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瀾額上緩緩流下一行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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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胤用那雙紅得綻光的眼睛緊緊地鎖住他,良久,纔將劍收了回去。
廣瀾鬆了一口氣,回過神來時,發覺背後衣衫已經全部汗溼。
廣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剔透的紅眸中彷彿凝了寒冰,冰上有些許的裂紋,隱約透出刺骨的寒意。他隨手扔下了劍,哐噹一聲落在一旁,便往石室中走去。
廣瀾見此更加不放心,且注意到他的步履有些許遲緩,便跨過門檻跟了進去。
室內四處皆是劃痕破口,一張擱劍的架子被硬生生劈了個粉碎,碎屑落在地上,窗口有陽光照射/進來,光路中有灰塵飛舞。
石室中除了幾柄寶劍與一張斑痕累累的玉牀,別無長物,廣瀾剛想說話,便見廣胤以劍鋒拄地,緩緩地席地坐了下來,那姿態竟然很是勉強無力。
他立即上去扶住自家大哥坐下,見此刻廣胤的眸色已經遠遠不如方纔那般鋥亮得盛氣凌人,血紅色黯淡了不少,口角也緩慢地溢出一絲血跡來。
“大哥,你怎麼回事?”他連忙問道。
廣胤拍了拍他的手,緩了許久的氣,才道:“我沒事。”
廣瀾知道自家大哥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性子,自然不信他的話,看這症狀,有些像輕微的走火入魔。他瞧了一眼靠牆正冒着靈氣的玉牀,扶起他,道:“起來,我扶你去牀上躺着。”
廣胤由着他扶起來,緩行幾步,坐在了玉牀上。
廣瀾覺得,自家大哥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聽話過了,但此刻心中卻並無半點欣喜,有的只是無限的擔憂與複雜。
廣胤盤膝坐在了玉牀上,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一些,卻並不似以往那樣有精神,只淡淡地擦去嘴角的血跡,道:“你來有何事?”
廣瀾見他現在這個狀況,雖然並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但心裡曉得必然不是什麼好事,眼下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了。
廣胤最不喜歡他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道:“做什麼畏畏縮縮,你都多大的人了,可別變成曲鏡那樣的娘娘腔。”
聽得他竟還有心情開玩笑,廣瀾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抹了把臉,道:“哥,我已經知道你的事了。”
“哦,什麼事?”
“元神的事啊。”
廣胤沉默了一下:“然後呢?”
“我一知道這事兒便立刻來找你了,誰知道你最近在幹什麼事呢!”廣瀾頗有些怨氣地看了廣胤一眼,音調又低下去,“你……你是因爲元神才變成這樣的?”
“誰跟你說的這個?”
“曲、曲鏡。”
廣胤鼻腔裡哼出一股氣:“他倒是什麼都知道了。”
“這……”廣瀾眼下也曉得了曲鏡瞧上了他們家尊神的事兒,看自家大哥這不豫的模樣,壯着膽子道,“哥,我曉得你還是喜歡嫂子的,現在你的事我也曉得了,但我實在想不通爲何你要對嫂子那麼絕情……她不是一直在想辦法給你治麼?”
若是放在以往,廣胤聽着他這一口一個“嫂子”地說着必然心中慰藉,然而如今卻高興不起來,只淡淡道:“有些事你還不懂。”
廣瀾自小就最煩這句話,一聽便立即沖天翻了個巨大的白眼:“行行行,我不懂,我什麼都不懂。我不懂你幹什麼兩輩子都負了人家,也不懂你爲何兩次都退而求其次選了流琴但實際上又不喜歡人家……”
廣胤聽得眼皮一跳一跳:“曲鏡連這個都跟你說了?”
“啊……沒、沒啊,曲鏡好像並不知道別的,這是我求弈樵告訴我的……”廣瀾小心地瞧着他的臉色,“要不是弈樵喝了酒之後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跟我說了一籮筐的話,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喪盡天良……”
廣胤剛想說話,奈何張口便覺得喉頭乾澀疼痛,面色泛白,猛咳了一陣。
廣瀾見他嘴角又溢出血跡來,登時嚇壞了,連忙給他順氣:“我不就是說了你兩句壞話麼,用得着這麼激動……”
廣胤連肺都要咳出來了,好半晌才止住,已經沒力氣跟他拌嘴,盤着腿打坐調息。
廣瀾也不再刺激他,稍稍坐遠了一點兒,沉悶地思索了片刻,問道:“你早就知道了魔神要衝破封印的事,那你現在修煉,是想戰勝他?”
“我沒法戰勝他。”廣胤閉着眼睛道,面無波瀾。
廣瀾一怔,然後有些微妙地一笑:“我倒是頭一回聽你說這麼喪氣的話。”
“不是喪氣,這是事實。”廣胤淡淡地回答,“我的天資與努力都不遜於他,只是年齡的問題。倘若讓我修到他那個年紀,就該反過來了。”
“那你這段時間把自個兒關在這兒做什麼?”
“我沒法戰勝他,但我能戰勝我自己。”廣胤臉上終於有了幾分笑意,是廣瀾一直以來所熟悉,的屬於天族太子溫文爾雅、自信從容的笑,“按照他現在的狀態,活着與死了幾乎沒有分別。他若真的要回歸六界,就得借我的身體,但我借不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廣瀾雖然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但想起方纔進門所見的那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剛剛升起的信心很快便消沉了下去:“可你……你現在還不算被他佔了腦子?”
廣胤自然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質疑,也並不在意:“我現在不能把他弄出去,不代表我以後也不能。”
“我還是沒弄懂你爲什麼要那樣對嫂子。”
“以後你就懂了。”
“嫂子費盡千辛萬苦給你弄來的安魂傘,我怎麼沒見你用?難道嫂子被騙了?”
“朽翁雖然想要置她於死地,卻並不曾扯謊。安魂傘確實於我有助益,然而只限於兩個月前。”
“什麼意思?”
“當時魔神的元神雖然強大,但與我仍是兩個不同的存在。若是早些時候用安魂傘,或許真的能達到曦和想要的效果。但現在來不及了。”
“你的意思是……”廣瀾爲自己的猜測毛骨悚然,想起這段時間廣胤所表現出來的冷酷,不禁打了個抖,盯着他那半睜開的紅眼睛,“……現在魔神已經跟你融爲一體了?”
“若是他跟我融爲一體了,你還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兒?”
“可……你說得這麼不清不楚的,我還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啊。”廣瀾幾欲抓狂。
“你不用知道怎麼回事。”
“可你看看你的樣子!”廣瀾憤怒起來,可看見他紋絲不動的神色,又泄了氣,“罷了,你不想說我也問不出來,橫豎我又打不過你……那你現在有什麼計劃?這可事關六界,你好歹透一點兒風聲給我?”
“魔神要出世這件事,你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曦和。”
“她還用我提醒?她肯定比誰都曉得。”
“這事不一樣,她如今正在養傷,就算消息再靈通也比不上天宮。落神澗有我們的人守着,封印已經快要撐不住了,一旦有變,我們會第一個知道。”
“魔尊不是也派了人去麼?”
“他不會告訴曦和。”
廣瀾愣了一下,沒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與魔尊說好了,這件事由天宮來處理,不會牽連到曦和。憑她現在的狀況,不一定能將魔神關回去。”
廣瀾覺得這個理由很牽強,但廣胤明顯不想再說,他也曉得追問沒有任何意義,自行思索了片刻,道:“你現在元神被侵蝕得如此厲害,被封印在落神澗的魔神沒有軀體,出來之後第一目標一定是你,你還想要怎麼處理這個事?”
“他的目標一定是我,也必須是我,否則我的計劃便無從說起了。”
廣胤閉着眼睛,眼角流露出一絲殷紅的血氣,眉心有魔氣若隱若現,讓廣瀾看得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他皺了皺眉,道:“弈樵同我說,魔神一旦復生,一定想要執掌六界,因此便需要爪牙,而幽都的冥河、妖界的四境輪和榭陵居手上的慧義棺是最危險的,一旦兇靈被放出來,就算整個天界押上也未必能鎮壓得住。”
“榭陵居的所在,我們已經找到了。”
廣瀾一愣:“你們?”
“還有魔尊。”
廣瀾陷入了沉默。看來自家大哥與魔尊之間達成了某種隱秘且穩固的合作,且連尊神和弈樵都被矇在鼓裡,絲毫不知他們的計劃。
“大哥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老謀深算。”廣瀾做出一副吊兒郎當的表情來,吊着眼皮咂着嘴搖了搖頭,“看來你心中早有算計,就連婚禮上那一出南鬥星君的鬧劇都是你早就安排好了的罷?嘖嘖,真爲流琴公主感到心酸呀。”
廣胤並未理會他的揶揄:“我要離開一段時間,這期間有兩件事要你辦好。”
“去哪兒?”
“你幫我殺兩個人。”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去哪兒?”
“先別急着問,等時機到了,你就什麼都知道了。”廣胤對於自家兄弟的好奇心亦感到些許無奈,道,“聽我說,我讓你幫我殺兩個人,我是認真的。”
“那好吧,說罷,誰?”
“流琴和朽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