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戰皺起了眉。
在他的計劃裡,幫孟懷良翻案,以此挾恩以報,讓孟羅衣幫他做一些事情,再許她下嫁,已經是十分優厚的條件了,如果孟羅衣是個聰明的,就應該立馬答應下來。可是她插科打諢,目的再明顯不過,讓他着惱的同時又生出了一絲無力感。
這種事情不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孟小姐。”
“楚將軍。”
二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上。楚戰擰了下眉終究還是道:“孟小姐先說。”
“大太太爲何要幫你?”孟羅衣心裡卻是有這個疑問。崔氏不理事情多年,且十幾年前就嫁到了將軍府,若說她是楚戰安排的人,孟羅衣是不信的。便也正是這樣,讓孟羅衣着實疑惑——崔氏雖然是崔家女兒,但還有個身份更爲重要,那便是將軍府的大太太。她爲何要做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楚戰只是輕聲笑了笑,道:“大太太願意如此,我如何得知?”
孟羅衣腦海裡忽然出現四個字——“雙面間諜”,很是甩了一下腦袋才把這種豐富的聯想給叉掉,對着楚戰冷哼了一聲,“嘴長在楚將軍臉上,自然是你想怎麼說便怎麼說了。”
楚戰不接她的話茬,“孟小姐問過了,可輪到我問了?”不待她回答便問:“孟小姐難道不想爲父伸冤?”
“不想。”孟羅衣答得堅決。
“那也不想重**籍?”
“不想。”依舊斬釘截鐵。
“那是否也不想尋回兩個兄長?”
“不……”剛吐出“不”字孟羅衣便怔住,擡頭望向他,“尋回……兄長?”
楚戰看向她有些鬆動的表情,點了點頭:“你的大哥和二哥,罹難失蹤,下落不明。你是真的要當他們已經死了,還是想把他們找回來?”
這個條件很讓她動心。
死人沒什麼,死了便死了,即使再有冤屈也不過是地上一抔土,再也挽回不了了。可活着的人不一樣,更何況是她的親緣手足!是可以支撐起門戶的兩個哥哥!
孟羅衣不得不承認她被這個條件誘惑了,隨之她便意識到,一旦自己被條件誘惑,對此有了渴望,那她從氣勢上便輸了。
氣勢爲重,不能輸!
孟羅衣站了起來,直視楚戰:“楚將軍說話算話,真的會爲我尋回我兩位‘活生生’的兄長?”言下之意,要活的,死的不要。
楚戰不跳這個坑:“前提是,你的兄長還活着。”
孟羅衣推開腿邊的凳子慢慢踱起步來,楚戰不動聲色地觀察她。那女子眉頭微鎖,走起路來腳步卻輕盈,若不是他清楚地知道她沒有習過武功,恐怕還會認爲她會輕功一類的內家功夫。巴掌大的小臉水靈靈的,腰若流紈素,指如削蔥根,簡單的打扮便能讓她有一種氣度風華在其中。
十四歲的年紀,卻比很多同齡的姑娘要沉穩的多。崔氏對她讚賞果真是有原因的。
楚戰正想着,驀地聽見有人拍桌子。眼神銳利地一射,便看到孟羅衣的右手巴掌按在桌面,小臉上是破釜沉舟的凝重表情。
“楚將軍,我可以爲你做事。不過我有條件。”
這是他的目的,既然達到,條件什麼的自然好說。楚戰示意她直說。
“一,我的婚事我做主,你不能就那麼收編我,也要保護我,不讓別人收編我。”
楚戰抽了抽嘴角,對那“收編”二字實在不敢苟同。
“二,我要謝銀,太多了不要,太少了你也不好意思舀出來不是?三百兩,買斷。”
楚戰撫了撫額,想問一下“買斷”二字的用法,卻又覺得有失臉面。
“三,我爲你做完事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不得以任何客觀或主觀的理由再與我糾纏。”
楚戰手背上暴起了青筋,牙齒咬地有些“咯咯”響。
孟羅衣是什麼意思?那麼急着與他劃清界限?難不成他還真是洪水猛獸了!
允許她討價還價不過是看在她是個弱女子的份上給她的一分面子,這丫頭還居然蹬鼻子上臉了!
楚戰猛的一拍桌,把正盤算着是否還需要再擬些條件出來的孟羅衣嚇了一跳。後者下意識地鼓起一雙大眼不滿地道:“你學我拍桌子幹嘛!”
楚戰嘴角一僵,怒吼道:“孟羅衣,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
孟羅衣一愣,這纔有些忐忑地縮了縮肩膀,“知道,楚大將軍麼……”
“孟小姐還真是膽大。”楚戰意有所指地在她身上上下逡巡了一番,孟羅衣知道他是在間接指出她當慣偷的事情,也不以爲恥,反而點頭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迫於生計,做些劫富濟貧的好事,楚將軍不用誇我了。”
楚戰一怔,哭笑不得。
孟羅衣倒是灑脫,乾脆問道:“我剛纔說的條件,楚將軍看是否可行?”
楚戰冷眼瞅她一下,哼了一聲當做回答。孟羅衣立馬從廂房裡翻出筆墨紙硯,積極地將合約寫了出來,一式兩份。寫了己方的權利義務後,偏了偏頭問:“楚將軍需要我辦的事情應該不能留下把柄,但也要有個說法,您看……”
“隨你。”
孟羅衣立馬唰唰唰寫了下來,揚手簽下自己的大名,隨後遞給楚戰。楚戰看了一遍嗤笑了一聲,看着孟羅衣一副諂媚笑臉的模樣,冷了臉子舀起筆來寫下了自己的大名,龍飛鳳舞地,比孟羅衣那一手娟秀的小字霸氣多了。
孟羅衣趕緊又翻出印泥舀大拇指按了手印,討好地湊到楚戰面前。楚戰不耐,卻也依了她按了手印。
如此一式兩份的“合同”,便正式成立了。
孟羅衣將紙摺好放進了隨身戴的荷包,邊問:“楚將軍接下來需要我做什麼?”
“你慌什麼,需要你出面的時候自然就會讓你出面。”
孟羅衣“嘿嘿”一笑,楚戰見不得她那瘋癲的樣子,與她交代了幾句便出了門。畢竟午課已下,將軍府女眷過不了多久就會尋來。
門扉一關,孟羅衣臉上的白癡笑容便轉瞬無蹤。
到如今這樣的田地,她更加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行走。楚戰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裝了那麼半天,孟羅衣只覺得累。她想,楚戰又何嘗不是在裝?他們兩人互相試探彼此能信任對方多少,言語之間多次交鋒,可孟羅衣不得不承認,楚戰在氣勢上是壓過了她的。不爲別的,就單單是他那身份,就已經註定了孟羅衣的完敗。
今日雖然爭取到了最大的利益可能,但她已經身不由己,今後所要走的路更難——楚戰會安排什麼事情給她做?如果她對某件任務的完成心有不甘又怎麼辦?
孟羅衣靜靜地坐了下來,一動不動了好久,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已經站了六小姐顧嬌嬌。
“那個……今兒早上,謝謝你了……”
孟羅衣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嗯?”
顧嬌嬌微惱,沒好氣地拍了下她的手臂,沒好氣地道:“好話不說第二遍,沒聽見就算了!”
孟羅衣也不以爲意,低垂了頭沉默。倒是顧佩佩這時候走回來,看見孟羅衣有些走神的樣子嗤笑道:“莫不是因爲沒那個身份進殿內去祈福,所以在這悶悶不樂吧?當心悶出病來啊。”
“時候不早了,你們唸了這許久的經,該累了吧?都去師傅們安排好的廂房裡歇一下午去。”崔氏搖搖手,不客氣地攆人道:“寺廟中清靜,誰都不準大聲讓讓,說些會讓佛祖怪罪的話。都去吧。”
顧佩佩悻悻地甩了帕子走了,顧嬌嬌還不忘跟孟羅衣約好待會兒見面,這才叫了人離開。
多言立在崔氏一邊看了孟羅衣一眼,又看看崔氏,懂事地低下頭去。
“下個月二十八,是老太太的笀辰,你準備點兒笀禮,別太過,也別太寒磣。”崔氏淡淡地開口言道:“到那時,三爺四爺也會回來,至於出嫁了的幾位小姐是否前來觀禮還未訂下。你心裡要有個譜。”
孟羅衣低聲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