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她的情緒會很激動,我絲毫不敢責備她,微微嘆了口氣,小聲問:“等很久了吧?”
“半天了。”見鹿撅起了小嘴,似乎對我的效率很不滿意。“萬一我不來了呢?”
“你會來的。”“何以見得?”
“你現在不就來了嗎?”她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萬一我來晚了呢?”一看到她這副表情,我就腦殼疼,不知該怎麼辦了,我是真的無法應付這樣聰明的女人。
“我就這樣一直等下去。”
“就算我沒找到來?”
“嗯。”
我無言,看她臉色疲憊,嘴脣泛白,沒有半點生氣,竟有些心疼:“先吃點東西吧。”“好像你沒有什麼可以讓我吃的。”她看到我雙手空蕩蕩的,便說。
“等等。”我料想她不會隨我回岸,於是劃那艘小船回到岸邊,從車籃裡拿出一個熱水壺和一個保溫飯盒,又帶它們到湖心。
“哎喲,給我準備了什麼好吃的。”見鹿未料到我真的是帶了吃的給她,臉上竟涌出了一絲紅暈,說話聲音也開始顫抖。
“熱牛奶,還有面包。”我將飯盒遞給見鹿,她打開一看,水果和麪包的混合香味便衝了出來,盒裡整齊陳列着顏色鮮豔的麪包,上面還有芒果,橙子和橘子等多種水果搭配。
“這個麪包是你自己做的嗎?”她輕輕咬了一口芒果味的麪包吐司,興許這個味道是刺激到她的味蕾,又慢慢多吃了兩口。
“嗯,怎麼了?”
“很好吃呢。”雖是這麼說,她卻放下吐司,拎起那個我已經擰開了蓋子的熱水壺。
“謝謝。”
“你都是這麼會照顧女孩子的嗎?”她喝了口牛奶,覺得這牛奶溫溫的,一點都不涼,喝進肚子裡甚是舒服,問我。
“沒有,只是覺得你一天沒吃飯了,你會餓。”
“還是你有把握找得到我。”她衝我笑了笑,放下了熱牛奶,看她的樣子,應該是不會再吃什麼了。
我還是不死心,問:“不多吃點嗎?”
“我不餓。”
我知道抑鬱症患者有時跟厭食症患者一樣,毫無食慾,什麼都不想吃,在她們眼裡,那些鮮豔的美味食物和一堆五顏六色的爛泥沒什麼區別。記得有一次,小鯨魚有四五天沒有吃飯,餓到手腳發軟,後來被我送去醫院,打點滴輸液,這才恢復了身體,在那之後,我每回都必定使出渾身解數,哄她好好吃飯。
我默默收起了保溫盒,爲了不影響她的情緒,故而我不問她爲什麼要離家出走,而是對她說:“我們回去吧。”“回去幹嘛?我不想看他們吵架。”“那回學校呢。”“學校放假了。”
“哦。”我纔想起來今天已經是週五。
“既然哪裡都不想去,去酒店開個房間睡覺吧。”
“和你嗎?”
“不,我自己有地方睡。”
“那有什麼意思,還浪費錢。”
“你想怎樣?”
“就在這裡睡不好嗎?”見鹿對我眨眨眼,露出了難分真假的笑容,“你聽,雨水擊打湖面的聲音,很空靈,很讓人心安呢。”
以往我經常這樣陪着小鯨魚,划着烏篷船到湖心,依偎在船頭,看落日,看日出,聽着那魚兒在水裡游來游去的動靜,於船中相擁入眠。
見鹿這麼說,無疑觸起了我過往的記憶,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這些雜念清除掉,耐起性子去勸見鹿:“回去吧,你爸媽會擔心的。”
“不要,讓他們擔心一下也好,不然他們都不知道還有一個女兒存在。”
“那總要讓他們知道你安全的吧。”
“我設定了定時語音,剛剛已經發消息給我媽媽了。”見鹿衝我舉起了右手的手錶,指了指上面的指針,剛好9點。
“這樣啊。”
她的手錶表面發着熒光,透過空隙,隱約中可看到手腕上有幾條細小的傷痕,這些傷痕我太熟悉不過了,看來她的確是企圖自殺過幾次。
“是啊,所以她不會來找我們了。”
“好。”我坐了下來,思索着如何起個話題,說實在的,我不擅長跟女生溝通,尤其是這麼個小我那麼多的女孩,總覺得我們之間代溝很大很大,要不是曾經救過她一命,還有她說自己患有抑鬱,我大概是不會多管閒事,去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想了想,我決定不繞圈子,直接進入主題:“看你手腕上的傷疤,好像纔剛癒合。”自從小鯨魚離開之後,我彷彿丟掉了所有的耐性,遇到什麼問題恨不得立即得到答案,直截了當去詢問。
“就在8月,劃了一刀。”見鹿說起來倒是輕描淡寫。
結果當然是被救了,這我知道,但是看她臉上神態輕鬆如過家家,彷彿是早已習慣。
“還是去看看醫生吧。”見鹿的抑鬱程度似乎比我想象中深,我甚是憂慮她的狀況。
“有用嗎?”
“自然是有用的,可以通過吃藥來控制你體內的激素,重新到達平衡,還有能緩解你的情緒,讓你的情緒平和,慢慢地,抑鬱就會痊癒。”
“可我討厭醫院,一點都不想去。”“有病能不去治嗎?”
“我纔沒有病呢。”
“那你幹嘛要自殺?”我盯着她的手腕,語氣漸漸嚴肅起來。
“這個世界太無趣了,活着真是沒意思。”
小鯨魚曾經跟我說過這樣的話,之前我也覺得她說得不對,不過她走了之後,我才理解她的話。沒有了她,這個世界的確很無聊,但儘管我如今陷入了重重的危機,可又不敢去死,唯有得過且過,活得不成樣子。
“是啊,這個世界實在……”我跟着感慨。
“你也覺得無趣是吧?”見鹿接着我的話說。
我搖頭:“不是,這個世界很好很好,人類和諧相處,世界五光十色,動物生氣十足,花卉爭妍鬥麗,大江大河奔流不息,白天有太陽溫暖大地,夜晚能看到漫天繁星,微風能帶來每個角落的嘆息,有蟋蟀歌唱當催眠曲伴我入眠,可在悅耳的鳥鳴聲中醒來。”
“然後呢?”
“然後?”我悵然若失,任由身子隨着船身搖晃,我看出船外,烏黑嘛漆,像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漿糊,不知不覺中,我就被見鹿帶偏了,“然後我覺得這些與我都沒有關係,並且以後也不會有什麼關係了。”
“想不到你也會這麼喪。”
“我不喪,我只是懶得開心,生活這麼難,我連開心的力氣都沒有。”
見鹿同樣很沮喪,低着頭:“所以說這個世界真的不值得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