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自古便說人生四大樂事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志,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由此可知,結婚尤其是舉行婚禮的那一刻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是極爲幸福的經歷,但事情總有例外,至少對蕭秋雪和覃雁飛來說是例外。他們一個正面臨着生與死的考驗,卻又只能犧牲另一個最珍貴的貞潔來重新獲得生命的垂青。
王雅芳派直升機從廣州運來幾名職業化妝師,要第二天給蕭秋雪化妝,但蕭秋雪卻一概拒之門外,連見也不見,王雅芳無奈,只得將他們送回省城,妥善招待了不提,趁着沒人,到了蕭秋雪的身邊,蕭秋雪正坐在椅子上發呆,她的左面是昏迷不醒人事的覃雁飛,右面是兩套禮服,平攤着,成了一對。王雅芳將她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微笑着點了點頭,蕭秋雪卻臉一紅,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王雅芳道:“好孩子,咱們談談心,好不好啊?”
蕭秋雪愣了一會兒,暗想:“這樣的事遲早要來的,大家早些交交底也好。”當下“嗯”了一聲,點了點頭,但心裡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忐忑不安。
王雅芳選擇了一個最不容易引起爭執的開頭:“你認識雁兒多長時間了?”
蕭秋雪低了頭輕聲道:“我八歲那年,有一天,爺爺突然從外面抱回來一個眼睛被石灰燒壞的男孩子,他……就是他了。”
王雅芳臉色微微一變,嘆道:“天……意……啊……”頓了半晌,“可是,孩子,談婚論嫁是一個人一輩子的大事,也可能是你們這一輩子最大的事,你是真心要嫁給他嗎?不管以後跟着他吃多少苦也願意?”
蕭秋雪擡起頭,並不看她,但神色間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是冷漠還是堅定亦甚或是羞惱,道:“如果我不是真心喜歡他,他便是殘了,死了,又關我什麼事了?我跟着他,也不會吃苦,生死考驗都經歷過了,以後的日子還能有多苦?”
王雅芳忍不住有些窘,嘆道:“人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雁兒這十年的苦頭總算沒有白吃,苦盡甘來的時候,總算能有一個真正呵護他的人了。”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與了蕭秋雪,“雁兒這孩子一直以爲我對他不好,你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蕭秋雪低了頭,沒有說話,也沒有接信。
王雅芳嘆了口氣,道:“我這一輩子,就這一個兒子,也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難道我不曉得?我不想和兒子生活在一塊兒溫溫暖暖的?說這些做什麼?這封信一直珍藏在我身邊,十年了,十年前,雁兒的父親去少林寺接他,雁兒回來了,可是他的父親卻在路上病逝了。這個,也可以說是信,也可以說是遺囑了,明天以後,你就是他的妻子,我們也都是一家人了,我希望你看看這個,你看過之後,或許會理解些我這十多年來這麼對他的原因了。這十多年,壓在我肩膀上的擔子,也該卸下了,好重啊!”說着情不自禁地伸了伸腰,突然有一種自己已經變老了的想法,很滄桑的那種。
蕭秋雪“呃”了一聲,雖覺事情蹊蹺,但還是接過了信封,取出了已經發黃的信紙,展了開來,字跡有些抖,再加上屋內光線有些暗,她覺着眼睛有些疼,便換了個向陽的地方,那上面寫着:
吾妻:
見字如面。
人常言:天理循環,因果報應。着落在自己身上時,才知此言不虛。八年之前我所犯下的罪過終還得正面應對,此上少林寺,雖遍歷艱辛,總算是尋得了雁兒下落,卻又奈何抖逢奇遇,無意中我知道了雁兒的師父竟是他的親爺爺,亦即我的生身父親,聽四叔講,父親當年是一位驚天動地的大英雄,我滿月的時候和他失散,後來四叔抱着我四處找尋,終究還是沒有找到,一直到了現在,想不到雁兒的命……不管怎麼講,一家三代,飄零半世,重又相聚,骨肉之情,絕難割捨,總算是苦盡甘來。但是,此時的父親已苦志僧侶,再無紅塵之念,人各有志,不得勉強。據父親講,雁兒在少林寺亦是受盡了苦楚,此子身世淒涼,雖有一身驚人藝業,卻無入世胸懷,亦無雄才偉略,父親爲迫其成才,軟硬兼施,費盡心機,而成效些微。他心慈仁厚,不枉父親教導多年,以後若得遇良師悉心指教,他年必成大器,得子如此,雖死何憾?
以後,你既做父親,又做母親,公司的事情又不能不顧,可難爲了你了,商場如戰場而勝於戰場,我既不在,你還是抽身早退的好,憑着我多半輩子攢下的家業,足夠你們母子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只是可嘆我少年時的夢想只能就此止步了,至於雁兒的將來,隨他去吧,若他如我,給他留再多的錢無用,若他不如我,該他留再多的錢亦無用。
我與你耳鬢廝磨,鴛盟早偕,自無憾事,只恨命途做祟,不得與子偕老,從此以後,生死兩茫茫,陰陽相隔,路不得通,奈何?奈何?
文樵絕筆!
蕭秋雪不忍再看,折起信紙,遞還了王雅芳,低了頭,沒有說話,心裡極不是滋味,只是想:“我不管什麼,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地待他。”
王雅芳神色間頗有些尷尬,道:“孩子,你不想知道他父親說的他少年時的夢想是什麼嗎?”
蕭秋雪“啊?”了一聲,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轉而微一擡頭,又將頭低下了,輕輕搖了搖。
王雅芳神色淒涼,道:“雁兒的父親早年時是一位極有理想極有抱負的人物,他不止一遍地跟我談起,中國盡百年來受盡屈辱,世所罕有,立國之本,在於強軍,強國之基,在於工業,這些,我們的父輩們都做到了,而富國之路,惟在商業。經商之意,中外殊途。
當我們的駝隊壟斷了中外貿易,商業票號開遍全國的時候,歐洲的強盜們正整船整船地倒運着非洲的黑人,整箱整箱地向我們國家走私着毒品,到了現在,趁着我們力不如人,倒要教授我們去學習他們所謂的商業文明,這口氣說什麼也讓人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