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昔因今意情最苦,君可曉得?(六)

覃雁飛急忙用手擋了一下,有些慌張地道:“不……我不會的。”

蕭鎮遠卻微笑着道:“怎麼會呢?你都是這麼大的男孩子了,不學會喝酒,將來怎麼到社會上討生活啊?”也不由分說便給他斟滿了一小杯,道,“來來,陪爺爺把這杯酒喝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都可以忘了。”

覃雁飛微一猶豫,伸左手輕輕碰了碰酒杯,卻又不自禁地瞧了瞧身邊的蕭秋雪。她低着頭,沒有做聲,也沒有要理他的意思。心裡卻又緊張起來,又想:“人說,酒是忘川之水,喝醉了可以什麼都忘了,果真如此,也是好的。”

於是,他便將酒杯端了起來,一股清甜的香味便隨即鑽入了他的鼻孔,他微微一呆,酒水入肚的時候,他倒並沒有覺得會像是想象中的那樣火辣辣的,相反倒是使頭腦冷靜下來不少。

當地的習俗,家裡生了女兒,便會買幾罈好酒埋了起來,到了女兒出閣的時候,便將酒取出來招待客人,這種酒便叫做女兒紅。蕭鎮遠收養了蕭秋雪的時候,也照着習俗窖藏了幾罈好酒,可是,當時他卻沒有想到蕭秋雪現在嫁人卻是這般的情形了。

覃雁飛現在喝的酒就是這種女兒紅,不過,卻在上桌前細心地浸過了綠菊名花“碧玉如意”,那可又不是市井的烈酒可比得了的了。

蕭鎮遠“呵呵”一笑,也將自己面前的酒杯端了起來,喝乾了,道:“前幾年我去重慶買藥材,交了幾個好朋友,那個時候大家喝酒老說什麼言子兒,其實也和我們的勸酒令差不多,我給你們學一個: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臉上紅霞飛;你一口,我一口,喝得天上星星都在抖;你不醉,我不醉,這樣寬的馬路誰來睡?”他是學着四川話來說的,聽來倒是頗有韻味,不管別人,他自己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了塵也面露微笑,頷首不語,王雅芳笑道:“蕭老先生閱歷真是豐富,雁兒,你可得跟着好好學學啊。”

覃雁飛一生中這是第一次和這兩個最親的人也是他的心裡最怕的人坐在一起吃飯,他們一下子對自己好了。可他心裡卻一時覺得忐忑不安起來,但事到如此,他也不想什麼了,只是想:“你們要怎樣便怎樣吧!”

當下便自己端起酒瓶,先給蕭鎮遠斟滿了,又給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滿了,卻也不說話,端起酒杯便一飲而盡。想再倒時,蕭鎮遠呼地伸手將他按住了,笑道:“這天下哪有你這麼喝酒的?好歹就着些菜嘛!我和你師父,你媽媽,還有雪兒都在這裡,有什麼事情的安家不能商量着辦的?再說你也十來年沒……呃……”說着忍不住瞧了蕭秋雪一眼,一時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看了看了塵,盼着他能出言解窘,了塵會意,遂笑道:“是啊,雁兒,大飲傷身,小酌有益,再說,你已經兩天兩夜水米不進了。”語調神情倒似在商量企求,覃雁飛“呃”了一聲,不由自主地鬆了手。

了塵心下一寬,笑道:“嗯!你小時候練過易筋經,雖然不足以抵抗碎骨綿掌的毒性,但是以你現在的內功,到得日落之時,你的內傷便可不治自愈了,以後好好珍惜自己吧!”

正在這時,蕭鎮遠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他掏出來接了,眉峰也不由皺緊了,掛了電話,對了塵道:“老哥哥,看來,你得陪我走一趟了。”

了塵笑道:“行,救人如救火,這就走了吧!”

恰在此時,王雅芳的手機也響了,她向兒子抱歉地笑笑,道:“你們先吃吧,有什麼事,咱們晚上聊。”說汪有些匆忙地站起了身,向蕭鎮遠道:“您去哪裡,讓我的車捎您一程吧。”

蕭鎮遠道:“那是再好也沒有了。”說着提了藥箱與了塵並肩出去了。

片刻之間,本來還熱熱鬧鬧的一桌人便散得只剩下蕭秋雪和覃雁飛兩個人了,面對着一大桌子的菜,多少顯得有些冷清,蕭秋雪低着頭吃菜,也不說話,也不看覃雁飛,覃雁飛最爲擔心的尷尬局面還是出現了,他不敢說話,右手又不能拿筷子,他有些懷疑媽媽和師父他們是故意獨自留下他和蕭秋雪的,可現在,他卻只能倒了酒來喝了。

蕭秋雪放下了筷子,輕聲道:“你爲什麼要死?”語氣冷得像冰。

覃雁飛一呆,低了頭,他知道很多的事情解釋不清楚,但倒在杯裡的酒卻是一口喝下了,蕭秋雪見他不答,抑制不了心裡的委屈,怔怔地落下淚來,道:“你別喝了。”話聲中有一種嚴厲、威嚴還是傷心絕望的東西,覃雁飛說不清楚,可是他當時卻不由自主地停了去抓酒瓶的的手,擡頭瞧了她一眼,見他正淚水盈盈地瞧着自己,不由得心下更痛,可是事已至此,只得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蕭秋雪瞧着他,道:“你說啊!我不能明白了,小雁子,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覃雁飛聽到“小雁子”這三個字時,心靈忍不住猛得一震,在這個世界上,在他的一生中,在他記憶裡,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叫他,也只有一個人這麼叫他魂牽夢縈,他的耳邊又迴響起那清純稚嫩又略帶頑皮的女聲:“我可記不住你的名字,以後,我就叫你小雁子好不好?”驀然,他明白了很多事情,明白了很多很多以前本應該注意到卻又被他麻木地忽略掉的細節,他閉上了眼睛,身子向後一仰,有些痛苦地道:“你叫我什麼?”

蕭秋雪卻望着他的眼睛道:“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說着已是肝腸寸斷,泣不成聲。

覃雁飛緩緩睜開了眼,眼裡已噙了淚花:“我叫覃雁飛啊!”命運又跟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他苦苦尋訪了十年的雪兒竟在他的身邊不動聲色地待了四年,其實,他早應該想得到的,蕭秋雪的乳名不就是雪兒嗎?或許經過了這麼多年,他要找的人已經不是雪兒,而是那個似乎只是出現在夢裡,教他玩過家家的小女孩兒吧!

蕭秋雪低了頭:“是‘小燕子’的‘燕’嗎?”

覃雁飛也落下了淚來,他伸手一把將蕭秋雪拉到懷裡抱緊了,哽咽地道:“雪兒,我終於找到你了,我找到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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