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陸小鳳睡得很甜,他已很久沒有睡得這麼甜了。
他不是聖人。
她更不是。
等到他醒來時,枕上還留着餘香,她的人卻已不見了。
陸小鳳睜着眼睛,看着屋頂,癡癡地發了半天怔:“她一路盯着我,難道只不過想跟我……”
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很久以前,他就已發誓絕不再自作多情,自我陶醉。
紅日滿窗,天氣好得很。
天氣好的時候,他心情總是會特別愉快,可是他一推開窗子,就看見了五件很不愉快的事。
他看見了五口棺材。
十個人,擡着五口嶄新的棺材,穿過了外面的院子,擡出了大門。
棺材裡躺着的,當然一定就是那五個騎着高頭大馬,在後面跟蹤他的人。
他們究竟是什麼人?爲什麼要盯他的梢?爲什麼想要他的命?
陸小鳳完全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五個人,一定是死在對面屋檐下那三個“老學究”手裡的。
他也知道他們要保護的並不是他,而是他要去找的那塊羅剎牌。
“這世上假如還有一個人能替你們找回羅剎牌,這個人一定就是陸小鳳!”
對面的三個“老學究”正在冷冷地看着他,兩個在喝茶,一個在喝酒,三個人的眼睛裡,都帶着一種比針還尖銳的譏誚之意,好像在告訴陸小鳳:“你要是找不回那塊羅剎牌,我們還是一樣可以隨時殺了你!”
陸小鳳關了窗子,才發現昨夜被打落在地上的暗器已不見了,只剩下八九塊碎石。
丁香姨卻又出現了。
她端着個熱氣騰騰的湯碗從門外走進來,看見陸小鳳,臉上立刻露出天使般的甜笑,柔聲道:“我算準了你這時候一定會醒的,特地到廚房去替你煮了碗雞湯,快趁熱喝下去!”
陸小鳳完全沒有反應。
丁香姨盯着他看了半天,又笑道:“你看見我好像很吃驚,是不是認爲我本來已應該走了?”
陸小鳳完全沒有否認。
丁香姨坐了下來
,笑得更甜,用眼角瞟着他,道:“可是我還不想走,你說怎麼辦呢?”
她笑得彷彿很神秘、很奇怪。
陸小鳳忽然想起來了,有些事做完了之後,是要付錢的。
她盯了他兩天,也許就因爲早已看準了他是個出手大方的人,早已準備狠狠地敲他一槓子。
“幸好我沒有自作多情,也沒有自我陶醉!”
陸小鳳笑了笑,對自己這種成熟的判斷覺得很滿意。
一個人對自己覺得滿意的時候,對別人也會變得大方些的,何況陸小鳳本來就不是個小氣的人。
他身上好像還有四五張銀票,好像都是壹千兩的,等他伸手進去時,才發現已只剩下兩張,他還是抽出了一張,擺在丁香姨面前。
丁香姨看了看這張銀票,又看了看他:“這是給我的?”
陸小鳳點點頭。
丁香姨笑了,笑得更奇怪。
難道她還嫌少?
陸小鳳立刻把最後一張銀票也掏出來,這已是他全部財產,用完了之後怎麼辦?他根本連想都沒有去想過。
丁香姨又看了看這張銀票,看了看他,忽然也從懷裡掏出疊銀票,每張都是壹千兩的,至少有四五十張。
陸小鳳道:“這是給我的?”
丁香姨道:“全都給你!”
陸小鳳怔住,臉上的表情,就好像一個人在打呵欠的時候,半空中突然落下個肉包子掉在他嘴裡。
他這一生中,也不知遇見過多少兇險詭秘的事,卻從來也沒有現在這麼樣吃驚。
丁香姨忽然又問道:“你知不知道‘吃軟飯的’是什麼意思?”
陸小鳳搖搖頭。
丁香姨道:“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種最古老的賺錢法子?”
陸小鳳點點頭。
丁香姨道:“用這種法子賺錢的女人,通常都叫作婊子!”
陸小鳳道:“用這種法子賺錢的男人,就叫作吃軟飯的?”
丁香姨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
陸小鳳的臉居然紅了,臉上的表情,又
好像嘴裡被人強迫塞進了個臭鴨蛋。
丁香姨看着他,吃吃地笑道:“我雖然長得不好看,可是也從來沒有倒貼過小白臉!”
陸小鳳現在絕不是小白臉,是大紅臉。
丁香姨道:“何況,你雖然把我看成婊子,我卻知道你絕不是這種人!”
陸小鳳鬆了口氣,心裡居然好像很感激。
丁香姨道:“這五萬兩銀子,並不是我給你的!”
陸小鳳忍不住問道:“是誰給我的?”
丁香姨道:“是我表姐!”
陸小鳳道:“你表姐是誰?”
丁香姨道:“我表姐就是藍鬍子的老婆、方玉飛的妹妹!”
陸小鳳失聲道:“方玉香?”
丁香姨笑道:“她還有個名字,叫香香!”
陸小鳳又怔住。
丁香姨道:“她知道你出手一向大方,生怕你路上沒錢花,又怕你晚上睡不着,所以……”
她咬着嘴脣,用眼角瞟着陸小鳳道:“所以她就要我來陪你!”
陸小鳳忽然冷笑,道:“她不是要你來監視我?”
丁香姨嘆了口氣,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誤會她了,她表面上看來,雖然冷冰冰的,其實卻是個很熱心的人,尤其對你……”
陸小鳳道:“對我怎麼樣?”
丁香姨又笑了笑,笑得更神秘:“你們兩個在一輛黑黝黝的馬車裡泡了大半夜,她對你怎麼樣,你心裡難道沒有數?又何必來問我?”
陸小鳳板着臉,不停地冷笑,但是也不知爲了什麼,心裡彷彿有點甜絲絲的,覺得很舒服。
就只這麼點甜甜蜜蜜、舒舒服服的感覺,已足夠男人心甘情願地把脖子往繩圈裡套。
所以等到陸小鳳走出天福客棧的時候,身上的銀票已多了五十張,後面盯梢的人,卻已經少了六個——五個進了棺材,一個進了他的懷抱。
這兩件事雖然都不是他故意造成的,可是他也沒有想法子避免。
就像我們這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一樣,對自己有利的事,他總是不太願意想法子去避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