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濁酒相知 到老 緣來浮生若夢(4)

覃雁飛似乎也能夠理解她,也只是緊緊地抱着她,讓她盡情盡興地哭,等到她哭得累了,夠了,便輕輕拭去了她眼角的淚水,道:“以後不要這樣了,自己的身子要緊!”

陳婷點頭“嗯!”了一聲,她知道感情的事勉強不來,尤其是現在的覃雁飛,剛剛經歷喪妻之痛,以他的爲人,他肯過來看自己,已經是忍受着自己良心的煎熬了,他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她又怎麼可以再逼他?

她輕輕推開了他,輕聲笑了笑,道:“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喜歡這種銀絲豆腐羹啊?”

覃雁飛笑着搖了搖頭,給她盛了一小碗,放在她的手心裡,道:“我聽說這道菜極是講究刀功的,最關鍵的一步,乃是將一塊豆腐用利刀切得像銀絲一樣細,而且爲了不摻雜鋸末,那豆腐是要放在手上的,一不小心,可是要切破手掌的。”

陳婷笑着點點頭,道:“這就是它的珍貴所在了,媽媽說,菜餚就像是人一樣,有它們自己的性格,有它們自己的脾氣,媽媽說,真正的美食家所能品出的也是菜餚本身的氣質和性格,一流大廚的手藝,更是能點鐵成金,把平凡的用料經過嚴格的遴選、精細的刀功,同時注意火候、調味多變,再加上講究的拼盤造型和菜名的詩情畫意,烹製的美味佳餚色、香、味、形、意俱全的經典名菜,從而能給人以美好的享受和長久的回味。”

覃雁飛見她興致很好,鬆了一口氣,笑道:“嗯!說得是,那就多吃一點,我聽說這一陣子你都是靠葡萄糖過日子的,這怎麼成?”

陳婷向他一笑,給他扮了個鬼臉,提起匙柄,攪了攪,勉強吃了一口,那種久違了的甜淡清香立時便瀰漫了她全身的每一個毛孔,她笑了笑,轉而皺了皺眉,因爲她隱隱覺那庚湯中有一兩絲異味,如果不是非常敏感的品菜高手,是嘗不出那點極輕極輕的異味的。她相信母親的烹調手藝,又吃了一口,這回那湯是從她的牙齒縫裡透進去的,那點異味便又清了些,似有些鹹,還有些腥,她微微一呆,轉而忍不住心頭涌起一股悲意,於是,她的腦海裡漸漸浮現出了一幅清晰的場景:

陳琛在客廳裡陪着覃雁飛說話,希望他能夠幫他們的女兒一把,不管什麼代價,他都願意付,覃雁飛似乎終於被感動了。

袁婕在廚房裡,憂心忡忡地做着女兒最喜歡的菜,心思卻在客廳裡的兩個人身上,銀絲豆腐羹的關鍵工藝是將豆腐置於手上,用利刀將豆腐切成銀絲一般細,這道工序頗耗工夫,但袁婕心不在焉,一不小心,手掌便被拉開了一條小小的細縫,鮮血立時便溢了出來。

陳婷低了頭,淚水一滴滴地落在了清瀝的湯水中,寄起一點點的小水花,那股腥味,就是媽媽的血啊。

剎那之間,她突然覺得,她的這份感情,竟然傷害了這麼多人。

覃雁飛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便伸手將她手裡的碗拿開了,又將她擁入懷中,吻了吻她的額頭,她“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

這些日子,覃雁飛都儘量地陪在她的身邊,服侍她的飲食起居,陳婷的病也好得很快,其實,她也沒什麼病,心結打開了,別的都是一些末節了。

很快地,她要出院了 ,覃雁飛過來接她,她見他像是有什麼心事的樣子,當着許多人都在場,她也沒問。

待送走了客人,她將他單獨留了下來,問道:“你怎麼啦?心事重重的樣子。”

覃雁飛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但臉色卻已變成了慘白慘白的,有些嚇人。

陳婷見他不說,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更沒敢深問,只說了句“沒事就好。”便說了一些別的閒話。

覃雁飛一天都心神恍惚的,陳婷有些生氣,但更多的卻是無奈。

過了兩天,覃雁飛開車過了來,說要帶她去見一個人。

她欣然赴邀,但瞧他神色痛楚的模樣,卻也似乎能採到他帶她要見的這人會使她很難堪。

路上閒着無聊,他給她講了一個故事:“從前,有一位富翁被一夥強盜擄了去,富翁的妻子當衆宣佈:如果誰能夠將他的丈夫救回,她便將美麗溫柔的女兒嫁了給他。信誓旦旦,不容置疑,可豈料話音剛落,所騎的馬兒竟揚起四蹄絕塵而去,黃昏的時候,傷痕累累的小馬兒馱着主人回來了。可那富人卻突然出爾反爾,不但沒有將女兒嫁了給它,反而將小馬兒殺死,製成了馬皮。”頓了頓,又道,“愛情,究竟是什麼?或許真的向很多人說的:強勢羣體閒極無聊而玩的一種遊戲吧!”

陳婷不知道他爲什麼要給自己將這個故事,但卻能聽出他說話時神色並不大對勁,笑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了那匹馬兒了?”

覃雁飛沒有說話,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不說話比說話能傳遞的信息更多。

陳婷道:“你只看了故事的上半段,它的結局是午夜時分,陰風大作,掛在樹上的馬皮忽地向富翁的女兒飛了過來,將她捲走了,之後,兩個便化作了翩躚的蝴蝶,再也分不開了。”

覃雁飛搖頭道:“我從不相信浪漫,也不相信奇蹟。”

陳婷聳了聳肩,道:“我也不信,認識你以前。”

他帶她去了精神病醫院,她有些奇怪,可沒有得到解釋。他們被帶到了一間病房外,他推門先進,她也跟了進來。

裡面只有一張病牀,一個病人,一個眉目清秀體格壯實,看上去和覃雁飛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可是,沒有雙腿,或者說雙腿已被截去了,陳婷看着有些不忍。

他和其他的病人一樣,目光發散,神志呆滯,專心一意地做着他們自己的事情,他的牀位上平探着兩大片的豆子,一片黃豆,一片黑豆,涇渭分明,但圖形沒有規則,不像是在搞什麼藝術創作,倒像是冷兵器時代的沙盤軍事演習,兩個豆陣對峙的最前沿,是排列的整整齊齊的紅藍彩色玻璃球,再靠前,則是兩個固定電線用的瓷珠,只是靠近黃豆陣的那枚瓷珠似乎“年齡”大些,通身已經泛黃,另一個卻是全身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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