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露面的那一刻,天界的兵馬幾乎騷動了起來。
在後方觀測戰場狀況的弈樵險些從凳子上掉下來:“老天。”然後與廣瀾對視一眼,皆驚詫無比,立刻雙雙動身飛向前線。
前方戰場上,天界的將士們開始竊竊私語,甚至有副將提着刀便上前來要開戰,卻很快被廣胤一個手勢給制止了。
曦和雖說是天族尊神,但見過她的人委實不多。只不過在半年前他們太子廣胤成年禮上,曦和露了一次臉,那時大大小小的神仙都深深地將她記在的心裡,此時天界陣營之中,識得她的可不在少數。
曲鏡將天界那方的反應皆收入眼底,面色微變,覺得似乎有什麼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旋即立刻轉頭看向從雲繭中從容步出的曦和,發現她並無甚異狀,安安分分地立在他身邊的雲霧上,甫一眼看着她,似乎覺得她與先前有些什麼不一樣,眨了眼再看,便還是原來的那個人。他冷笑:“這天界的人,難道都認識你不成?”
曦和唔了一唔,選了箇中肯的說法,道:“有些認識。”
曲鏡皺眉。既然天界有那麼多人都認識她,那爲何他從未聽說過天族太子竟然在凡界有個女人?
曦和並不理會曲鏡的反應,望着對面,咂了咂嘴。
她在雲繭之中,外頭人雖然看不見她,然而她可是全程看着外頭的。
不得不說,廣胤不僅穿尋常便服是一副風流的姿態,此時穿着鎧甲,倒也頗爲英氣好看。
天界那一方的騷動被廣胤壓了下來,大約是摸不清究竟是怎麼回事,因此無人再敢說話,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寂靜。就連大將青籬都站在廣胤身後,聽過江疑的話後,頭上一滴冷汗流下來,望着對面的曲鏡,暗自爲他捏了把汗。
妖君,你這回玩大了……
那一次成年禮之後,整個天宮無人不曉得尊神同太子殿下的關係,況且他擄的是天族的尊神,別說太子本人了,這千萬將士,任誰也咽不下這口氣。
江疑見到對面曦和走出來,再看了一眼廣胤的臉色,知道自己已經闖了大禍,但曲鏡這禍闖得比他還大,噤了聲後退一步,立於廣胤身後,警惕地關注着事態發展。
曲鏡仍舊不曉得天界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意識到了身邊這位自稱“白笙”的女子似乎沒那麼簡單。不過他從來不怕惹事,今日之事若是無法善了,就乾脆死拼一場,諒那廣胤也不敢真正下殺手,將妖界徹底惹毛。
他上前一步,彷彿並未看到廣胤的臉色,道:“廣胤,本君也不要你做什麼,今日咱們若是打起來,傷到美人便不妥。你的女人在我手上,本君只求一個交代,交出擅動四境輪之人,本君便放了她。”
聽見這莫名其妙的話,天界的兵馬險些又騷動起來,只是前方太子沒有發話,後面人也不敢妄自談論。
青籬上前一步,湊在廣胤旁邊,道:“這……太子殿下,這有點不對啊,那不是尊神麼?難道……難道妖君曲鏡並不曉得尊神的身份?”
廣胤淡淡冷笑。
江疑看這陣勢,曉得今日必然不得善終,小心翼翼地打量這廣胤的臉色,卻發現他放鬆了不少,脣角竟隱隱有着笑意,頓時有些摸不着頭腦,試探道:“這個……殿下,咱們是不是,得將尊神救過來?”
背後卻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你當她是什麼人,還需要咱們救?”
江疑連忙回身,見到兩個人從軍隊後方走來,將士們紛紛爲那二人讓路,他行了個禮,道:“二殿下,上神。”
弈樵走過來,旁邊是若無其事搖着摺扇的廣瀾,他來到廣胤身邊,目光投向對面,道:“你們這些小輩也忒沒見識,只當她近些年修身養性不問世事,便忘了她上古時候的戰名?當年父神母神羽化之後,六界一度混亂,連你們天帝都收拾不來,只有她能收拾那爛攤子。我依稀記得,那洛檀洲,原先可是一片屍山血海來的。”
江疑微微凝神。
一旁的廣瀾幫腔道:“就是,咱們尊神可是大哥的師尊,大哥都這麼能打,尊神還需要咱們來保護麼?”
青籬汗顏:“那……尊神怎麼會落在妖界的陣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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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胤涼涼地瞥了江疑一眼。
江疑僵了一僵,道:“此事說來話長,說來話長……”
弈樵抄了手在一邊看好戲。
廣胤凝眸望着對面。此時見到曦和,他大約能夠猜到發生了什麼事。當日曲鏡夜襲天界大營,受傷後必然是機緣巧合之下落到了天祈朝附近,從而被曦和遇上,前者見她是個凡人,身邊還有江疑保護,誤打誤撞地以爲她是他在凡界的相好,從而擄來做人質。
弈樵說得很對,她近些年隱居於洛檀洲,以致六界不曾經歷當年那一場曠世大戰的小輩都只曉得天界有一個了不得的尊神,卻並不曉得她究竟怎麼了不得。
在天祈朝,她確實半點法力也無,但出了天祈朝之後,便什麼也不需要他擔心了。
想到這裡,廣胤脣角勾起一個笑,冷冷地道:“曲鏡,你倒是動她試試看。”
遠處的曲鏡並無法看清廣胤的表情,但也聽得出他口氣不善,包含了挑釁冷笑嘲諷等複雜意味,卻壓根沒有出手救人的意思,一時間幾乎納悶,自己擄來的人質在廣胤的心裡究竟是否有自己所想的那麼有分量。可他同時也看到了,那位從不涉足戰場的弈樵上神憑空出現在了陣前,再加上二皇子廣瀾,似乎都是被“白姑娘”引出來的。
事情好像變得有點複雜了……但不論如何,他今日動了這麼大的陣仗,決不能無功而返。
他扭頭看向曦和,眼眸微眯,兇光一閃,一把扯過她,腰間血色長劍出鞘,橫在了她的頸間。
幾縷髮絲落下。
廣胤身後,天界所有兵馬立即橫戈相向,下一刻,妖君身後兵馬齊喝一聲,鋒利的刀戟指向前方。
日光之下,冰冷的甲冑與刀劍閃着寒光,雙方劍拔弩張,殺伐氣在瞬息之間升騰而起。
曲鏡見廣胤非但不立刻救人,反而端起了開戰的架勢,沉聲道:“本君沒有太多的耐心,太子殿下,你最好早些給本君個交代,否則——”手上長劍進了一寸,曦和脖頸被劃破,一縷細細的鮮紅流下。
廣胤眸中漆黑一片,暗藏風雨,上前一步,吐出兩個字:“放開。”
廣瀾在後頭眉頭緊皺,低聲道:“尊神爲何不反抗?”
弈樵亦盯着曲鏡手上那把劍,神色有些緊張,道:“曲鏡這手段委實算不得磊落,那丫頭被他這麼弄了一遭,估計心裡正算計着怎麼報復他呢。”
曲鏡見廣胤的臉色變得難看,手裡仍舊穩穩地握着劍,緊緊地制着曦和,道:“廣胤,本君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把人交出來,對四境輪之事負責,第二,她死。”
廣胤冷笑:“妖君未免自視甚高,我天界的兵馬在這裡可不是擺設。”他打了一個手勢,身後青籬立即上前,長劍揚起,直指曲鏡。
妖界九君有三位在戰場,曲鏡身後二人立即上前,軍隊刀戟齊上,兵戈聲刺穿雲海。
曲鏡嗓音低沉,目光緊緊地盯着廣胤,似乎要將他刺穿:“打。”
下一刻,天界的兵馬也動了。
戰鼓聲震天,身側無數將士掠過,雲海翻騰,鮮血開始揮灑。
曦和已有很長時間不曾見過這等場面。
曲鏡未動,仍舊挾持她站在原地,身邊一圈將士將其嚴密地保護着。
看來是傷勢未愈,不敢與廣胤正面交鋒。
對面廣胤亦不曾動手,但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她仍舊能夠看見,廣胤正一動不動地盯着他們。
“曲鏡。”
聽見她開口,曲鏡低眼看向她,見她注視着前方的戰場,神色中並無他想象之中的害怕,反而比之先前要冷了幾分。
他面色沉沉,妖柔的臉上半點笑意也無,凝視着她,靜待下文。
只見她繼續開口了,聲音要比尋常冷上幾分:“你做得過分了。”
他剛想呵斥她,卻見她淡淡擡起手,一點一點撥開了他的劍,紅鯉劍鋒利如斯,卻絲毫無法傷她。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她根本不需要他的支撐,便能穩穩地立於雲端之上。
曲鏡面色微變。
曦和踏出一步,轉過身,擡手,淡淡地拭去脖頸上流下來的血,凝視着他:“你的野心,不需要讓天界來爲你埋單。”
曲鏡一驚,心中尚未反應過來她此言之意,只覺她身上的氣息驀地開始浮動,幾乎瞬時間便讓他感到壓力:“你是什麼人?”
“退兵,我可助你徹查四境輪之事。”
曲鏡眼中殺意漸濃,長劍直指她的咽喉:“你究竟是什麼人!”
曦和淡淡擡起手:“不退兵,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曲鏡大驚,手中長劍立即向前刺去,卻見她的身形忽地消失,頓時警鈴大作,回身便是一劍斬於虛空之中,卻見劍光分明攔腰斬開了她的身軀,卻是一個幻影。下一刻,一道紫光便如繩索一般纏上了紅鯉劍,曲鏡全力拔劍卻被緊緊地禁錮住。曦和如風一般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當即棄劍施法,卻被一道紫色的光束擊中了手腕,整隻手頓時麻痹,再念咒時,紅鯉劍已經橫在了他的頸前,渾身動彈不得。
曦和淡淡揮袖,雲層中巨浪翻滾,戰場上所有人皆在一瞬間站立不穩,有些甚至丟了兵器。
目光皆匯聚於她的身上。
她環視一週,淡淡的聲音傳至雲海每一個角落:“十息之內,收兵,否則,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