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楊彪看了看朝廷發下來的詔書,眉頭微微皺了皺,隨後卻是漸漸舒展開來。
罷了,自己一把年紀了,兒子如今也是一郡太守,看樣子,頗得太尉重視,自己又何必再橫插一手?
想是如此想,但眼睛還是忍不住再度看向那詔書,這一下子,呂布這些年來又是搞出印刷術,又是積極辦學的目的現在回頭一看,瞬間清晰了。
此前呂布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爲這所謂科舉做準備。
雖然此前也有過一次大考,但這次大考的目標還是寒門、世家、豪族人才,還沒有擴散到所有人,而且那次大考也只是臨時爲了誘足夠人才而展開的,事實上,大漢以前也有過類似的大考。
但這次呂布推出科舉的目的卻不同,這是要建立一套新的體系,完全廢除了以前的察舉制度,也就是廢除了士人手中最重要的舉士特權。
至於這個特權有多重?
可以看看袁紹、袁術兄弟,袁家四世三公,朝廷百官,多半都是出自袁家或者袁家門下舉薦,哪怕天子的命令,袁家如果不願意執行,天子也沒辦法,朝廷總得要人來維護的,百官如果不幹事,那朝廷運轉都費勁。
其實楊家也是四世三公,只是比之袁家還是差不少的,這差距就在門生故吏上,袁家門下出了不少重臣甚至三公級別的,而楊家在這方面不如,所以聲勢上,楊家不及袁家。
而呂布的科舉制,名義上天下百姓只要有能力,都可以來考,但事實上誰都知道,不可能,最主要的還是面對士族豪強以及寒門。
但現在的問題是,一些有能力的年輕人想要走入仕途,不再需要士人舉薦,可以憑本事通過科舉入仕,這麼一來,無需依附世家也能出人頭地,又何必依附?
四世三公可能還會有,但門生故吏遍佈天下的輝煌卻是不可能了。
如果是十年前,楊彪絕對會站出來反對這科舉,這科舉固然維護了皇權,但士權卻是註定沒落,只要這科舉制在一天,士權就很難重新興起。
當然,也是可以讓科舉名存實亡的,只要掌握住尚書令這個位置,掌握科舉的舉辦權,掌握取士權,那誰被任命還不是由自己說了算?
但這些權利,都在呂布手中,誰能搶?誰敢搶?
楊彪不敢,因爲楊家已經被楊修深度綁在呂布身上,家產都充公,兒子如今也當了太守,看呂布的架勢,以後還會召回朝中重用,如今讓他去做太守也是一種歷練。
反駁呂布,不說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楊家這麼多年對呂布的付出就沒了,兒子的將來也沒了。
最終,楊彪將詔書丟進了火盆裡,就當自己沒看到過吧。
其實站在呂布的角度,如今這個局面是最好的,是士人逼的太狠了嗎?
回想昔日董卓時期,楊彪嘆了口氣,或許吧,這本就是一場無解的局,或許呂布就是在董卓的身上看出自己不可能得到世家的支持,然後選擇了另闢蹊徑,走出一條新路來,這也算是偶然中的必然吧。
但世家有錯嗎?
其實也沒錯,光武以來,不都是如此嗎?只是正因了那否極泰來,世家到了極致後,自然而然便引起了反噬,就算沒有呂布,或許也會有其他什麼張布、李布的人出來,打翻世家的局面。
大勢已經被呂布逆改,連自己兒子都站在呂布那邊,自己一個垂垂老朽,又何必管那麼多?做好自己的太傅就行了。
呂布待自己還算不錯,俸祿至少還給一半兒,另一半兒要自己去書院教書纔給,現在看來,去書院也不錯。
在朝中不屬於呂布的派系中,自己算是過的比較滋潤的,這麼大年紀了,何必自尋煩惱?
看着火盆中,漸漸燃盡的詔書,楊彪心情突然輕鬆了許多,這最後究竟會如何,就交給年輕人去吧,自己不管,也沒能力管。
如果樹幾年前關中還有人能夠對呂布出手的話,那到了現在,想要再如當年那般對呂布形成威脅就是笑話了,這幾年關中士族不知道被呂布犁了多少次,殺人倒是不至於,但家中家丁、佃農都有嚴格限制,更別說聚集私兵來對付呂布了,關中現在所謂的士族根本不可能如同幾年前一般直接拉起一支軍隊來跟呂布抗衡。
至於關東……
楊彪搖了搖頭,經此一戰,呂布雖然未曾擴張,但霸主的地位卻是已經確立了,關東諸侯,此刻恐怕沒有一個願意招惹呂布的,這就是呂布在這個時候推動科舉的原因。
類似楊彪這般想法顯然不止是楊彪一人有。
河內,司馬家,自當初司馬家獻上河內之後,司馬家算是保留下來了,當然,也只是保留,司馬防拒不出仕,呂布如今也不缺治理人才,自然也沒強迫司馬家出仕,自那之後,司馬防便帶着妻兒回到溫縣。
只是家中田產充公,呂布賞的田是有數的,而且也只能享受一部分稅賦,其他還是要上繳朝廷的。
雖然司馬家家大業大,就算沒了田地,富足過日子還是能做到的,但卻終歸是要坐吃山空,只憑朝廷分下來的那些租稅,根本沒用,佃農也不聽他們的,其他地方還好說,但像司馬家這樣的大戶,朝廷盯的可是很緊的,但凡有些不合規矩,立刻便會處理。
司馬防也是硬氣,帶着家人親自耕作,爲的就是多分些收成,日子一下子過的拮据起來,這俗話說得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但司馬防愣是帶着兒子們堅持下來了。
正是冬天休農的時候,忙碌了一年的司馬防躺在躺椅上享受着難得的安寧,別說,自呂布執政之後,日子雖然沒了以前那般輕鬆愜意,但新東西也不少,這東西躺着還挺舒服。
“爹!”司馬孚進來,對着司馬防道:“兄長回來了。”
司馬朗在之前便是溫縣縣丞,河內歸了呂布之後,被調往偃師做縣令,司馬防倒是沒把這個兒子也帶回來,畢竟自己吃苦可以,但兒子有自己的路,已經走出的路,自己也不好干涉太多。
“嗯。”司馬防聞言,也只是淡淡的應了一句:“回來便回來,還要我迎接他不成?”
話雖如此,人卻還是坐了起來,朝廷每年給的一月省親,這也多虧不遠,若是在關中或是蜀中爲官,這一個月的時間,可能不夠個來回呢。
“父親。”司馬朗回來後,對着司馬防一禮。
“嗯。”司馬防沒怎麼搭理他,這兒子秉性敦厚,對於呂布的很多政令都頗爲推崇,這讓司馬防很是不喜,那個國賊不過一介武夫,竊取朝權,日久必不得好死,就他能有什麼好政?
“父親,看,這是朝廷準備的科舉,向天下取才,不問出身,只要有才,皆可前往長安一試,開春之後,會在三月中旬在長安開考,孩兒此番回來,一是爲看望父親,二者也是希望仲達他們是否去長安試一試,以他們的本事,考中豈非易如反掌?”司馬朗看自己啊父親冷淡,也不在意,取出朝廷送來的詔書,遞給司馬防道:“這是孩兒謄抄的一份。”
“科舉?”司馬防接過詔書,皺眉道,這是什麼新詞兒?
“嗯,爲更好更有效選拔人才爲國所用,朝廷邀天下士人前往長安參加科考,憑本事出仕。”司馬朗並沒有察覺到司馬防漸漸沉下來的臉色,繼續道:“我想以仲達他們的學問,此番被朝廷選中豈非易如反掌?”
“不準去!”司馬防面色突然冷厲起來,怒喝一聲,將手中那謄抄的詔書撕了個粉碎。
“爹,這是好事,爲何不去?”司馬朗愕然的看着父親,不明白爲何突然發火。
“你懂個屁,以往朝堂之上,皆是名門望族,如今卻要我士人與那些寒門子弟共同角逐?他們是何身份,也配與我等共立於朝堂之上!?”司馬防將碎掉的詔書扔在地上,破口罵道:“自古以來就沒有這個規矩,呂布國賊,他是何出身,有何資格擅改祖宗之法!?”
司馬朗被罵的噤若寒蟬,不敢吱聲,一旁的司馬懿連忙上前,一邊給父親順氣,一邊安撫道:“父親莫要動怒,不過依孩兒看,我們去也無妨。”
“怎的,你想爲那國賊效力?”司馬防冷哼一聲,看向司馬懿道。
“非也,孩兒想看看這所謂科舉,究竟是否真如那呂布所言,公正取士?若此番取士只取門下功臣之後,那自然有失公允,若真的公允,卻又令門下那些追隨呂布之人寒心,父親,這所謂科舉所謂公正,卻沒那般容易的,有時候公正也是不公。”司馬懿笑道:“父親說是也不是?”
“也有幾分道理。”司馬防聽完,心中怒火鬆了些,隨後看了司馬朗一眼,重重的悶哼一聲,轉身回屋去了。
司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