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秋雪低了頭,沒有說話,覃雁飛知道妻子是惱這光頭叫她“姑娘”了,按着當地的習俗,這句話說出來是在罵人了,雪兒暢曉世務,哪裡又肯吃這虧了?又想:“殷爺爺說他的這八個徒兒平生雜鶩太多,不能集中精力,其實,他們到也不是雜鶩多,只是他們把他們的精力沒有放在武功上了罷了。何況這甚至是太也有些過份了,不然我和人家搭話,可人家怎麼連理都不理,嗯!吃點兒苦頭也好!”
果然顧青桐見她不說話,有些急了,道:“怎麼了?我寫得不好嗎?這……這幅狂草我花去了整整三年的時間,還值不上你瞧上一眼嗎?”說着站了起來,神色間有些淒涼。
覃雁飛看着不忍,瞧瞧懷中的妻子,在她耳邊悄悄地道:“這位仁兄天性質樸,你也不要過於計較了吧!”
蕭秋雪“哼!”了一聲,道:“我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別人我纔不放在心上呢!”說着掙脫了他的懷抱,站得和他遠了些,顯是覃雁飛把話說錯,惹得她生氣了。
覃雁飛一時尷尬,手足無措,卻聽樓上的鐘靈楓道:“少俠及夫人臺鑒,我師弟率性質樸,說話間衝撞了兩位,還請海涵。”
蕭秋雪也覺得有些過分,但脾氣也發了,難不成再自己走回到他的身邊不成,但此時的覃雁飛卻學得乖覺了不少,便將瀝泉槍背在了身後,執着書法字幅的另一隻手輕輕一抖,那幅字就又捲回到了顧青桐的手中,向着他擠了擠眼睛,轉回到蕭秋雪的面前,牽起她的手輕輕搖了搖,蕭秋雪見他的眼神中帶着憐意和歉意,瞧着他的眼睛笑了笑,算是原諒了他。
顧青桐爲人癡是癡些了,可並不傻,微一怔間,便已明白了這是夫妻兩個在鬧着玩,笑道:“兩位,時分可不早了,咱也別等天黑了,這裡沒電照明,可不好了。”
蕭秋雪嘻嘻一笑,道:“那你快些就是了,我們可得趕在天黑前回去。”
顧青桐大喜,忙點頭答應:“好,好……”說着雙手一拋,那幅字便成軸飛到牆上一塊空白處,那地方恰有一枚鐵釘,那幅字剛好掛在了上面,卷軸也隨即垂了下來,覃雁飛暗叫:“好手法!”顧青桐引着兩人來到字前,向蕭秋雪恭聲道:“你看這燥溼掌握得可得當嗎?還有這遊絲連得可好?我總是覺着這幅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缺憾,就是找不到。”
蕭秋雪慮覃雁飛聽不懂,不想冷落了他,便解釋道:“草書講求筆法的燥溼,筆潤爲燥,筆枯爲溼,上乘的草書要講究個燥溼相間,濃淡有致,以燥顯溼,陰陽相映,如似雲蒸霞蔚,是爲妙書;至於遊絲,就是筆劃間相連的細線,草書中往往數筆或數字相連,但必須賓主合宜,斜角變幻,折帶種種名色,不然就是小孩兒胡寫亂抹了。”
覃雁飛儘管聽得有些頭大,但經過她這麼一解釋,方纔明白了要寫好毛筆字未必就比他練武功容易些,遂對蕭秋雪的敬慕便又多了一層了,就聽蕭秋雪仔細地瞧着那幅字,半晌才道:“這幅字堪稱完璧,就是可惜了。”
顧青桐正自得意,他聽蕭秋雪議論書法的語氣雖然仍不脫稚嫩,但也有了些大匠風範,能得到行家的認可,這對他來說,自然是一件很得意的事,可這種得意的神色還沒有在他連上消失就聽蕭秋雪說“可惜”,忍不住有些擔心,道:“這幅字的弱點敗筆在於何處?”
蕭秋雪搖搖頭道:“我不敢亂說,你要生氣的。”
顧青桐連忙搖頭道:“怎麼會呢?書法可謂深不可測,想我遍尋天下名師,終有三十餘年,總覺着自己所得的不過是太倉一粟,再想精進半步可謂那上加難,說起來頗爲汗顏,這幅字乃是我集畢生心得所成,這樣吧!要是小妹妹所指摘的真使人茅塞頓開,青桐自當感激不盡,又怎麼敢造次了?”
蕭秋雪道:“那我可要說了,咱們先得說好了,不管我說得對不對,你可不能生氣。”
顧青桐正色道:“如果你的見解真有獨到的地方,青桐就拜你爲師。”
蕭秋雪笑道:“那可不敢。你的這幅字呢可以說每一個筆畫都是經過慎思熟慮才寫上去的,對嗎?”
顧青桐點頭道:“是啊,不然短短的千把字,我何必花去三年的精力?”
蕭秋雪道:“這就是了,歷朝明家寫字留書必在逸興遄飛之時,或灑脫豪邁,或輕巧靈致,皆是一個人最本真的個性的展示,所謂觀字知人就是這個道理。而您的這幅字,雖然每一筆每一劃都講足了章法架勢,但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俱在,就如同是將天下間最華麗的辭藻堆砌成的一篇文章一般,雖是一番苦心,老實說卻未必會是上品。”
顧青桐只聽得臉如死灰,麪皮發白,覃雁飛見他這樣,忍不住心裡有些責怪妻子,但蕭秋雪畢竟說過不準生氣的話,倒也說不得什麼。就見顧青桐聽完了低了頭,手放在額頭上搓了搓,隨即找出了一張桌子,上面倒是筆墨紙硯俱全,道:“老規矩,您得先寫下一張字帖。”
覃雁飛心中咯噔一下,只想:“這顧老三叫做行雲劍,我想他寫字的功夫可比他自己的武功要高得多呢!”偷眼瞧了一眼蕭秋雪,向她使了眼色:“話說大了吧!”背在背後的手悄悄地將瀝泉槍握緊了,要是顧青桐突然反臉,也不會出現倉促應變的尷尬了。
卻見蕭秋雪不動聲色,微微磨了一會兒墨,提起狼毫,飽蘸了墨汁,微一沉吟,便將晏幾道的《鷓鴣天》寫了下來,原詞寫作者同自己喜愛的歌伎久別重逢的喜悅,蕭秋雪要引此詞,那亦是指她和覃雁飛的感情經歷了,全詞爲: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相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會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