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那女孩,已經是十天後。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我的咖啡館,她就是這麼突然出現了。
“那個,你們老闆在嗎?”一個嬌弱的聲音怯生生地問。
“我是。”我正蹲下來清理冰箱,以爲來了客人,一邊站起來一邊應了句歡迎光臨。
一個約十七歲的女孩膽怯地站在門口,看到我之後,突然低下頭,不敢再看我,她穿着灰色的外套,腦袋上紮了兩條馬尾,我們的距離有點遠,不過可以看出她化了淡淡的妝。
這個身形,這個聲音,我心裡已然有一種感覺,眼前這個女孩就是那天晚上跳橋的女孩。
在水天大橋遇見她的那一晚,她的臉蛋要麼藏於黑暗之中,要麼籠罩在燈光之下,我看不太清她的樣子,可我覺得就是她。
“我......”她的腦袋一直沒有擡起來,揹着雙手,兩條馬尾在輕輕晃動。
“進來說吧。”既然猜到了她是誰,我便無法將她視作一般客人。
她左右看了一下,見店裡沒有其他人,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是來向你道謝的。”
“謝什麼?”我看着她,從我站起來後,她就再也沒有擡起頭來,雙眼直直盯着地面。
“謝……謝……你救了我。”說完這話,她飛也似的跑開了。
我本想喊住她,想跟她好好聊聊,讓她不要再去尋短見了,誰料到她竟比兔子跑得還快,一溜煙就不見了身影。
她這麼跑掉了,我的計劃便落了空,如果她下次來了,我應該會找機會和她談一談,她正當青春,人生最美麗的階段,竟然選擇了自殺,我只能理解她太年輕了,心理承受力脆弱,遇到一點點挫折就要尋死。
如果她願意並聽得進去,我大概是會跟她說說的,如果聽不進去,那就這樣吧。現在的我早已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哪還有時間去管旁人,若不是因爲跳橋一事讓我和她產生了交集,我又收了她媽媽的大紅包,我是絕對不會管這些事的。
我本來擔心她的身體狀況,不過看她跑得這麼快,不像有事的樣子,想來已經恢復好了,我當即明白這個擔心是多餘的了。
我以爲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她應該不會再來了,沒想到第二天傍晚時,她又來了。
這次她一個人悄無聲息出現在我身後,看着我在吧檯上洗杯子。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我不知道,當我轉身看到她,着實被嚇了一跳。
“hi。”她笑着衝我打招呼,今天她換了一套黑色的外套,頭髮放了下來,直直的頭髮柔順飄在肩上。今天離得近了,我纔有機會看清楚她的面貌。她依然化了淡淡的妝容,口紅的顏色很鮮豔,臉上的遮瑕膏有些重,我還是能夠看到淡淡的黑眼圈,她的樣貌不算漂亮也不算醜,和千千萬萬的普通學生一樣,臉上還略帶稚嫩的青春氣息。
“你好。”我不鹹不淡回了一句。
她見我反應冷淡,嘟起小嘴,重重哼了一下,她今天可比昨天大膽多了,彷彿是換了個人似的。
“找我有什麼事?”我假裝沒有聽見,反問她。
我昨天是想問她爲什麼要跳江來着,不過後來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要問的好。
她都想輕生了,總不會是因爲遇上好的事情。難道交了男朋友還去跳橋不成?天底下沒這樣的道理。
所以我決定對那女孩冷處理,她的事還是讓她父母去頭疼吧,當然她若是向我求助,我自然是要幫助她的。
“沒事,出來溜達溜達。”她左看右看,始終不見有其他客人,可能是掩飾心裡的緊張,一手託着下巴,另外一隻手有節奏地敲着吧檯,“我叫林見鹿,你呢?”
“樸魚,那天跟你說過的了。”
見鹿見我表情嚴肅,對我吐了一下舌頭:“我以爲你開玩笑的。”
“沒有吧,我是認真的。”
“不知道呢,看你那天那個落魄的樣子,怎麼會想到你是一家咖啡館的老闆。”
“我想不到的事也很多。”
“譬如呢?”
“譬如,我想不到你年紀這麼小。”
“不小了,今年剛過十八。”
“呵呵。”其實我想說的是我想不到她年紀這麼小就自尋短見,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若非迫不得已,她也不會走到跳橋這一步,我何必爲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去找那個所謂的真相,非得要在人家的傷口上撒鹽?
“你開這咖啡館多久了?”
“3年不夠。”
“蠻久的了。”
“還好吧。”我實在不願意和別人多聊我的事,何況這又不是什麼光彩之事,便問見鹿,“你的身體好了嗎?”
“好了啊,不然媽媽不准我出來的。”
“哦,那就好。”
“你身體還沒好嗎?”她見我這麼問,以爲我怎麼了,疑惑地盯着我。
“好了。”這之後,我的腦子像是突然斷了電,一片空白,頓時不知該怎麼和她聊天了。
這些年,我很少和朋友聊天,有時候朋友來拜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乾脆就坐在一旁發呆,實在要說話時,也是有一搭沒一搭,說到哪裡算哪裡。
而除了小鯨魚,我鮮有和其他女生打交道的經歷。
我和她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尤其是那些年輕的女孩,她們日常所討論的旅行,電影,口紅,吃飯,直播和小視頻等等,我一概不瞭解。我不是不想去了解,而是我每天必須憂愁着咖啡館沒有生意怎麼辦,該怎麼去宣傳我的咖啡館,怎麼去提高店裡飲品和菜品的品質,有時我都覺得自己已和這世界脫了節。
也許她們也會有煩惱,和男朋友吵架,不知該選擇什麼顏色的口紅,糾結吃什麼飯比較好……
我很明白,她們快樂過生活,我拼命去生存。
我沒有怨天尤人,目前的生活都是我自己選擇的結果。
自十八歲離家後,我便開始了獨自一人的生活,所有的事情都由我自己做主。如今看來,可能每一步的選擇都是錯的,只是當時誰也沒有上帝視覺,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到底是什麼,有時即使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也是一心去完成,覺得這樣纔是自己的人生,結果這三十餘年就這麼過來了。
就好像初次遇見小鯨魚一樣,我恰巧經過她家,看見她上吊自殺,當即破門而入,救回她的性命,然後開啓了我們相互糾纏的生活,那時的我不知道她抑鬱了,也沒想過她會影響了我的一生。
老天爺就是這樣愛捉弄人,不早不晚,偏偏又讓我碰見了見鹿去跳橋。
出於心中的正義感,我救了她。
我不是旁人所說的救人英雄,也不是什麼好人壞人,我只是一頭離羣索居,被生活傷得無可躲藏的野獸,常常孤獨坐在一旁,獨自舔着那傷痕累累的傷口。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爲了避免重蹈小鯨魚的覆轍以及我會帶給她的傷害,我只能儘量剋制自己,以我目前糟糕到極點的狀況,確實不宜和她發生過多的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