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師父走後的那段時間, 過的格外漫長。
她不知道二師父會怎樣傷心欲絕,也不知道蘭懷瑄會對她做什麼,無盡的恐懼和痛苦籠罩在她心頭, 她救不了想救的人, 保護不了自己所愛的人, 她好恨自己的卑微和無能, 看着照入大牢中的一片光亮, 她緩緩擡起自己失去知覺的右手,透過那刺目的光,看着纏在手腕間布帛上的血跡, 心中無限淒涼。她的手已經廢了,再也無法握刀, 她要怎麼辦?
她側頭看向旁邊的大師父。
被那頭半白髮絲遮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甚至連痛苦都沒有了, 只有空洞的眼神還在呆呆地望着頭頂,連話也不想說, 或者,被囚禁久了,他根本不會說話了。
她看着她心心念唸的大師父,心中明白,他除了一口僅存的氣息外, 其實早就死了。
那麼我呢?
會不會一段時間後, 也變成了這樣?
***
明渢驟然睜開眼睛。
剛纔他做了一個噩夢, 夢見一一陷在一個可怕的沼澤中, 她用盡全力在掙扎在呼喊, 他衝上去想握住她的手,卻發現她離自己那麼近又好像非常遠, 他夠不到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她的身體漸漸沉了下去,由那一片骯髒的泥漿將她整個人都吞沒……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擡頭看了看,天亮了麼?
已經整整一天時間了,他再也沒有看到過蘭夫人,不知道她調查的怎麼樣?
他的心中也十分擔憂,蘭夫人是一一的二師父,在救人這件事情上,她必會傾盡全力,可怕的就在於她面對的人是蘭懷瑄,蘭懷瑄是主導一切的幕後兇手,可見他的心計之沉、計謀之高,蘭夫人能夠在他的眼皮底下救出人嗎?想想也不太可能。
可是一一也說過,蘭懷瑄極愛她的二師父,有時候愛會讓人矇蔽雙眼,也許,蘭懷瑄並沒有察覺到呢?他這樣安慰自己。此刻的他,也的確也沒有別的方法了。
他站起身來,將那個易容面/具再度戴上。
此時天色尚早,花圃之中無人值守,他悄悄走了出去。
***
一道身影幽幽站在了牢房之前。
一一擡頭看向目光陰惻的蘭懷瑄,一陣寒意鑽入心扉。
蘭懷瑄打開牢門,走到她面前。
“這麼怕我?”
他凝視着她,然後蹲下身來。
一一對上那雙深不可測的眼,咬牙道:“你把我二師父怎麼樣了?”
“你去看看,不知道就知道了。”蘭懷瑄露出詭異的笑容來。
“你想怎樣?”一一暗暗握住拳頭。
蘭懷瑄一把扼住她的喉嚨,逼迫她站了起來。
見她那樣仇視自己,他手中的力道不由加了幾分:“我說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他的面容還是極其優雅,可語氣卻冷如寒冰,更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之感。
步逍遙身上的鐵鏈又是一顫,他逃避地低下頭,不想看到這些。
一一幾乎被她扼制的無法呼吸,她用盡全力想掙脫束縛卻只是徒勞,面前的蘭懷瑄實在太可怕,她已經成了廢人,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只能由他擺佈,算了,也許他殺了自己纔好……她閉上眼,放棄了掙扎,但這時候,蘭懷瑄卻突然鬆開了手。
一一捂住自己險些被扼斷的咽喉,用力咳嗽着。
蘭懷瑄看了眼她,命令道:“自己走出去,別逼我動手!”
一一瞪向他,看了大師父一眼,然後走出了大牢。
蘭懷瑄還是走的裡間那條路,一一跟在他的身後,藉此機會,她再度回頭看了一眼,記住了被關在這裡的所有人的模樣,進入裡間的時候,她被裡面的華貴和燦爛晃暈了眼。
快要出去之時,蘭懷瑄忽然停下,對丫鬟道:“給她換身衣裳!”
一一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裳都是血污和灰塵,一看就是被囚禁了許久的模樣。
蘭懷瑄轉身走了出去,而她被丫鬟帶進了最裡面,那些丫鬟手腳利索地將她衣裳脫下,然後推到了澡盆裡洗了頭髮和澡,最後拿出一件新的衣裳給她穿上,還將她的頭髮梳好……一一總算明白了,金鼎山莊中人多口雜,蘭懷瑄是要將她扮成丫鬟帶出去。
難道他不會再讓自己回來了?
大師父?她心中一驚,想要回去看一看,卻被那兩個丫鬟給截住,這兩個丫鬟的力道極大,顯然是會武功的。可笑……她現在竟然連這裡的丫鬟都打不過?
她低頭看着自己纏着紗布的手,陷入沉思。
其中一個丫鬟月落對她道:“姑娘,請吧!莊主還在等你呢!”
一一知道自己別無它法,只能由着她們將自己帶出了這個地方,走上那高高的臺階,她就進入了一間不大的房中,蘭懷瑄負手而立,正立在門口。
“哦?出來了!”
蘭懷瑄掃視了眼她,眼裡有些滿意的意味。
“低下頭,跟我來。”
說着,他擡起手,封住了她的啞穴,“我不喜歡太吵的人!”他緩緩一笑,走出門去。
一一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木然地跟着他走出了房門。
剛走到門口,蘭懷瑄就停下腳步,指了指她左邊的院落,刻意道:“你二師父就住在那個地方!”
一一看向他,眼裡俱是恨意。
對於她的表情,蘭懷瑄更是得意。
一一跟着他穿過庭院和廊榭,一路上都有丫鬟和僕人向蘭懷瑄行禮,因她穿着金鼎山莊丫鬟的裝着,也沒人注意到她,只當是莊主帶這個小丫鬟去辦什麼事。
到了水閣之中,蘭懷瑄讓她站在了門口的花架邊。
水閣內的丫鬟將窗扉打開,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面而來,燦爛的陽光照射在水閣中,將室內的一切鍍上一層金色,顯得華貴無雙,蘭懷瑄坐在水閣靠窗的位置,他只要一擡眼,就能看到無數盛開在湖中的玉蓮,他對丫鬟道:“去將夫人請來!”
夫人……
一一心中再度升起無數恐懼。
蘭懷瑄朝她看去,發現她的大半身子都被花架擋住,臉也在陰影中,他很是滿意道:“不要着急,你的二師父,很快就會來了。”說着,他悠然抿了一口茶。
你這個瘋子!
一一動彈不得,努力嘗試着衝開穴道,可蘭懷瑄點的穴道可沒那麼容易解開。
過了不多時,有人被丫鬟攙扶着過來。
蘭夫人的臉色極差,還在時不時咳嗽着,若不是有人攙扶,她虛弱地幾乎走不動路,蘭懷瑄一見到她,立即迎上前攬住她的腰。
“這麼着急着見我?”
他扶着她緩緩坐下,並讓那幾個丫鬟退下。
蘭夫人咳嗽了兩聲,冷淡道:“你請我來,我怎敢不來?”
蘭懷瑄卻是柔聲道:“怎麼,還在怨我?”
“你想怎樣處置他們?”蘭夫人的聲音有些嘶啞。
“就如你所看到的那樣,囚禁他們而已。”蘭懷瑄將手中的茶遞給她。
“而已?”蘭夫人沒有接過茶,而是道:“你怎麼可以說的這麼輕描淡寫?”
“不然呢?”蘭懷瑄若無其事地將手中的茶放下,“我要殺了他們嗎?”
“你……”蘭夫人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們兩個都是江湖通緝的要犯,刀狂本該三年前就死了,是因爲我,是我留了他一命,否則,他的屍骨早就成灰了,至於你那個小徒兒,她如今犯下了如此大罪,我怎可能放過她?若讓大家知道她被我囚禁在金鼎山莊過,所有的人豈不都會爲了刀狂秘籍而對上我金鼎山莊?”他冷然一笑,眼裡有些諷刺的意味,“你有爲我的處境考慮過嗎?”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事情並沒有到這樣的地步!”蘭夫人望向他,眼裡是放下一切的哀求,“一一是我看着長大的,她絕對不會是做下這些江湖血案的兇手,一定是被人陷害的,你放過她吧,她不會影響到我們山莊的一切!”
“她還那麼小,後半生還很長,她的手已經廢了,對你不會構成威脅的!”
“你的心還是在她身上啊……我以爲你的後半生會陪伴我,可是,你終究還是選擇了他們,爲了他們,不惜背叛我?”蘭懷瑄的聲音微微顫抖。
“你這樣的比較,對你本就是不公平的,你何苦……”
“你是我這一生最愛的人,八年了,我以爲我做了這麼多會感動到你,可是,如今發生的一切,真是讓我失望透頂!”蘭懷瑄的聲音極爲淒涼,“飛雪,你太令我失望了……”
“懷瑄,失去冷靜的,一直是你啊!”蘭夫人心痛不能自持。
“我嗎?自從那個丫頭出現後,你的目光,有再放在我的身上過嗎?”蘭懷瑄看着她,冷冷道:“如果我一直將他們囚禁在這裡,你會怎樣?恨我一輩子?”
“你爲什麼非要這樣做?非要這樣逼我?”蘭夫人含淚道。
“我逼你嗎?醒醒吧!你已經嫁給了我,早就不是從前的溪飛雪,你是金鼎山莊的莊主夫人,我只是想讓你認清這個現實而已!”
“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親手殺了我,救出他們,否則,我是絕對不可能放過他們的!”蘭懷瑄說着,將一把匕首按到桌上,“你自己選擇!”
“你!!!”蘭夫人看向他。
她明白,蘭懷瑄說的一點都沒錯,是自己留戀過去,但他既然早就發現一切,還故意縱容自己,誘導自己找到一一,他不僅僅是在試探自己,而是想借這件事逼她在他們之間進行選擇……這一切實在太可怕了,這樣的作爲簡直就不像是她所認識的蘭懷瑄!
“我給你選擇的機會!”蘭懷瑄又道。
“好,很好……”她緩緩拿起了桌上的匕首。
她咬了咬脣,匕首一轉,毫不猶豫就朝着自己的心口刺去,千鈞一髮之際,蘭懷瑄伸手握住了匕首的鋒刃,血從他的指縫漫出來,一滴一滴落在了桌上。
“所以,你選擇自己死?”蘭懷瑄也憤怒到了極點。
“你用這樣的手段逼我做出選擇,簡直讓我心寒!”蘭夫人眼裡盡是失望,她無力道:“讓我立即斬斷與過去的一切?不,我做不到!如果我真如此輕易放下,那就不是我了!”
蘭懷瑄無動於衷,她知道自己再低聲下氣也沒用,只是悲哀道:“算了,算了……我明白了……”她悲笑了幾聲,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
蘭懷瑄沒有挽留她,怔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盡頭。
他握了握拳,才發現,匕首一直被自己握在手中,他已經痛的麻木了,只有一地的血觸痛了他的眼睛。除了我比步逍遙認識你晚兩年,論家世地位,我哪裡比不上他?
他轉過頭,通紅的眼睛狠狠瞪向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