確定外住人員這天,科裡突然宣佈名單中有我的名字,我問幹部安排我外住幹什麼工種,中隊指導員告訴我說是劉科長讓我外住當門衛,其實,很多人都想外住勞動,一是自己做吃的方便,二來犯人每月可享受高獎分,監獄每月還給犯人特殊環境勞動補助分,所以,動力科的犯人每年都盼着進入冬季能外住,參加供暖任務。經大夥兒這麼一講,看着宣佈外住的犯人高興的樣子,我想出去呆一冬天也挺好,聽說,白班出的時候,外住的犯人除睡覺外,就是做吃的,再不就是玩撲克、下棋等相當寬鬆了。
然而,這段日子並不長,我僅外住了不到兩個月,科領導突然找我談話,積委會改選,讓我回監區擔任文體學***和教研組組長改造任務,原因是原任教研組組長減刑後,正月十二就釋放了。這段日子,我還沒有呆夠,無奈中,捲起行李捲返回了監舍。這個時間,年度教學任務已經結束,監區都忙着排練聯歡節目,除了幫助兩個分監區編排節目,指導練習外,又幫助到教改科給借各種樂件,同時,還要拿出監區各項娛樂活動計劃,讓各積委組組織落實,這一切對於我來說都輕車熟路,只是忙了一些。只到年三十晚上,我才鬆了一口氣,但節日期間還要帶班。
我坐在教研室裡,屈指一算,入監已經十個年頭了,特別是今年進入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個春節,離家之苦油然生起,玉玲已經一年沒有消息了,我每個月只是如期地回信,但沒有一點音訊,也不知道他們娘倆怎麼樣了……,心裡產生一種不安的徵兆。
我順手拿出一盒西牛王煙打開,想吸支菸,突然從煙盒裡掉出來一個精製的卡片,上面寫着恭賀新禧之年,並標明持卡可獲得一條金項鍊的說明。難到千年開始,我真的來好運了?我在想,剛剛產生的一種不安的心裡被這突如其來的小禮物給沖淡了。
推開教研室的門,對分監區的犯人說:“把你們積委組組長喊來。犯人聞聲去叫中隊管事犯人去了。我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
“校長,找我事兒”積委組長推門進來。
“坐下,抽支菸吧”我隨手遞給他支菸。
他從兜裡掏出盒大福煙說:“過年了,校長怎麼也不能抽這個煙那,這盒給你了。”我沒有推託,因爲平時關係處得都不錯。
我問:“我的餃子,你們是怎麼安排的?”
“我已經安排組裡給你包了,這事兒還能讓您操心嗎,你就吃現成的吧。”
“那我就多謝了”我笑着說。
“客氣了,校長,有什麼困難別客氣,吱聲,中隊孫指導在我剛上來時問過我,你們積委會的幾個人,我和你們關係如何?還特意告訴我和你搞好關係,我說和你關係很好。”他說。
“如果指導員不讓你和我處關係,你就不處了唄”我開玩笑地說。
他忙解釋:“宋哥,沒那意思,指導員的意思是中隊積委組出成績,幹好工作,與你們積委會的支持和關照是分不開的。”對了,宋哥,過節了,你自己過了,不然你上我那過去。
我笑着說:“不去了,和你一起吃飯有小弟了,我怕造成影響。”
他說:“怕什麼?宋哥,不行我幫你聯繫一個現在不都實行養小弟嗎?你生理上也沒毛病。”
“開個玩笑。幾個老鄉都約我上他們那過年去,從三十到正月十六,都排滿了。”
他點點頭,笑着說:“怎麼樣,兄弟幫你聯繫一個小弟怎麼樣?”
我搖搖頭。
“你生理上有毛病嗎”他問。
我看着他又搖搖頭。
“爲什麼”他又問。
“十幾年了,從看守所到現在,沒接判決前,心思一門奔打官司上,到了監獄,開始時忙忙碌碌,一個活動接一個活動地參加,爲的是在監獄裡打個好基礎,等有條件了,進入積委會,自己又有屋了,改造環境安逸了,有的時候也曾胡思亂想過,人嘛!七情六慾,很正常。但那只是一種奢望而己。我反感同性戀,再者,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人可以失去自由,但不能失去人格,在這裡改造的日子畢竟是有限的,怎麼算在外面的日子都是長的。有這種不齒之事,出去後,如何做人?如何面對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子女。”我說。
他說:“那你就這麼熬過來的,我不相信。”
我說:“信不信由你。那件事情,其實一個人如果越想越嚴重,三十歲之前,有段時間,滿臉長春春痘。後來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只要監獄有大小活動,我就積極地參加,跑啊,跳啊,晚上躺在鋪上就睡着了,不停地寫呀,背呀,一忙乎,大半年就過去了,後來乾脆,我報學了函授課程,一是用知識武裝自己,二是以此來分散胡思亂想的精力;三是學了知識也爲回社會打基礎,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爲啊!”
他問:“管用嗎?”
“這麼說吧,我到現在爲止,如果不回過頭來細算,都不相信,我已經走過了十年了。”
他笑着說:“大刑犯,像你這樣的不多。
我說:“但也不少。”
他微笑着走了,去組織犯人包餃子去了。
年三十,積委會我代班,我在教研組哪兒也沒去。老鄉喊我去吃飯,還要喊幹部開鐵門,到另一個道子去,挺費事的,來回都得麻煩人。
中隊積委會組長把分給我的那份餃子熱氣騰騰地給我端來一箇中號飯盆,有4、5斤,還給送來些蒜泥。
我開了一罐飲料,開始吃起餃子來,我夾到第三個餃子,吃出一塊糖,接着又吃出一個2分硬幣來。我拿着筷子出了教研室,來到中隊屋裡問積委組長:“小輝,餃子裡放了幾個硬幣啊!”
積委組長說:“一個硬幣,兩塊糖。”
“好嗎,我吃到一個硬幣,一塊糖。”我笑着說。
“宋哥,你今年可走運了,全中隊百十多號人,三、四千個餃子,你一個人吃到了硬幣,還有一塊糖,剛纔,大夥兒邊吃還邊找那枚硬幣呢”積委組長說。屋裡的人都大笑起來。
我很興奮地回到教研組繼續吃餃子,心想,但願從今天開始,我能時來運轉,走出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