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銀的滿月下,有亂紅飛下,悠悠輕舞,如月影弄花,悠遠的笛聲從大榕樹下的藤椅上傳出。如精靈般的音符,飛離了女人的脣,裹帶着她滿身的淡香盤旋婉轉,不一刻,冷漠的男人就被這或濃或淡的香氣纏繞住了。
“哎!”
野狼風輕嘆一聲,搖搖頭,從書案後站起身,偉岸的身軀被皎潔的月光映出了有形的剪影。負着手,他不停地來回踱着步子,爲自己那無論如何都關不上的心扉找藉口:誰會想到笛聲居然也會有味道!
“小明子”
“奴才在”
“一會兒把給娘娘做的補品送到這兒來。”
“大王前天不是說以後由廚房直接送去,不要送到大王這兒來了嗎?”
“讓你送到這兒來,你就送,哪兒來這麼多廢話!”野狼風不耐煩地罵了一句。
“是。”
小明子趕緊領旨而去,心中暗想:他們王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古怪了,前天回來無緣無故地發了一通脾氣,命令以後再不準把補品送到他這兒來了,這才一天的功夫,聖旨就又改了,以前從來都是一言九鼎,說出來的話從不會改變的。唉,伺候人這活兒,看來也得跟上變化才行呀!
聽着自己的笛聲,望着粼粼水光中花落成河,落心的心沉淪得無力自拔,原來人真得是個脆弱的動物,一點小小的變故就能把人本來的世界全部顛覆。她動情地吹着,吹出淚眼問花花不語,吹下亂紅飛過鞦韆去,吹飛粉蝶起舞花弄影,吹散天涯孤路望斷腸……
該死的女人!
手中端着大棗補血湯的野狼風在心中暗罵,努力了三天,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想要冷落他,忽視她,遺忘她,本來以爲都小有成效了。誰知,唉!野狼風輕嘆:這可惡的女人今天一回到行館,自己就又變得沒出息起來,忍不住想要看她,忍不住想要關心她,忍不住想要愛她!野狼風,你這個笨蛋,廢物,蠢材,她可是想要跟那個男人同生共死呢,你就這麼想當孤魂野鬼!
定住自己的腳步,等着她一曲終了。曲調中纏綿婉轉的情愫,九曲迴腸般地蕩進了野狼風的心裡,伴着笛聲而下的奼紫嫣紅本應是柔弱,無奈,無情的殘片,爲何她的笛聲竟把這感傷的風景鋪成了驚心動魄的絕美!好像她怕得根本就不是凋零,該死的!野狼風又罵了一句,不怕凋零,那她怕什麼?
一曲吹罷,收起小玉笛,淡雅的晚風吹過,很舒服!
落心閉上眼睛躺到竹藤椅裡,想着最近與哥哥相處的各個細節:在船上初遇時雖然沒機會說話,可她看到哥哥對公主如顏關懷備至。到了西瑞公國後,在各種公共場所他們也表現得跟恩愛夫妻似的,要不是這場球賽,落心還以爲他愛上如顏了呢。現在看起來,他是在假裝呀!爲什麼要假裝呢?落心輕輕地扭了扭身子,讓自己躺得舒服些,突然腦袋轟地一聲爆響,她明白了,哥哥這麼做一定是爲了她,爲了成全她的幸福!
這個認知讓落心的大腦頓時處在了停止的狀態,無盡的情絲糾纏在她的胸口,把她的心纏得死死的,欲哭無淚的感覺是一種生硬生硬的疼痛。一起長大,相濡以沫的情誼,落心太瞭解哥哥了!如果跟如顏的事,他可以裝,那麼這突然的失憶?落心的腦袋中亂響聲震天,卻是很清晰,想着診斷中的一切細節,哥哥從馬上摔下來,根本就沒有摔到腦袋,怎麼會失憶?他分明是在假裝!這麼說來,這一切的一切,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爲了她呀!
是自己辜負了哥哥的一片深情厚意!落心自責地想着,腦袋亂成了一鍋粥,心不能控制地被一塊一塊凌遲殆盡,破裂,分離,絞痛,血慢慢地蔓延,然後匯聚在一起,流成了河,原來心碎的感覺就是這樣!
“落心,你沒事兒吧!”
一直站在那兒靜靜地看着她的野狼風,突然發現落心本來就蒼白的臉色突然變得更加恐怖,好像很不對勁兒,男人趕緊彎下身把她抱到了懷裡,使勁兒拍她的臉:“落心,醒醒,快醒醒!”
大腦中一片混亂,落心迷迷糊糊地好像在夢遊,她知道自己沒有睡着,也能聽見有人跟她講話,卻睜不開眼,紛亂的圖像在她的眼前不停地回放:只見如顏舉杆突然砍向哥哥,她拼命地甩頭大叫,不要呀,不要……可那影像根本就不聽她的使喚,一味頑強地在她的眼前閃現,她又看到擔架上的哥哥,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脣發青,細長的鳳眼緊閉着,一枝長箭穿肩而過……
還沒緩過勁兒來,哥哥那雙迷茫的細長鳳眼又出現了,他的話語在落心的耳邊迴盪:你是誰呀?爲什麼抓着我的手不放,我又不認識你?
哥哥,哥哥,你醒醒呀!哥哥,我是落心呀!是落心,你不要這樣,你這樣折磨自己,落心難過呀!哥哥,對不起,是落心辜負了你,都是落心的錯……
落心淚眼婆娑,撕心裂膽地叫着……終於她精疲力盡了,向天大聲乞求着:她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一點點兒平靜,在平靜中過完她這一世的人生就好了!可是上天不準備放過她,一道閃電後是轟隆隆的雷鳴,落心看到了野狼風殷切的目光,更聽到了他的獨白:落心,你知道每晚站在自己心愛的女人窗前卻不敢進去愛她的那種心情嗎?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呀,求求你別再說了!落心控訴着,她乞求着!
終於,上天看到了她的疲憊,對她的懲罰也就暫時停止了,迷迷糊糊中落心進入到黑暗中,她睡着了,得到了暫時的平靜。
也不知她睡了多久,好像是很久很久,突然,一連串的小提琴聲如同浮雲一樣層層迭迭,穿透了千年的時光,輕輕地呼喚她:落心,落心,落心……
琴聲後,嗚咽聲聲,訴說着恐懼,千山暮雪,萬里層雲,美人淚落如雨,溼了她的衣衫,叫人看了萬般不捨。“落心,落心,落心……”美人還是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會是誰呢?聲音如此清晰,落心已不知這是夢還是真的了!“落心,落心,落心……”美人還是不停地叫她,定睛看去,天哪!是老媽,前世的老媽,只見她那如波浪般傾瀉而下的長髮上居然有了白絲幾縷。怎麼會這樣?那一直都對自己的容顏要求得一絲不苟的老媽怎麼會允許自己有白髮暴露?
“老媽,我在這兒!”
伸出手,落心盯着老媽的臉,顫着聲大叫,突然老媽的臉變成了一片飄零的葉子,旋轉,飛舞,失落在淒厲的風中,落心急了,猛地挺起身,她追着那片落葉大叫:“老媽,是我,我是落心呀,你別走……”
“落心,落心,醒醒,快醒醒!”
焦急的男音衝破了她的耳膜,落心悠悠醒轉,還沒看清楚是怎麼回事,一雙大手就伸了過來把她緊緊地抱到了懷裡,“落心!”野狼風輕輕地叫了一聲後,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彎下身,他把落心輕輕地放平在牀上,靜靜地看着她,恐懼,悲傷,心疼,各種各樣的情緒一起浮上了心頭。
一把抓住落心的手,放到自己的嘴邊,野狼風輕輕地吻她,想要以此來緩解自己心中的不安。看着他眼中的疼痛和憂慮,再次回到現實中的落心痛得幾乎失去了知覺!突然她後悔,非常非常地後悔,爲什麼自己要醒來?來面對這可怕的現實,一個無論她怎麼做都是錯的現實中來,如果剛纔就那麼死了,是不是就真的得到解脫了呢!
無力地伸出手,落心把心頭煩亂的思緒纏了又纏,輕輕觸碰着野狼風的眼睛,她輕言:“風,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落心!”聽了她的話,野狼風失去控制般地把落心抱到了懷裡,緊緊地抱着:“落心,你告訴爲夫,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呀!”幾天來的擔憂和恐懼瘋狂地割裂着男人堅毅的心房,他無助地呢喃:“落心,你是我生命中最美的鮮花,我是如此愛你,只想要看着你盛開,看着你嬌美,可是你偏偏要凋零,要變得如此憔悴,告訴爲夫,我該怎麼做?”
聽了野狼風的話,一起相處的點點滴滴幻化成錯錯落落的光影,開始在落心的眼前忽閃晃動。淚悄悄地滑落,淋溼了她的心,心已經痛得沒有了感覺,麻木的身體反而讓落心清醒了:如果人生如花,那麼凋零就是宿命,沒有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辜負了相濡以沫的情誼,錯過了揉碎心肝的塵緣,而自己恰恰是站在這兩種最可怕事物的中間,走向那一邊,自己的靈魂都將不再完整。
痛苦地閉上眼睛,一曲低婉哀傷的旋律從心底慢慢地掠過,它似在傾訴,又似在追尋,落心終於明白了,苦也好,痛也好,殘忍也好,無情也好,這一次,她必須果斷地在這兩個男人中選擇一個,拋棄另一個,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因爲這就是她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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