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湘抱着羅景生的頭,充滿悲涼地坐在救護車上,流盡了一輩子未流過的淚。救護車停在她家樓下後,她請求車上的人幫她把羅景生擡上樓。
救護車趕到酒店後,醫生告訴幾近瘋狂的她說,羅景生是心臟猝死。她不想把他留在冰冷的太平間,就讓人把羅景生送回家。
她想再陪陪他。
他們就像一對冤家,一路磕磕碰碰地走下來,吵過鬧過,卻也愛過。
何湘給羅景生換了身筆挺的西裝,就坐到他身邊,俯下身給已經身體僵硬冰冷的羅景生梳理頭髮。
“羅景生,我以後再也不罵你死鬼了,我再也不罵了……”說着說着,何湘的聲音就開始哽咽。她以前只是被羅景生氣的,隨口罵罵,沒想到就把他罵死了。她以爲小旭娶了吉祥後就是羅家發達興旺的時候,誰能想到羅景生沒那個福氣,才當上副科長一年,就死女人牀上了。
哎……看來當官也要看人,羅景生沒長着當官的命,她非要攀上陸家,結果卻是把羅景生給推上了一條死路。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她決不會逼羅旭娶吉祥,決不會讓羅景生掌握一點權力。羅景生會有今天,都是她的貪心害的,如果他手裡沒有一點權力,他依然是那個有些窩囊的老實人,那個怕老婆的妻管嚴。
“好了,我老公還跟以前一樣帥。”何湘捧住羅景生的臉,禁不住淚如雨下。她雖然恨他出軌,死女人身上,可是卻也捨不得他。她這輩子只愛過他一個男人,他有一點窩囊,有一點軟弱,可是卻是她自己挑選的男人,她沒有因爲他窩囊而起過離開他的想法。她罵他只是因爲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怨,她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她現在真後悔以前對他太兇,假如生命能重來一次,她不會再做那個悍婦,她想做一個溫柔的妻子,跟羅景生白頭偕老。
……
“吉祥,爲什麼要那樣做?我對你不夠好?”羅旭昂起頭,聲音沙啞地看着天花板。雖然他對吉祥的愛不夠深,可是自從結婚後,他努力壓抑着自己的驕傲,在她面前低聲下氣,將她服侍得像個女王,她爲什麼還要紅杏出牆?
“是我不好,我知道錯了。”吉祥一邊哭一邊道歉。她知道這個孩子的出生對他們的婚姻是個致命的錯誤,她那一次失足將造成她永久的遺憾。
羅旭望着吉祥的淚眼,有一絲心軟。他低垂下沉眸,不知道要不要原諒她。如果原諒她,他就得認那個藍眼睛當兒子。若別人知道他有個藍眼睛的兒子,不知會怎樣嘲笑他。他握緊拳頭,臉色越發陰冷。他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被人指着後背嘲諷。他爲了少奮鬥三十年拋棄青荇,結果卻落得這樣一個結果——替別人養兒子。
“羅旭……”吉祥嬌弱地搖着羅旭的衣袖,想喚他回心轉意。她真的不想失去他。
“吉祥,我沒有辦法……”羅旭痛苦地閉上眼睛。這種被妻子背叛的痛讓他的心擰到一起,他現在終於體會到當初青荇所承受的疼有多深。他悔不當初。
“不要!羅旭,別丟下我!”吉祥顧不得手腕上還扎着輸液的針頭,用力抱住羅旭的腰。針頭被她的動作扯掉,血染上羅旭的外套。
“你的手……”羅旭沒在意外套被弄髒,先是擔心地捏住吉祥流血的傷口,然後大聲叫護士過來。不管他對吉祥多麼失望,她畢竟是自己的妻子,看到她的手背血在往外冒時,他的心因擔憂而揪緊。
“羅旭,你不要走。”當護士來時,羅旭側過身給護士讓位,吉祥扯着羅旭的手,不讓他離開,就怕他不再回來。
這時,羅旭的手機響起來。他淡漠地說了聲:“我去接個電話。”
吉祥看着羅旭離開,不安地咬住嘴脣。怎麼她跟陳路易才發生了那麼一次關係,就這麼“幸運”地中獎了呢?她真是倒黴。這下子要求得羅旭原諒看來很難。
羅旭走出病房,淡淡地看了一眼守在病房外面擔憂的陸家人,只淡漠地點點頭,就握着手機響個不停的手機走向樓道的盡頭。他不知道媽有什麼事耽擱,孩子都生下來一個小時,媽跟爸也沒趕過來。也莫要怪朱莜生氣,爸媽對吉祥生孩子的確有些不重視。不過那孩子並非羅家的骨肉,爸媽已經沒有過來的必要。
“媽。”他正要告訴父母不用再過來醫院,就聽到母親何湘的哭聲。“媽,你怎麼了?”
“小旭,你回來跟你爸道個別。”何湘聲音充滿了悲涼,“我剛給他梳洗打扮好,你回來吧,回來……”
道別?
媽什麼意思?
何湘的聲調與那股明顯的悲哀讓羅旭心慌,他收起手機,來不及跟陸安國他們說句話,就匆匆奔向電梯間。
羅旭用從來沒有過的速度飛快地開着車回到家,然後三步並做兩步地衝進電梯。媽的話讓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似乎爸發生了不幸。他真擔心事情是他想的那樣。
在這個新年開始的第一天,他已經遭受一個最沉重的打擊,不希望再有一個。
爸不能死。如果爸死了,那他犧牲與青荇的幸福娶了陸吉祥,就真的是一無所獲,不但如此,反而還害了全家。
他緊握着拳頭,在心裡默默祈禱。
當他打開父母的公寓,立刻感受到一種陰冷的寒氣,他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
“景生,你還記得咱倆結婚時的事嗎?那時候咱們都沒錢,你只給我買了一輛永久牌自行車,可是我卻樂得跟得了個寶一樣。那時候的人多容易滿足啊。”
何湘悲涼中帶着哽咽的聲音傳入羅旭耳中,讓他心裡的不安加重。他繞過輛着安格拉羊毛地毯的客廳,走向父母的臥室。當他站到門口時,看到爸直挺挺地躺在牀上,雙眼緊閉,面色蒼白,而媽則像神經質一樣,一邊給他梳頭,一邊絮叨。
“景生,我嫁給你時就知道你只是個平凡的男人,我不該不知足,是我害了你……”
“爸……”羅旭手中的鑰匙掉到地上,他心痛地撲到牀邊。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爸沒死,他只是睡着了,一定是這樣。他用手摸着父親的身體,卻發現所觸的地方僵硬而冰冷,沒有一點溫度。似乎爸已經過去好久。
“你爸死了,他死了!小旭,他死了!我可怎麼辦啊?”何湘突然情緒失控地趴在羅景生身上,開始用力搖晃他那已經僵硬的身體。
“爸怎麼突然就……”羅旭的聲音有些哽咽。昨晚見到爸的時候,他還很精神,一切都很正常,怎麼說死就死了?
“還不是有狐狸精勾引他?我打電話找他,結果是個女人接的。我趕到酒店的時候你爸已經死了。”何湘越說越氣憤。如果讓她知道是哪個女人害死她丈夫,她一定要殺了對方。
死女人牀上?
羅旭從來不曾想過爸會是這種死法。
這也未免太荒唐!
“媽,這就是您要的榮華富貴。”他聲音冰冷地說道。媽太過功利,爲了能攀上陸家,逼他離婚娶吉祥,吉祥是娶了,爸當了副科長,他升爲局長助理,可是這強求來的幸福並不能長久,才短短一年,他們以爲的幸福只曇花一現,便在新年這天輒然而止。
他好後悔,他只是個庸俗的男人,他沒能過男人最難以抵抗的“色戒”這一關,不但毀了自己的婚姻跟幸福,還毀了整個羅家。爸的死,“藍眼睛”的出生,已經讓他那脆弱的幸福堡壘傾然而塌。
“你倒怨起我來了?要不是你先佔了吉祥便宜,讓她懷孕,我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逼不了你。”何湘不滿地看着兒子。“再說你娶了吉祥難道錯了?前途無量、婚姻幸福,吉祥還給你懷了個兒子,你哪一點差了?”
“婚姻?媽,我的婚姻幸福在青荇離開那一刻就已經結束了!陸吉祥生了個野種!野種!”羅旭用力抓着自己的頭髮,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
毀了,他們羅家整個毀了,因爲他們那無止境的慾望而毀了個徹底。
“野種?”何湘一下子癱倒在地上。這多半年她低三下氣地伺候吉祥,結果伺候出個野種……
羅旭突然站起身,如來時一樣迅速地離開,消失在越來越凝重的暮色中。
何湘怔忡地看着被風吹開的窗戶,看着被風夾帶進來的鵝毛般的大雪,禁不住悲從中來。難道是她錯了?她以爲攀上陸家這棵大樹,以後便只剩享福了,誰知道卻是毀了兒子的婚姻,斷送了丈夫的命。
她撲倒在丈夫身上,一邊搖着他一邊哭道:“羅景生,你睜開眼看着我,你告訴我我沒有做錯!死鬼,你給我醒過來!別讓我一個人面對這一團亂。”
羅景生只是毫無反應地躺在那裡,連眼睛都沒動一下。
雪花越來越大,撲進落地窗,將屋裡的溫暖侵蝕,沒一會兒,原本的溫暖就被寒冷取代,而何湘已經感受不到室溫的降低,因爲她的心裡早已結成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