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風從窗外吹過,大家忽然嗅到了一陣奇異的花香,然後就看見六個烏髮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提着滿籃黃菊,從樓下一路灑上來,將這鮮豔的菊花,在樓梯上鋪成了一條花氈。
一個人踩着鮮花,慢慢地走了上來。他的臉很白,既不是蒼白,也不是慘白,而是一種白玉般晶瑩澤潤的顏色。
他的眼睛並不是漆黑的,但卻亮得可怕,就像是兩顆寒星。他漆黑的頭髮上,戴着頂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也潔白如雪。
他走得很慢,走上來的時候,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宮廷,又像是天上的飛仙,降臨人間。
李燕北不認得這個人,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個人,但卻已猜出這個人是誰!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白雲城主葉孤城赫然來了!他沒有死!
他全身都彷彿散發着一種令人目眩眼花的光彩,無論誰都看得出他絕不像是個受了傷的人。
李燕北看着他,連呼吸都已幾乎停頓,心已沉了下去。葉孤城並沒有看他,一雙寒星般的眼睛正盯着陸小鳳。陸小鳳微笑。
葉孤城道:“你也來了。”
陸小鳳道:“我也來了!”
葉孤城道:“很好,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陸小鳳沒有再說什麼,因爲葉孤城的目光已忽然從他面上移開,忽然道:“哪一位是唐天容?”他嘴裡在問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已盯在左面角落裡一個人的身上。
這個人一張本來很英俊的面容,現在似已突然扭曲僵硬。他一直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裡,連陸小鳳上來時都沒有注意到他。他的年紀還很輕,衣着很華麗,眼睛裡卻帶着種食屍鷹般殘酷的表情。
這一雙眼睛也正在盯着葉孤城,一字字道:“我就是唐天容!”
在他和葉孤城之間坐着的七八桌人,忽然間全都散開了,退到了兩旁角落裡。
葉孤城道:“你知道我是誰?”
唐天容點點頭。
葉孤城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怎麼直到現在還活着?”
唐天容嘴角的肌肉似在跳動,道:“是誰替你解的毒?”
這句話問出去,大家才知道老實和尚這次還是沒有說假話。葉孤城的確受了傷,的確中了唐家的毒砂。可是這種久已令天下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毒藥暗器,在葉孤城身上竟似完全沒有什麼效力。
是誰替他解的毒?
大家都想聽葉孤城回答這句問話,葉孤城卻偏偏沒有回答,淡淡道:“本來無毒,何必解毒?”
唐天容道:“本來無毒?”
葉孤城道:“一點塵埃,又有何毒?”
唐天容臉色變了:“本門的飛砂,在你眼中只不過是一點塵埃?”
葉孤城點點頭。唐天容也不再說話,卻慢慢地站了起來,解開了長衫,露出了裡面一身勁裝。
他的服裝並不奇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緊貼在他左右胯骨的兩隻豹皮革囊和插在腰帶上的一雙魚皮手套!
酒樓上又變得靜寂無聲,每個人都想走,卻又捨不得走。大家都知道就在這裡、就在這時,立刻就要有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開始。
唐天容脫下長衫,戴上手套。魚皮手套閃動着一種奇怪的碧光,他的臉色彷彿也是慘碧色的。
葉孤城靜靜地站着、看着,身後已有個白衣童子,捧上一柄形式極古雅的烏鞘長劍。劍已在手!
唐天容盯着他手裡的這柄劍,忽然道:“還有誰認爲本門的飛砂只不過是一點塵埃的?”
當然沒有!
唐天容道:“若是沒有別人,各位最好請下樓,免得受了誤傷!”
捨不得走的人也只好走。唐家毒砂在武林人的心目中,比瘟疫更可怕,誰也不願意沾上一點。
葉孤城卻忽然道:“不必走!”
唐天容道:“不必?”
葉孤城淡淡道:“我保證你的飛砂根本無法出手!”
唐天容臉色又變了
。唐家毒藥暗器的可怕,並不完全在暗器的毒,更因爲唐家子弟出手的快!
縱然看見過他們暗器出手的人,也無法形容他們出手的速度。但這次唐天容的暗器竟真的未能出手。他的手一動,劍光已飛起!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燦爛和輝煌,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那已不僅是一柄劍,而是雷神的震怒,閃電的一擊!劍光一閃,消失。
葉孤城的人已回到鮮花上。唐天容卻還是站在那裡,動也沒有動,手已垂落,臉已僵硬。
然後每個人就都看見了鮮血忽然從他左右雙肩的琵琶骨下流了出來。眼淚也隨着鮮血同時流了下來。他知道自己這一生中,是永遠再也沒法子發出暗器的了。對唐家的子弟說來,這種事甚至比死更可怕、更殘酷!
現在葉孤城的目光,已又回到陸小鳳臉上。
陸小鳳忍不住道:“好一招天外飛仙!”
葉孤城道:“那本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陸小鳳道:“我承認!”
葉孤城眼睛裡忽然露出種奇怪的表情,問了句奇怪的話:“西門吹雪呢?”
陸小鳳道:“我不是西門吹雪。”奇怪的問話,也只有用奇怪的話回答。
葉孤城笑了,凝視着陸小鳳,緩緩道:“幸好你不是。”微笑着轉過身,走了下去。
然後這酒樓就忽然變得像是一鍋剛煮沸的滾水,起了一陣騷動。有的人大聲爭議,有的人搶着奔下樓,搶着將這消息傳出去。葉孤城既沒有死,也沒有傷。每個人都已看到了他的劍法!天下無雙的劍法!李燕北也看見了,看得很清楚,所以現在他眼前似已變得空無一物。
杜桐軒看着他,忽然笑道:“你現在總該知道,我爲什麼會改變主意了吧?”
李燕北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杜桐軒道:“我一向只殺人,不救人,這次卻破了例,因爲我不想你死!”他微笑着站起來,慢慢地接着道,“因爲死人不能付賬,賭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