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家種了很多的稻穀,這個時候正是雙搶的時候,早稻熟了需要趕在這幾天天氣好的時候收割回來,又要馬上將秋季的晚稻插上去,早上天還沒有完全亮,姑媽就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從牀上拉起來,急急忙忙的告訴我表弟表妹穿的衣服在哪裡,吃的在哪裡,中午要燒的菜在哪裡,讓我在幾點之前摘好洗好,在家裡要注意什麼等等,等我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她已經和姑父戴着草帽提着鐮刀走了,留下關門的聲音在耳邊迴盪,等我想重新倒回牀上去繼續美夢的時候,有一隻小手開始在我的臉上抓,還伴隨着嘰嘰咕咕的聲音,然後有涼涼的水滴在我的臉上,我捉住在我臉上的討厭的始作踊者,是一隻胖乎乎的小手,睜開眼睛一看,一張原來笑哈哈現在卻要開始哭的光頭圓臉正湊過來,口水正從張開的沒有牙齒的紅嘟嘟的嘴巴上流下來,下巴上也有一滴,正要掉下來,天啦,原來臉上涼涼的就是這傢伙的口水!
我驚叫一聲一下子坐起,身邊的小傢伙卻咯咯的笑了起來,我認真的看了一下他的笑,卻感覺很詭異,果然,“啪。。啪。。。。。。”有聲音從他的身下傳來,他興奮的揮着雙手朝上動了動,隨着他的這一動,一股臭氣瀰漫過來。“暮菲姐姐,陽陽拉巴巴了。”五歲的小米從牀的另外一頭爬過來向我報告,她這樣爬的時候剛好壓住了旁邊三歲的貝貝,從美夢中被壓痛的貝貝張嘴就大聲的哭起來,我的天,是什麼時候這三個孩子全部在我的牀上了,我終於回想起早上姑媽和我說過一句:“我把他們全部抱過來了。”
熱鬧而混亂的一天終於開始了,等我象捉迷藏一樣給三個小鬼穿好衣服,把陽陽粘滿黃色物質的衣服清洗乾淨晾好,把牀單換下來放一邊(那個需要等姑媽回來洗),用洗完屎的手端來早餐給小米和貝貝吃,再把衝好的牛奶用水涼好放到坐在木製的童車裡興奮了一早上的陽陽的手中,再掃完地、疊好被子,洗乾淨陽陽剛好喝完牛奶的奶瓶的時候,一看時間,天哪,姑媽快要回來了,中午的菜還沒有清理呢!趕緊一邊將剩下的一點冷麪條端起來喝到肚子裡,一邊洗着手上的碗,嘴巴里指揮着:“小米,快去把白菜和土豆拿出來,貝貝去拿盆子,順便搬個凳子過來。別動刀,姐姐自己去拿!”
土豆削好了皮,白胖胖的躺在涼涼的井水裡,白菜水淋淋的翠綠綠的裝在紅色的簸箕裡閃着耀眼的光澤……搞定!我拍拍手滿意的站起來,“小米,把地上掃乾淨!”小米屁顛屁顛的跑過來,仰着頭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着我,然後說:“姐姐,貝貝在那邊拉巴巴,很多雞在啄她屁屁,她在哭。”我一聽果然是貝貝那熟悉的哭聲,“我去,你把地上掃乾淨。”我一邊說着一邊急忙衝出去,我想小米會感覺我象一陣風吧。“姐姐,陽陽好象尿尿了……”後面那陣風帶來小米討厭的聲音,確實,今天一上午都沒有給陽陽端尿呢!我看到被一羣雞圍着提着褲子哭得眼睛鼻子皺成一把的貝貝,地上早沒有巴巴的影子,有一隻雞最用嘴巴去啄她的小屁屁,可憐的孩子!
我衝上前去,雞一鬨而散,有一隻受了點驚嚇,跳到旁邊的樹枝上,再飛下來從我臉旁一呼而過,我感覺到有臭臭的東西濺到我的嘴巴上了,我用手一抹,既然是屎!我趕緊吐了幾口口水,使勁用手擦了擦,一把拉過貝貝,“把屁屁翹起來,還拉不拉?”小屁屁上有幾個地方都是紅的,明顯是被雞攻擊的,“不拉了。恩恩。。。雞雞。。”小姑娘心有餘悸,還在抽泣。我幫她把屁屁擦乾淨提上褲子,擦乾淨小臉上的淚水和鼻涕,告訴她說:“沒有雞雞了。先進屋去。”走到門口,看到坐在童車上跳個不停的陽陽,他的腳正踩在一淌水上面,一蹦就濺得水花四飛,他似乎很喜歡這樣的遊戲,也對,一上午都沒有人抱他一下,一個人坐在那裡,很寂寞的,有點出奇不意的事情發生總是好的。但是我的頭大了,很顯然,沒有人會倒水給他玩,那是剛剛小米告訴我的,陽陽自己拉的尿,他拉溼了他的褲子,這炎熱的夏天,褲子都快被捂幹了吧!
中午姑媽回來燒了飯,我們吃完飯,下午兩三點的太陽變得異常的毒辣,姑媽他們就暫時不出門在家裡休息,這個時候我才能鬆口氣,但是實在太熱,都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躲藏,只得打了一盆井水,和貝貝把雙腳放在裡面,靠在椅子上打着盹。
下午四五點,太陽稍微西斜,姑媽姑父又再次出門去幹活了,上午的生活又重複上演,等到他們踩着夏天晚上的星光回到家的時候,只能看到一羣洗好澡卻餓着肚子哭累了靠在我身上、睡在門口涼牀上的小鬼。等姑媽喊我們起來吃飯時候,我睜眼只看到滿天的星星和掛在遠處黑黝黝的樹梢旁的好象銀盤一樣的月亮。吃完飯,坐在涼牀上,和着池塘裡的水草味道的夜風輕撫在臉上,看着遠處夜幕下的稻田,耳邊是青蛙和各種小蟲的歌唱聲,星星依偎在玉盤般的月亮旁邊,在深藍的天空下眨着眼睛,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夜晚,天邊有流星劃過,我趕緊許了一個心願,那就是我希望菲兒的病能夠好起來,希望她有一天能和我一樣這麼快樂的生活。
在進入夢鄉之前,我想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要告訴離落和菲兒,我看到天上的星星,真的很亮很美,他和菲兒的眼睛也有那麼亮那麼美,一定要帶他們一起看看這美麗的夏天的夜晚。
雜亂而忙碌的日子過得很快,姑媽家地裡的活也快接近尾聲了,那天晚上等小傢伙們都睡了,姑媽來到我身邊,笑着拿出手上的一條藍色的連衣裙,對我說:“暮菲,來試試這條裙子看喜不喜歡,這段時間真的是多虧了你,過幾天學校就要開學了,家裡的活都幹完了,你姑父明天要去一趟學校,你休息一天,他後天就送你回去。”聽完姑媽的話,我一下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可以回去了嗎?這樣忙碌而混亂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嗎?“你想吃什麼,姑媽明天在家可以慢慢弄給你吃,這些天都沒有好好煮點東西給你吃呢。”姑媽看我還在發愣,一邊自己拿着裙子在我身上比劃,一邊微笑着說,“姑媽,今天多少號了啊,我來了多少天了?還有,你是說明天你們就不用去地裡幹活了嗎?”我抓住姑媽的手問她,她說:“今天28號了,再過兩天你就要上學了,你是18號來的,有10天了呢,地裡的活都幹完了,姑媽明天一天都在家,給你做好吃的。”10天,我已經來了10天了呢!而且還過兩天就要開學了,我什麼都還沒有準備,我都還沒有去看看我的新學校呢!並且我想到離落哥哥,他說一個星期後會在路口等我的,這幾天他不會真的去那裡等吧?
在我的軟磨硬泡百般保證及我以要回去準備上學的諸多事宜爲藉口下,姑媽終於非常遺憾的同意我第二天自己一個人回去,但條件是必須吃完早飯,“那你早點起來做早飯,我起來幫你!”我在臨睡前對姑媽說:“好不好嘛,姑媽,太晚了太陽出來好熱的呢!”姑媽無奈的點了點頭,我才閉上眼睛,期待着第二天早上快快到來。
在小村的路口和三個小鬼扯了半天,搞了一臉的口水,把身上那件新裙子搞的皺巴巴的以後,我終於全身輕鬆無比的站在小路拐彎的地方向那四個高矮不一的身影大聲的說再見。
一路哼着歌摘着路邊的野花,逗着花叢中飛舞的蝴蝶,很快我就到了小鎮旁邊的那個小樹林,我看看天色,哥哥應該沒有真的在這裡等我吧,就算等,現在也這麼晚了,太陽已經出來了,這麼熱的天,他也回去了吧。我拿着手上給菲兒編的小花環,等下突然出現在兩個傢伙面前他們一定會很高興!走出小樹林,那條小路還是那麼白白彎彎的在明晃晃的太陽下有點刺眼,遠遠看着彷彿還冒着熱氣,哎,這麼熱呢,這條路沒有樹蔭,得快點衝過去。這樣想着看路的盡頭卻發現那裡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我以爲看花眼了,揉揉眼仔細看,站站着的真的是離落哥哥,還是穿着那天送我時的那件白色襯衣,在夏日的陽光下閃着耀眼的光芒,他就站在那裡,彷彿一點也感覺不到太陽的炎熱,彷彿這十天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我趕緊走出樹蔭,他看到我了,也馬上朝我跑過來,白色的襯衣被風吹得鼓鼓的,在陽光下象一隻飄揚的白蝴蝶。等他跑到快到我面前的時候,卻站住了,只是用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盯着我笑,手卻伸過來一瓶水,我接過水走過去他旁邊看着他滿是汗的臉,可能是熱的原因既然從微黑的皮膚裡看到有些發紅,“你回來了,學校開始報名了呢。”他接過我手上的瓶子對我說,我喝了一口水,跟着他繼續朝前走去:“是嗎?那你報了沒有啊?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啊?”他卻沒有回答我後面那個問題,只是說:“我爸爸之前就已經幫我把錢全部交了,我今天和你一起去報名,看看分班了沒有,聽說今年有六個班,去晚了就不一定能分到一個班了。”
菲兒看到我很高興,嘴巴里一個勁的在那裡嚷個不停,把花環戴在頭上美得冒泡。
阿姨看到我,高興的說:“暮菲,你可回來了,離落說你一個星期就回來,每天早上去那個路口等,等到中午纔回來,晚上又去你家看你回來沒,現在可把你給等回來了。”聽到阿姨這麼說,我回頭看正在喂菲兒喝水的離落,遠遠看着好象他的臉又紅了一點。
媽媽帶着我和離落來到學校,學校門口很熱鬧,拉着大大的迎接新生的條幅,校園門口的公佈欄前圍滿了學生,看着應該都是和我們一樣的新生,媽媽一個人進去幫我註冊,我和離落走到公佈欄的人羣中,原來是新生分班名單,“都分好了啊,唉,你在一班。”離落個子比較高,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你呢,快看看一班有沒有你的名字。”我想起他說要和我一個班,但是我個子小前面的人擋住我什麼也看不見,就連忙拉拉他的衣服,催他快點找自己的名字。“一班沒有我的名字。”他有點沮喪的說,“離落,你也來了,你和我一班呢,是四班的。”旁邊有個男生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我回頭看,是以前見過的他的一個小學同班同學。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然後又朝黑板看去,“真的是在四班。”他回頭和我說,滿臉失望和沮喪,“我回去和老爸說說讓他去找學校校長,把我調換到一班去。”他又好象是安慰我一樣對我說,我笑了笑:“不太重要的,其實我們在一個學校很近了啊,不用那麼麻煩一定要分到一個班的,以後你下課了也可以來一班看我的啊。我們去買文具吧。”
他聽我這麼說也就沒有再堅持,我們一起去買了一模一樣的文具,等着新學校新生活的開始。
開學前一天的黃昏,離落送我回到家,我剛進門,聽到媽媽小聲的說:“我覺得現在這個社會這樣的約定不能當數,那個時候我就不該答應,現在孩子還小,誰知道以後有什麼變化,哪能因爲這個約定就束縛她一生啊。”我心中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感覺這個事情和我有關係,我將喊媽媽的聲音吞回肚子裡,貼在門上偷聽起來,“應該也沒有關係吧,現在兩個孩子那麼小,讓他們注意不要讓他們知道,讓他們坦然自若的相處,以後長大了各自有自己的生活了,我們兩家的大人再出面把這個事情說清楚就好了,現在的社會又不是舊社會,小時候定了親就一定要結婚。我看沒事,那時候也是給他們幫幫忙,你看現在離落健康,我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啊。”是爸爸在安慰媽媽。“哎,但願如此,我們家的是女兒,我是怕暮菲知道了,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要是知道自己的乾哥哥實際是父母給自己定了親事,那還不會影響她的正常成長啊。”
我的頭哄的一下子大了,什麼!親事!我和誰,離落哥!
我終於反應過來爲什麼華阿姨每次看到我們在一起都會滿意的說:“你們兩個一起長大,以後一起上大學,離落你可一直要對暮菲好哦。”原來離落不是認我爸我媽做乾爸乾媽,而是……
我一下子失去了主意,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回頭朝外面跑去,我要問離落是不是知道這件事。
離落並沒有走太遠,在半路上我趕上了他,他看到站在他面前氣喘噓噓的我,上前一步想扶住我,“暮菲,你怎麼了?”我往後退了一步,伸手示意:“你別過來,我就和你說一句話。”
“發生什麼事?”可能是我的表情嚇到了他,他擔心的問。
“我問你,你真的是認我爸我媽做乾爸乾媽嗎?”我問他。
“是的,爸爸媽媽是這麼說的,有什麼問題嗎?”他有點奇怪我爲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那好,我告訴你,根本不是,兩家的大人根本不是這麼決定的,我們兩個…..”不知道爲什麼有種很羞愧和被欺騙的感覺瀰漫了我的心胸,我不知道怎麼表達下去。
“是什麼?爸爸媽媽他們決定了什麼。”他走上來抓住已經快要哭出來的我,“你告訴我,暮菲,究竟是什麼事情?你不說的話,我回去問他們。”
“不,你不要回去問了。”我趕緊阻止他,當時我心裡的第一反應是如果大人們知道我們現在知道了這個事情,叔叔阿姨一定會同意爸爸媽媽解除這種約定,那麼離落會怎麼辦,他會因此而遭遇不測嗎?不管怎麼樣,那不是我願意接受的,我願意他好好的,爸爸不是說等以後他健康的長大了,我們隨時都可以解除掉這個預定嗎?但是隻要他真的可以很好,就算不解除又如何呢?我心裡突然這樣想,做他的新娘,永遠和他還有菲兒一起生活該是多麼快樂的事情。
“那你告訴我是什麼。”他的神情滿是擔心。
“也沒有什麼,我告訴你,但是你不可以讓大人們知道我們知道了,好不好!”我抹了下眼睛,,心裡已經暗下決定,如果暫時保守這個秘密能讓離落健康成長,我願意保守到他得到幸福的那一天。“我們兩家,就如電視裡放的那樣,我和你,”我吸了吸氣,鼓起勇氣說:“我和你被定了親。”
“什麼?定親?”他聽到最後那句話,臉一下子紅了,本來放在我肩上的手趕緊拿下來,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真的嗎,這個,這個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你,你,”
“我聽到爸爸媽媽說了,等我們長大了,他們大人就會出面解除這種關係,但是現在不行。”我已經變得很鎮靜了,正義感卻在瞬間涌上我的心頭,彷彿英雄就義時的豪壯,我丟掉女孩的羞澀,堅定的對他說:“如果我是那個可以讓你改變命運的人,那我長大以後就嫁給你,就算以後爸爸媽媽要解除這個約定,我們也不同意,好不好!再說,離落哥哥,你也會一輩子對我好的,象叔叔對阿姨那麼好的,是不是?”
離落的神情也逐漸恢復正常,他挺了挺腰,似乎在我面前也變得高大起來:“好,我長大了一定娶你做我的新娘,我一定會努力讓你和菲兒過上最幸福的生活!”
他向我伸出小指頭,我也慎重的把我的小指頭伸向他。
夕陽如火,有燦爛的雲彩在天邊,空氣中到處是甜甜的香氣。
好,離落哥哥,我只讓你做日落時候的雲彩。你在,暮菲纔在。
如果天地是有記憶的,它該記得,其實在第一次我們見面的那個黃昏,我們就已經約定。
如果天地真的是有記憶的,那麼在這個有香氣縈繞落日旁的雲彩的黃昏,天上的火紅的雲和空氣中的香氣都可以證明,兩個純潔如斯的少年,在那條他們多次快樂的一起攜手走過的小路上,許下了這一生的諾言。
然而,雖然我們約定彼此一生,卻沒有想到這個約定會讓年少的我們在現實面前漸行漸遠。
初一年級全部在教學樓的二樓,從最東面的教室開始順着排到最西邊的教室,是一班到六班,教學樓的正中也就是三班和四班之間就是樓梯,第一天到新班級報道,第一節課下課了,我收拾好課桌擡頭就看見窗外向我招手的離落,我出去外面他對我說:“你的座位在那裡啊。走,去看看我的座位。”他拉着我的手朝四班走去,白色的襯衣被風吹着輕輕的從他的手上刷到我的手上,癢癢的。走到四班門口,他拉着我徑直朝教室裡走去,在門口我掙脫他的手,小聲的說:“我不進去了。”因爲剛剛從一班二班三班的走廊一路走來,我已經看到身邊很多同學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們倆,在四班的門口,我聽到有人在說:“那個是離落的妹妹嗎?離落的妹妹不是有病不能讀書嗎?”他頓了一下,顯然也聽到了這個聲音,手上一鬆,我掙脫掉了,往後退了兩步靠在走廊的欄杆上,小聲的說:“你進去,我在這可以看得見。”
他看了看我,再環顧了下四周,臉上的笑容已經被一陣隱忍的憤怒和紅暈代替,他走了進去,我站在走廊裡,從玻璃窗裡看着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玻璃窗那一邊的他對着我有點勉強的笑了一下,看着他燦若晨星的雙眼,我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發生改變,那個秘密成了一個魔咒,雖然我們約定會保守,但是它卻變成一種無形的東西把我們隔開了。在這所學校裡,在以後的生活裡,我們還能如以前一樣親密無間嗎?這時候上課鈴聲響了,我朝他揮了揮手轉身朝一班的教室走去,晃過那雙眼,心裡突然有點難受。
剛開始的幾天,他每次下課了就會到我們教室門口等我出來和他說話,但是因爲我是班幹部,下課了總是有很多的事情要處理,所以有的時候跑出去和他說一聲抱歉就又返回教室,有的時候我只能隔着玻璃窗向他招招手示意一下,他總是安靜的靠在窗外的欄杆上,就如那天一樣,似乎在守望着什麼,又好象什麼也沒有等,只是站着,我這樣遠遠的看着,就感覺到有一股淡淡的憂傷在他白色襯衣上漂浮,這樣的時候我懷疑自己的眼睛,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知道什麼是憂傷呢?身邊的男孩哪個不是玩得天昏地暗,他只是比較內向了些,現在只有我這一個朋友而已吧。
放學了他也會站在那裡等着我,我會默默的跟在他的後面走,走到校園門口,他會說:“去我家吃飯吧。”我說:“不用了,媽媽等下會擔心的,你也是快回家去吧。”然後我們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天邊的夕陽慢慢低落,那些被香氣縈繞的雲彩也漸漸的淡去。
週末的時候 他再去我家了找我的時候,我會說作業沒有寫完,媽媽不讓出去,要不即便是去了他家,也是幫阿姨一起做家務事或者是和菲兒兩個講故事,他的話也越來越少。
真的有很多東西在偷偷的改變、默默的流失,我們再也不能回到我們那個秘密約定以前的天真無邪、毫無芥蒂的時光。
就好比天氣不可能永遠是晴天,季節不可能永遠是夏天,下雨的天,不下雨的沒有太陽的天,連日落都看不到,只看見滿天滿天的烏雲或者是滿天蒼白一片,既然可以找不到一片雲,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會有花開,沒有花開的時候,哪裡會有花香呢。
後來等他再出現在我們教室門口的時候,一些男生就會故意在那裡推搡,好幾次我看到別人故意撞到他身上把他撞緊緊的壓在欄杆上面,也有一些比較大些的女生笑着問我:“小王子又來了呢。”甚至有一天我去辦公室給班主任送作業的時候,班主任問到:“暮菲,你是不是有個哥哥在四班啊。”後來每次到下課了我就裝着很忙的樣子,或者是去到窗外看不到的角落找同學借東西,同學借了我也磨蹭着不走,甚至有時候要上廁所了也忍着,等上課鈴響了看到他的身影不在了,我才趕緊朝樓下跑去,跑到樓梯口時還要特意貼着三班的教室衝下樓梯,因爲他的座位可以斜着看到這邊走廊上,搞得老師很奇怪,爲什麼每次我上廁所都是等上課了纔去。
每天做課間操的時候,我都故意站到後面去,因爲我站在原來的位置,能感覺到越過一排排的同學,有一個白色的身影剛好對着我,有一雙越來越沉默的眼睛會一直看着我,那樣我根本無法將課間操的動作做出來。等到放學的時候老師一說放學,還在前面沒走,我就從後面急忙跑出去,當然也要一邊祈禱四班的老師拖一下堂,有幾次剛好在樓梯口碰到他,只能紅着臉收起腳步跟着他慢慢走到校門口,我發現走在前面的白色身影越來越落寞。
那天爸爸從外地帶了些新鮮的草莓回來,媽媽裝了一半讓我帶去學校給離落,還反覆強調一定要讓他中午提回去,上午放學的時候,我提着袋子站在樓梯口那裡,他終於出來了,看到我站在那裡,似乎有點吃驚,我迎上去,把袋子遞給他說;“這是我媽媽讓給你和菲兒吃的。”
“是媳婦呢,送吃的來了。”旁邊傳來男生陰陽怪調的聲音,還有人輕佻的吹起了口哨,我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他伸過來接袋子的手也僵硬了一下,但是仍然小心的接過,然後放到一邊的窗臺上,看了我一眼,我轉身準備離開,卻聽到砰的一聲,再接着是驚叫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離落的拳頭正好在剛從我們身邊走過的那個男生臉上滑過,有鮮血從那個男生的鼻孔涌出,旁邊的人都驚呆了,有人大聲的喊打架了,旁邊一個男生擡高腳一下子朝離落踢過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已經朝離落撲了上去,我聽見我大聲喊不的聲音,也感覺到了一腳踢在背上的疼痛,人羣一下子更加混亂起來,“暮菲,你怎麼了,你怎麼這麼傻,誰讓你撲上來的。”被我撲到前面的離落一下子接住被踢倒的我,緊張的問起來,雙眼擡起來看着我的後面幾乎要冒出火來。“我怎麼知道她會撲上來。”後面傳來男生透着不信和不安的聲音。
老師很快過來了,我們全部被叫到辦公室,不管老師怎麼問我們就是不說話,那個鼻子被打出血的男生既然對老師說是他自己走路沒有站穩撞到欄杆上的,老師問他爲什麼要踢我,我才說:“他沒有踢我,是我自己滑倒了。”最後這件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後來離落問我爲什麼要替他擋那一腳,我說:“如果是我被人踢,你會出來擋嗎?”
“會。”他說。“所以我也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我這樣告訴他。
但是,有句話我沒有說。
如果下次還有人踢你,如果我還在身邊,我仍然會替你擋着。
既然我是上天指定能改變你命運的人,那麼就讓我來守護你吧。
並且在那一瞬間,我知道有一種感覺比讓人踢還疼,
那麼疼。
這件事情也不能改善我和離落的相處。我似乎更加回避他了。
到那邊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我發現窗外再沒有那個身影,我不必再等上課的時候去上廁所了,放學了也不用再跑,做課間操的時候不管我站在哪裡也不會再感覺有人盯着我看了,週末他也很少再來我家,來了也是和爸爸媽媽打個招呼就去了隔壁楊叔叔家。有時侯媽媽讓我送東西過去給阿姨的時候,他看到我來也只是默默接過我手上的東西,卻不會和以前一樣和我瘋成一團。如果不是有幾次我和同學站在走廊的欄杆邊玩的時候看到樓下那個永遠是孤身一個的白色身影,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沒有在這所學校讀書了。
我偶然會想起阿姨以前對我說的那句話,她說我是離落唯一的朋友。他可以在我受到委屈的時候毫不猶豫的伸出他從來沒有伸出過的拳頭,我也可以在他要受到傷害的時候奮不顧身的衝上去,但是爲什麼我們卻回不到從前呢?現在我們還是朋友嗎?他還當我是嗎?但是今時今刻,我還夠資格做他的朋友嗎?如果不是,那他是不是就一個朋友也沒有?一個沒有朋友的人,該是多麼的孤獨。我這樣想着看着他消失在人羣中的身影,心裡也會覺得很愧疚,但是一天天長大的我,卻是沒有勇氣再讓自己做他“唯一的朋友”。
初中生活比小學更豐富多彩也更緊張,成長也會逐漸的顯示出它的痛的地方,在這個成長的歷程裡,我也慢慢的將那絲愧疚壓入了內心深處,偶爾在校園或者樓梯口碰到,我發現他長高了很多,已經慢慢的褪去那些年少的氣息,一種陌生而熟悉的男孩子特有的感覺讓我都不敢再那麼肆無忌憚的看他依然閃亮卻失去熱度的雙眼,連招呼也不敢打,只低着頭飛快的跑開,而眼睛的餘光看到他似乎也臉紅了,似乎也低下了頭走開。
我們終究是這樣因爲青春的成長和那個藏在我內心的秘密而慢慢的越走越遠。