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掛斷電話,隨即調轉了車頭。
外頭車水馬龍,卻並不能影響他此刻的情緒。
全身漆黑如墨的車子疾馳而過,順着來時的路又回到原處。
最終停留在小區2棟樓下。
熄了火,陸長銘推門下車,深黑眼眸四下掃過,修長的雙腿緩緩往旁邊走去。
路燈下四處都還昏暗,旁邊綠化的樹木花圃都殘留了厚重的陰影。
男人的身軀掩蓋其中,似乎並不被關注。
可那沉穩的腳步聲,終於還是入了人的耳。
一道小小的身軀縮在花圃後,在那昏暗的角落裡,正把頭埋在膝蓋裡,像只受傷的鴕鳥一般,整個人蜷縮在一塊。
直到厚重的陰影連同那淡淡的路燈光芒也遮掩住,他才緩緩擡起頭,眼底透着些許迷茫和不解,就這麼默默地望着前方。
“爸爸。”
陸長銘“嗯”了一聲,仍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眸色深沉,就這麼細細地打量過去,“在這做什麼。”
他搖頭。
尚小的心裡,其實不太能分辨善惡和各類情緒。只知道自己想來這裡,那便順着心意過來了。
等到樓下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根本不該出現。可又無處能去,便只好尋了個地方呆着。
陸安知輕輕垂下頭,小小的心還想不透徹。
究竟爲何要來這裡,究竟爲何要做這些奇奇怪怪的事。
“既然來了,怎的不上去。”
末了沒聽見迴應,陸長銘又低聲補充了一句,“淼淼見到你會很開心。”
聽見熟悉的名字,陸安知眼兒瞬間發亮,可不過幾秒的時間,便又立刻收斂起來,有些頹喪地搖頭。
“你不是很喜歡她的麼,還給她準備了生日禮物。不送過去她怎麼知道你的心意。”
陸安知仍是沮喪,小心翼翼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沾惹的泥土。
陸長銘去籤他的手,捏着那髒兮兮的小手掌,稍用上力氣擦乾淨,沉聲道,“心裡有事可以告訴我,你是男孩子,或許很多人不會體諒到你的心意。但是你自己,要學會理解。”
“我知道的。”
他捏緊拳頭,眼裡的迷茫漸漸淡去,“我知道媽媽不愛我,也知道你不是我的爸爸,你是淼淼的。”
說完,又垂下了頭,說不出的難受。
陸長銘卻是微愕。
“誰告訴你的。”
他不該知道這些。
事實上,連蘇淼淼也是到今天才真正敢墾肯定,自己一直叫着的陸叔叔就是她的爸爸。
可陸安知,怎麼也不該提前瞭解這些。
他此刻似是被陸長銘忽然沉下的語氣下了一跳,小身子哆嗦了下,背脊挺得直直的。
“有人告訴我的,他說,你是淼淼的爸爸,我知道他沒有騙我。”
“可是我還是想親口問你,但現在好像不用了。”
陸長銘臉色陰沉,倏地握緊拳頭,低低凝聲。
“這個他,是誰?”
……
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靜。
可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
陸安知默默揚起手,指着他側後方,“就是他,姓傅。”
話音剛落下,在陸長銘身後便已經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鼓掌聲。略顯刺耳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裡格外明顯。
陸長銘臉色鐵青,因爲瞧見來人而沉下面容,面色情緒越發凝重。
隨即冷冷瞧過去,“還能出現在我面前,看來我派去的人辦事不力。”
“那可不能怪他們。”
傅北安輕笑,取下鴨舌帽,輕笑。
那張依稀比女人更要漂亮的臉蛋,便徹底顯露在夜色裡。有些慘白的模樣映在燈光下,竟讓人心中生畏。
陸安知默默退到陸長銘身後,小小的身影幾乎就全部隱藏了起來。
而到此時他才發現,原來這人並非對方嘴裡說的爸爸的好朋友,而真真是敵人。
“畢竟這麼多年我一直過着被人追蹤的生活,多少學了些反追蹤技巧。”
“來之前去見了雅薇,有些可惜,原來你對她真沒了感情。”
傅北安笑了笑,狹長的眼你眯起,打量了下那躲藏在陸長銘身後的白淨小男孩,“生的是真好。既然你不要那女人,怎的還對她兒子這麼好。”
他一徑的挑釁。
可對這一切,陸長銘的表現卻格外冷漠。
除去一開始的詫異之外,此後竟只是隨意地負手站立一側,甚至點了支菸,任憑那煙霧繚繞在周身,在淡淡的光線下,遮住他的情緒。
“快十年了,這還是你時隔十年真正出現在我面前。”
“我們的賬,早該算的……”
話音未落,陸長銘忽的欺身上前,揚起的拳頭狠狠揮下,沒有任何留情的意思,就這麼朝他重重打了下去。
傅北安吃了個反應不當的虧,整個人跌撞在地。
“我們有什麼賬好算?不過是睡了你的未婚妻!你情我願的事,倒怪到我身上。”
“自己的女人看不住,水性楊花慣了。這不還和你那私生子弟弟有一腿,畢竟我可還算厚道,沒讓她懷孕。”
他嘴上不饒人,也不知話裡哪一句刺激到陸長銘。後者冷凝着一張臉,卻順勢將手裡的菸蒂朝他手臂上燙下。
傅北安倏地發出一聲尖叫,那過高的溫度刺激皮膚,強烈的痛楚讓他低吼了幾句,眼眶頓時通紅,滿臉猙獰之色。
“惱羞成怒了啊。你看看你現在,哪還有半點冷靜,一個莫雅薇就這麼在乎,我要是碰了樓上那位呢?”
“要是你的前妻,也愛上我了呢?”
傅北安笑得猖狂,又有些狼狽地躲開陸長銘的拳,只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嘴裡髒話不斷。
似乎從頭至尾,陸長銘都一言不發,他只是十分認真地要藉此教訓對方。
只是他總還算了解陸長銘,越發面無表情,心底的憤怒便越盛。
傅北安到此刻終於確認,在他心底,莫雅薇的地位怕是當真比不上他前妻的一根手指頭。
於是忽的往後躲,拉開距離,脣角斜斜地往後拉開,“你是真在乎她啊,這麼在乎怎麼會變成前妻。難不成是等我照料,畢竟以前,你也是這麼拜託我的……”
話音剛落,又是劇烈的碰撞聲響起。
蘇霓哪怕在樓上也聽的真切,連忙打開了窗探出頭察看。
只可惜外頭燈光晦暗,她只隱約瞧見兩道人影,覺着有些熟悉之後,才披了衣服急急忙忙下樓。
兩人此刻已經分開,陸安知連忙站在陸長銘身側,格外警惕地瞧着對方。
傅北安擦了擦脣畔的血絲,又緩緩地整理好衣襟,身子便乾脆斜靠在路燈上,“我說你脾氣怎麼越來越大,難道當初不是你讓我在你出國時幫你照顧未婚妻麼?”
“所以你就照顧她到了牀上?”
陸長銘冷哼,聲音在喉嚨裡摩挲許久,低低的藏着說不出的嘲諷。
倒是傅北安,只從地上拾起自己的帽子,緩緩拍打上面的灰塵,“也不能這麼說,兩情相悅的事,哪來怪在我頭上。”
“何況當時你見到的那一幕,是她對我主動,而非我蓄意勾引。”
話音剛落,蘇霓站在陰影下,幾透過不遠的距離,幾乎能明顯地看見陸長銘變得僵硬的身軀。
周身彷彿在那瞬間瀰漫開厲色,那將至冰點的氣息,在漆黑如墨的夜色裡,連同周圍的空氣一起冰凍。
“怎麼這麼看我,你忘記了麼。那天你從國外回來看見我和她在牀上,你聽見的呼吸、聲音,看見的那張臉,還有她親口所說……”
過往畫面一幕幕在陸長銘眼前浮現,已經癒合了十年的傷疤,又一次被人殘忍掀開。
鮮血淋漓地顯露在外頭……
“她還說,你從來不肯碰她。深夜孤獨,也只好找我慰藉……”
“我親眼所見的事,不需要你再來提醒!”
陸長銘倏地低吼出聲,雙手緊握成拳,若非還顧忌着陸安知在場,是恨不得能再狠狠教訓他一次的。
“好吧,看來你印象深刻。”
傅北安眯着眼,狹長的眸裡是閃爍不定的情緒。
隨即視線朝一側移動,落在車輛後的陰影之中。
“我只是很好奇,十年前孤寂難忍的莫大小姐,終於選擇了我。十年後已經與你分道揚鑣的前妻,會不會也需要我的安慰呢?”
他看的方向有些奇怪。
陸長銘順着那個地方看去,正好能瞧見一道隱匿在黑暗中的纖細身影。
蘇霓站了出來。
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外套,凌亂的發被冷風揚起。離開避風的地方,那單薄的身子便在風裡簌簌發抖。
只餘下一雙眼還清亮,正直直落在傅北安身上,有些奇異的情緒在她眼底醞釀。
那放在面前的雙手正緊握,彷彿正按捺着情緒,身子還有細微的顫抖。
只是因着那狂肆的冷風而無法區分罷了。
傅北安低笑,脣畔漾着一抹邪肆的笑,直勾勾盯着她,緩步朝她靠近。
“別用那麼噁心的眼神看我。”
蘇霓忽的避開,面上佈滿嫌棄。
傅北安幾乎是剛一靠近就討了個沒趣,臉上笑容忽的僵硬,想說什麼卻又被打斷。
她輕笑,眉眼婉轉流波。挽起髮絲的時候,模樣越發嫵媚。
可說出口的話,卻冷漠至極,“傅先生如果以爲我和莫小姐是同一類人,恐怕要失望了。你這一類人很不巧正是我最最討厭的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