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和煦而明亮的青光照射大地。早早的羅衣就醒了,在牀上呆滯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起牀更衣梳洗。
玉恆揉着眼睛進來,見她已收拾打扮妥當,有些沒睡醒似的叫了聲“小姐”,連着還打了個哈欠。
羅衣笑道:“才睡了那麼一會兒,沒睡安寧吧?等去見過太太,放你半日的假,好好睡一覺。”
玉恆臉上笑着應了,上前來幫着她插了根玉釵子,踟躕了下方道:“小姐,五爺他……”
“別管他,他不過來這兒打一趟,事情辦完了,他明面上必須得走。”見玉恆仍舊惴惴不安,羅衣不由嘆氣道:“難不成他還能把我也綁了去?”
說到這個點兒玉恆就有些不平,看着羅衣略帶了點兒埋怨地道:“小姐,你爲何不告訴五爺候四的事情?候四哪兒值得小姐維護着了?”
羅衣不語,靜靜地端了茶盞啜了口,淡淡地道:“味道有點兒濃了。”卻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玉恆道:“難不成,跟五爺說的那樣,小姐是在……”
“玉恆,有的時候,主子的心思是不可以隨便揣測的。”
不鹹不淡地打斷玉恆的話,羅衣披了披風,站起身道:“走吧,這時候太太應該也起了。”說着跨步而去,不理會玉恆在後面一臉惶恐和委屈。
來到崔氏屋前,多言已經準備好水守在外面了。羅衣側頭望了望,輕聲問道:“太太還沒醒?”
“嗯,看來大夫那劑藥下得有點兒過,這時候太太還沒喚人去伺候。”多言擱下手裡端着的盆,笑眯眯地問羅衣道:“小姐睡得可還好?”
“挺好的。”羅衣上前一步湊過去探了探崔氏的屋門,輕叩一聲,低低喚了句“娘”。
屋內沒人應。羅衣只好作罷,退了回來就着門外的院子頭擱着的石凳子坐了。多言趕緊道:“石凳子涼着呢,小姐等會兒,我去給小姐搬張凳子來。”
“不用了,穿得正厚,也受不到涼。”羅衣阻止她,手託着腮忽然問道:“多言,我大哥走之前。有什麼異狀嗎?”
多言尷尬地垂下頭。想了想道:“也沒什麼異狀,只不過……小姐的屋子似是被人翻過了,倒也翻得不算厲害……”其中隱意羅衣自然明白。
她擡了擡手,扶着額嘆了口氣。
玉恆乖巧地立在一邊,頭垂地極低。
崔氏這院子收拾得極爲整潔乾淨,地上只略略有那麼幾片枯黃敗葉。羅衣忽然想起崔氏在將軍府所住的梧桐居。
那時候正是夏季。梧桐樹上梧桐葉正是翠鸀欲滴的時節,華蓋茫茫,一片濃蔭。她還記得自己與崔氏相熟以後時常去她的梧桐居坐坐。最喜歡梧桐樹下那等陰涼。
梧桐葉落,天下知秋,那此時梧桐居里會不會是一副漫天漫地的梧桐葉子飄舞的景象?梧桐居的主人已經不在了。將軍府的主子還會不會注意到梧桐居的境況?會不會有奴僕灑掃?那一方可以說得上是將軍府裡最乾淨無爭的地,又會不會惹上一抔塵埃?
她正想着,一片落葉便飄了下來,正正落到了她的雙腿上。
她撿起葉子,看着泛黃微卷的葉邊。忽然笑道:“也不知道梧桐居里,葉子是不是也成這樣了。”
多言抿脣不語,輕輕掃開石桌上的一片落葉,然後才淡淡地應道:“小姐,不知梧桐居是何地?”
“唔……梧桐居麼?”羅衣見多言一本正經的樣子,微微吐了口氣道:“梧桐居,是鳳凰居住的地方。不過,那兒離我們太遠了……”
羅衣笑了一聲,又問玉恆:“可還記得梧桐居?”
玉恆望了望多言,微微搖了搖頭。
羅衣這才笑道:“都是我,亂說些什麼不着三不着四的話。”說着撣了撣衣裳,意有所指地道:“既然梧桐居都是不存在我們記憶力的地方,那麼別的,也不存在。知道了嗎,多言?”
多言一怔,隨即恭謹地道:“是,小姐。”但她眼睛卻閃過一絲微光。
羅衣正想再說什麼,耳邊卻聽到屋裡有細微的聲音傳來。
“是不是太太醒了?”羅衣直了身把與多言說話的事情放到一邊,扶着玉恆的手起來,走了兩步在門外道:“娘,是你醒了嗎?”
多言亦端了盆跟在後面問道:“太太可是醒了?”
屋內一下子靜謐下來,隨即便似有桌椅碰撞的聲音傳來。羅衣趕緊推了推門,卻慢了一步,屋內已有人將門打開。
“羅衣!”
“娘……”
羅衣微微仰頭,崔氏還有些迷茫的臉頓時出現在她面前。
面前這個中年婦人仔細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後猛地將人抱在了自己的懷裡,手上下摩挲了好久,嘴脣卻哆嗦着說不出話來。羅衣任由人抱着,手摟着她的腰,輕聲呢喃地道:“娘……”
“回來了……”崔氏抖着脣不確定地在她耳邊問。羅衣與她分開了些,點頭堅定地道:“回來了。”
“你這孩子……你嚇死娘了!”崔氏驀地紅了眼眶,下一刻便見淚水從她眼中流了出來,淺淺的兩橫滑過臉頰,水痕猶在,情感深濃。羅衣亦是動容地撲到她懷裡,腦袋埋在她頸窩似撒嬌般地叫着:“娘……”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啊!”崔氏一邊摸着她的手臂,一邊又是哽咽又是喜笑,一向端莊的大太太此時卻像是小孩子一樣,而羅衣便是她那失而復得的寶貝。
多言在一邊勸道:“小姐昨兒就回來了,本想就見太太的,可太太睡熟了,小姐也不想打擾太太,所以一大早就在這兒等太太起牀。”
崔氏摸了摸羅衣的臉,上下看了她一圈纔算是放了一半的心,帶了點兒擔憂小心翼翼地問道:“沒發生什麼事吧?”
“沒,就被困了三日而已,沒缺胳膊也沒斷腿,娘放心。”
羅衣笑眯眯地道,崔氏這纔算完全放下心來,“阿彌陀佛”了半晌,又說“菩薩保佑”之類求神拜佛的話。羅衣並不阻止崔氏向神靈祈求平安喜樂的動作,畢竟崔氏需要一個精神寄託,而若是神靈能讓她好受些的話,這樣的行爲也是好的。
陪着崔氏吃了個“久別重逢”的早飯,趙大叔便找了過來,爲難地對羅衣道:“那位將軍還在外面等着,昨日我邀他進屋休息,他也不肯,說……說小姐不樂意見他。今日我看那位將軍,竟是連礀勢都沒怎麼變過,一直倚在那車壁邊上,那車伕也一直跟他站在邊上,這……”趙大叔踟躕道:“小姐,那將軍好歹是救回小姐的人,而且,那是個將軍啊!這般慢待要是傳出去……”
對於趙大叔這種市井小民而言,能見到什麼皇親貴戚的窮親戚就是十分讓人震撼的了,顧長清如今掛着將軍的頭銜生生在門外等了一兩個時辰,趙大叔不覺得心驚膽戰纔怪。恐怕也是有怕以後上面的人怪罪,自己也逃不掉問罪。
羅衣看了崔氏一眼,崔氏倒是有些詫異地道:“外面什麼將軍?”
趙大叔這纔想起自己好像就只知道人家是位將軍,至於姓甚名誰,他還真沒打聽過,便只能搖了搖頭。多言見崔氏臉色略有不滿,湊近她耳邊說了兩句,崔氏便微微皺了眉,望向羅衣道:“長清送你回來的?”
“嗯。”
羅衣這下連眼皮子都沒擡,只從嘴裡輕哼了聲,素手纖纖端起桌上的甜羹慢條斯理地喝了起來。崔氏猶疑地望了望多言又望向羅衣,語氣裡帶着疑惑,但話卻是斬釘截鐵地說的,“既然是長清救了你回來,也並沒有把恩人攔在外面的道理。羅衣,你去請長清進來一敘?”
羅衣手上動作頓了頓,舔了舔脣道:“娘不是也聽見趙叔說的了?是他自己不進來,還請他做什麼?”
“長清說你不樂意見他?”崔氏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娘難道想見他?”羅衣聲音微微擡高了些,卻也不讓人覺得刺耳,提醒崔氏道:“娘別忘了他可是那府裡的人。”
“我自然知道,可他跟他們不一樣。我這地方,他也來過,並無人知道我在這兒。”
羅衣緩緩搖頭道:“娘想得太簡單了些。”有些話不適合對旁的人講,羅衣讓趙大叔下去了,吸了口氣道:“娘難道以爲那顧二爺是吃素的嗎?他能一直提防着五爺,這等關鍵時刻又怎麼會任由他動作?漫說五爺此時的權勢地位都是從顧家那兒討得了,就是他能來這戰雲城,沒有顧家的首肯,他能來這兒?顧二爺是什麼人?能將親家財產據爲己有,能一直軟禁自己的妻子而不泄露半點風聲,還能心狠手辣害得義父,他自己的嫡親兄長含恨而終,還能讓顧家在朝堂上佔有極其重要的一席之地,他會是個庸才嗎?不會!”
羅衣忽然提高聲音道:“若是顧二爺有一日站出來自立爲王要與大楚分割江山,要和楚戰背水一戰,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娘你單看到他殘忍陰毒的一面,但娘忽視了,能有膽量和心計苦苦籌謀那麼多年的人,豈會是池中之物?要說五爺身邊沒有二爺的心腹探子,我絕對不信。”
崔氏和多言都似是嚇了一跳,崔氏是被羅衣陡然提起顧大爺顧長潤而心有慼慼,而多言,則是一副深思。
最後,羅衣輕聲地,似有無盡落寞地問崔氏道:“娘,我不想見他,他要我去南方,你捨得我走嗎?”(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